正文 第42章 祸起萧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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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那胖子不依不饶:“这你就不对了,谁不知你名动桂省儒雅风流,既然来了就当指点一二,俗话说‘以棋会友’嘛,含含糊糊闪烁其词的拿我们不当朋友?你说到底是不是投石问路?”
陆方晓尴尬得一分钟也不愿呆下去只想赶快脱身,红着脸胡乱应付:“我棋艺不精,你们下,你们下。”说完拔腿就走,就听身后传来两个人开心大笑的声音。
陆方晓狼狈地逃出了院子依旧慌个不停:这两个家伙借题发挥奚落人,自己的心思肯定一张嘴就被识破了,手下精明到这种地步曹由之的本事岂不更了得?大门外没人拦着,陆方晓胡思乱想竟不敢迈步了:那个下棋的一口就告诉我去处,必是曹老儿的吩咐,早在他意料之中了,兴许我一步步都是他牵着走的!
“‘强中自有强中手’看来曹由之比我眼见的还要厉害三分。”陆方晓一向自负还从没真心服过谁,这回算长见识了,他越想越惊恐,越发不敢相信姓曹的,可事到如今除了去找岑春煊还有别的选择吗?
陆方晓把牙一咬横了心,依照听差所说往右一拐,走出二十几步果然墙上现出一扇小门。门框和门板都是原木打造连油漆都没上过,别说门楼,脚底下连台阶门槛都没有,大户人家里面这种门是粗使下人走的,岑春煊的身份何等尊贵怎么可能由此出入呢?陆方晓瞄一下停都没停继续往前走,眼看路到尽头也没有第二扇门。他站住想了想,那个听差的没必要骗我也许就是刚才那个地方,姑且试一试。陆方晓返回来伸手一推,门咿呀一声开了,探头望了望里面竟然别有洞天,哪是个“小院子”,分明是个花园嘛。只见一条小径从脚下向前爬去,弯弯曲曲绕过几块山石,那山石活像几头悠闲的老牛懒散地在一汪池塘旁边酣睡,远处露出一片灰色的屋脊想必那就是岑春煊下榻的居所了。陆方晓不再迟疑迈腿进了院子,一边走一边打量四周。这园子不算大充其量不过是自家留园一角而已,却别有一番情趣。蜿蜒小道是用碎石铺成的,两旁有几处低矮的灌木都精心修剪过,像半个硕大无比的绿色蛋壳倒扣在白色的沙石上,它们之间有三两尊一人高的石灯孤零零地立着,仿佛在静静地看守它们。小路曲曲弯弯绕过方才窥见的池塘,池塘不大浅得一眼见底,水边的山石也不知何年何月就卧在这里已经爬满了苔藓。大概是连日来阴雨连绵的缘故,几块山石全都湿漉漉的,猛然间他想起了家乡那座香炉峰,记得有一回被风雨困在报国寺,雨后下山,只见悬崖峭壁像被水洗过湿淋淋的,就是眼前这副样子陆方晓的眼睛慢慢湿润了,岑怡芳c贤相和贤志的身影在脑海里晃动,也不知她们母子三人现在怎么样了,到底是在报国寺还是在贺县呢
陆方晓出神地望着水边的山石,心已经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忽然有什么声音把他惊醒了,他一激灵:谁?陆方晓用眼紧张地搜寻一番才松了一口气,原来这声音源自脚下,在身旁一块卧牛大小的山石背后探出一根竹筒,水从里面一滴一滴有节奏地跌落池塘。陆方晓会心地笑了:这个造园的不简单真是一个绝妙的创意——平空有了这个响动,反倒让园子显得更加宁静。碎石小径到池塘边就断了,只见水里冒出来几截树桩,水桶粗细,正好容人踏木而过。
“这座‘小桥’倒很别致。”陆方晓微笑着上去踩了踩,稳稳当当越过水面。
转了个弯一株盘龙松迎面拦住了去路,这棵树虽高不过八尺却已是岁月老人,主干粗得一个人搂不过来,头顶上冠如巨伞笼罩了数丈方圆。树下立着一人高的观音塑像,她身着白衣双目微合盘膝在莲花宝座上,松针茂密如同一架墨绿的屏风围在身后,显得格外肃穆庄严,陆方晓默默凝视了一会儿,直觉这园子的风格有些古怪,它没有江南园林那般典雅秀丽,也不似岭南园林绚丽纤巧,别说鲜花连艳丽的颜色也没有半点,修得如此静谧简朴颇有几分禅意,这种风格倒有点像日本庭院。陆方晓暗自评论一番缓缓地绕过盘龙松,抬头一望惊异地睁大了眼睛——难怪园子修成这样——面前这所房子果然是地道的日本样式。木窗木墙,建在两尺高的木台之上,台面地板光亮如镜一尘不染,迎面一扇木制推拉门,又宽又大,窗格间镶着一块块灰色的磨砂玻璃。
“东洋房子!难道我走错了?”陆方晓狐疑地转身张望
“先生请进。”脑后忽然响起一个轻柔的声音。
陆方晓忙回转头,只见门开了,一个身着和服的妙龄女孩正弯着腰向自己行礼。陆方晓完全懵了一时竟不知如何应答,任由她搀扶着踏上台阶。才进门厅那个女孩跪了下来,帮他脱下鞋子,陆方晓像一具木偶一样跟着她来到一扇半掩的推拉门前。
“请在里面稍候,我马上去请老爷。”日本女孩深深鞠了一躬迈着小碎步走了。
望着她背影陆方晓好一阵没缓过神来,要不是听差说岑春煊住在这里真以为误打误撞闯到日本人家里来了。陆方晓如同身处梦境伸手推开房门,映入眼帘的是明式桌椅c画缸c画案还有满架的线装典籍除了墙壁是桧木之外竟同容县自家书斋有几分相似,就连那种熟悉的清香也能依稀闻到。他不禁闭上眼轻轻吸了下鼻子,没错就是它——芸草的气味!陆方晓刹那间楞住了,只觉得心头一热——他想家了。芸草这种东西在山野丛生,有防虫c驱虫的功能,而且长年香飘,久存不散,气味可维持数十年之久,书香人家常把它夹在书中,不但可防蠹虫啃咬,开卷时清香袭人亦为一妙趣。芸草以生长在黔西北乌蒙山的最有名,在家乡的时候但凡有从贵州来的朋友总不忘给他带些过来。日子久了自己的书斋里也弥散着芸草淡淡的清香,如同眼前这般气味。陆方晓情不自禁地迈腿进去,径直走向沿墙排列的中式书架,一摞摞线装书高高低低错落有致,他信手拿起一册,看看书名又放下;再拿起一册翻翻陆方晓的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滋味,这些书在杨屋村家里多是有的,只可惜那个地方今生今世可能再也回不去了,他只觉得鼻子一酸把书扔下了。
陆方晓两眼失神漫无目标地扫视着房间,不知怎么——也许是鬼使神差——视线停留在一幅画上。它长不过三尺镶在一面金碧辉煌的油画框里,这西洋的物件悬在墙上与书斋的格调极不协调,曹由之也是个学养深厚的,怎么连这个也不懂?
“不伦不类。”他嘟囔一声,一脸不屑地慢慢走过去。
陆方晓本是个画痴且自命不凡,寻常人的画作极少看得上眼,然而走近画作的那一刻脸上的不屑与骄傲骤然不见了,强烈的视觉冲击如同重锤一般震撼着他的心灵,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只见蓝色的海洋上狂风怒吼,高耸的巨浪腾空而起,如同一面峭壁直立着,在峭壁顶端白色的浪花飞卷,有如一只发怒苍龙的巨爪高高扬起,正准备凶狠地砸下来,要把哪些胆敢挑战它的生灵拍得粉身碎骨,埋葬到万劫不复的深渊。这些生灵就是一群渔夫。在惊涛骇浪之间陆方晓看到几只两头尖尖的小小渔船,巨浪从船身越过,似乎想把它拦腰斩断拍个粉碎。那些勇敢的渔夫并不惧怕屈服,似乎在用生命来拼搏,他们的腰弯得几乎贴到了自己的腿上,整齐划一地奋力划浆,箭一样冲上前去陆方晓目瞪口呆完全被震住了,他熟悉汉唐以来宋元明清几乎所有大家笔下的花鸟鱼虫,人物山水,自以为对画风c画技无不知晓,却从来没有见识过这般神技——小小一管毛笔竟能描绘出如此磅礴的气势来。
陆方晓觉察到身后有脚步声,眼睛仍然舍不得离开画面:“这是谁的画?”他的声音略带嘶哑,不知是喃喃自语还是在问来人。
“葛饰北斋。”
“听着是个日本人。”说着他转过脸:原来是曹先生来了,陆方晓点点头算是打招呼,“这画的名字呢?”
“这个嘛,”曹由之略微停了一下,“可以翻译成‘神奈川的浪涛里’。”
“哦,”陆方晓不好意思地说,“这幅画太好了,弄得,弄得我都失礼了,你看真是”
曹由之会心地笑了:“我知道你书画双绝称得上大家了,想必从中看出了许多妙处,我比不了你只能勉强算是个画迷,想当年第一次见到它只觉得呼吸都要停止了,那真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震撼。”说着用手一指,“这幅画加上《凯风快晴》和《山下白雨》并称为葛饰北斋的三大传世名作。嗨,你看我让你站着说话,来来,坐下,坐下。”
曹由之爽朗地笑着,亲热地拍了拍陆方晓的肩膀引着他落座:“真想不到你会来。”
说着也不等他回答轻轻拍两下巴掌,那个日本女孩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奉上两杯咖啡又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陆方晓好奇地望着她背影:“曹先生,这是”
“哎——你见外了,”曹由之笑容可掬地打断他,“叫先生太生分,彼此还是兄弟相称吧,我虚长你几岁,叫我老哥哥好了。”
“那怎么行?”陆方晓受宠若惊,一下站了起来,“我同先生差着辈分呢,怎么敢高攀呢。”
“哟,话不能这么讲,早听说你是南宋陆游之后,血统高贵,要说高攀恐怕是我了。不过,你大嫂梨本宫悦子出身日本皇族我勉强也算是个东床驸马了,我们以兄弟相称你也不吃亏呀。”
出身皇族?陆方晓一楞疑惑地说:“先生不是娶的临桂于氏吗?”
“是啊,她是个才女诗词歌赋得我岳父真传,在家乡颇有些名气,我们夫妻恩爱,婚后当年她就有喜了,谁知临盆时大出血接生婆束手无策,眼看着人就要不行了,她泪水汪汪地望着我,嘴唇翕动就是发不出声来,我心都要碎了,她攥住我的手,断断续续说了一句话,‘衔恨愿为天上月,年年犹得向郎圆’,话音刚落就撒手人寰了。那是同治元年,我刚满18岁受不了这个打击,精神都有些恍惚了,家里就送我去日本读书,想着换个环境人能慢慢好起来,20岁那年又重新成了个家。”曹由之有些伤感地说,“掐指算来五十多年过去,我连结发妻子的模样都快记不清了不提她了,老弟是问那个小姑娘吧,净顾说话忘了介绍了,她叫雅子,你大嫂毕竟是日本人难免思念故国,所以从家乡找来个孩子服侍她,朝夕相伴,说是丫头其实我们都把她当作孙女一样。”
陆方晓恍然大悟怪不得这园子和房子都修成日本式样,原来姓曹的是为夫人建的,按中国的风俗礼仪内眷的住处外人不能随便进的,何况人家来自东洋呢,这也太失礼了,他连忙欠身:“这么说夫人也住在这儿,你看我真是,冒昧地就闯进来”
“夫人?”曹由之抬手指了他一下,笑起来:“还是改不了口,记住了以后叫大嫂。眼下她回日本去了,这个月底大正天皇的长子裕仁就要满十五岁了,有消息说恐怕等不到明年就要被立为皇太子,这是他作为储君前最后一个生日,所以他父母邀请了一些亲朋好友在当天私下聚一聚,我家那位是不能缺席的,因为她有皇族血统,家族在日本非常有名。其实即便她在家也不会怪罪你的,她人很贤惠,自从嫁过来孝敬公婆不用说了,对我曹家的至亲好友那也是能帮就帮。就说你那个内兄岑春煊吧,他岑姓一门与老夫是通家之好,一次谈起大唐年间日本不遗余力地学习中国,春煊感慨如今一切恰好反了过来,日本处处比大清先进,孩子如果能到东洋受教育,也许将来更有出息,这也就是一句闲谈,谁知悦子记在心上,一封电报回去七八天功夫就办妥了。”曹由之看了他一眼,“你知道上的什么学校?是学习院。我当时几乎都不敢相信。”
“这个,这个学习院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曹由之抬起手慢慢梳理着稀稀拉拉的白头发:“怎么跟你讲呢?咱们民国的学校归教育部管,如果放在日本相应的政府机构应该就是文部省了,可这所学习院呢老弟,”他扭过脸意味深长地望着陆方晓,“由宫内省管。”
“宫内省——”陆方晓对日本知之不多但也略知一二,“那不就相当大清的内务府吗?”
“有点类似,又不完全是,它总管日本皇室宫内的事务。道光二十七年日本仁孝天皇在京东御所建春门设立了这所学习院,京东御所你知道吧,就是日本天皇与皇后日常起居的地方。寻常人别说进里面读书,连靠近都不可能,学生除了皇子公主,无一不是宗室贵胄。”曹由之感慨地说,“能够与这样一群少年同窗,无疑于跃入龙门,将来必定如日中天呐。”
陆方晓听得目瞪口呆,他一向自以为很了不起,谁不知道容县陆家?那真是树大根深,在广西虽不敢说可以呼风唤雨但也算得上手眼通天的家族了,听了曹由之一番话才感到自己不过是井底之蛙,陆家这点声望和本事简直没法同人家相比。岑德广去东洋读书他是听怡芳说过的,也没太往心里去没想到竟是与日本皇族同窗!陆方晓呆呆望着面前这位老人如同望着一尊神,后悔不该冷落了岑怡芳,如果常陪她回娘家走动说不定有机会结识这位神秘的人物,也为贤相和贤志谋个好前程,如今便宜被岑春煊白得了去说什么也晚了,不免有些酸溜溜的:“听你这么一说学习院应当算是日本皇家的‘私塾’了,岑德广毕竟是中国人居然能跻身其中,大嫂的面子真不得了。”
“‘大嫂的面子’?”曹由之意味深长地微微一笑,“有几分道理,但不全对。我二十岁同内子完婚,和日本上层交往也有五十多年啦,不妨告诉你,在这些精英中间敌视中国者大有人在,而如今左右日本政局的恰恰是他们,只怕这才是岑家得以如愿的真正原因。”
仇视中华又收中华学生,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陆方晓一脸惊诧脱口问道:“这讲不通吧?”。
曹由之低头略微迟疑了一下:“你——听说过华勇营吗?”
“”陆方晓摇摇头不解地望着他。
“光绪二十四年,英国人把威海卫占了去,作为他们在远东的海军基地,苦于兵力不足,招募了一批强壮的中国人组成一支部队,称为中国团由英国人指挥,当地人叫它华勇营。庚子年间这群中国人跟着八国联军由天津大沽口一路打到紫禁城。这件事才过去十几年,日本这个民族很善于学习的,他们就不想有自己的‘华勇营’吗?我看岑德广能进学习院读书归根结底得益于东洋人一项既定国策,这国策指的什么你是聪明人不用我细说。”
曹由之抬手一指:“老弟呀,你看这幅画,这里描绘的只有神奈川附近海域的一群渔夫,但我看到的是整个日本民族,这个民族不容小觑啊,你注意到了吗?我是说他们在惊涛骇浪面前显示出的一往无前的气魄和意志,如果把这种征服自然的精神和力量用来对付中国”曹由之突然收住口回过头来意味深长地望着他。
陆方晓正盯着画凝神静听,突然没有了下文,下意识地转过脸,只觉得曹由之的眼神里隐隐含着某种深意。是提醒?是劝导?还是有此刻不便直言的事情?陆方晓飞快地玩味着曹由之方才的闲谈,猛然间几个关键词一下闯入了脑海:“学习院”,“华勇营”,“既定国策”。
陆方晓如同被一盆冷水浇头瞬间清醒了,曹由之方才侃侃而谈要说的无非就是四个字:“华夏危矣”!
他在申报上读到过,日本政府逼迫袁世凯签订二十一条不平等条约,是心存邪念欲把泱泱中华变成高丽第二。照姓曹所言,岂止是想想而已,人家早就动手了,而且谋划得如此具体细致,悉心栽培岑德广这一代,不就想造就一批“汉奸”吗?。陆方晓的心往下一沉,这太可怕了
陆方晓惊得一时接不上话来,他苦笑了一下:“老哥哥说得极是,只不过我已是惶惶如丧家之犬,自身尚且难保,纵有忧国忧民之心又有何用,惟有空叹一声而已。这些看法你同岑春煊说过吗?”
“我那位世侄官场得意的时候国事艰难,哪一天不是内忧外患?想当年甲午一战山东吃紧,众多大臣畏葸不前,唯独他两上奏章,毅然自请效力前敌,这样一个人对日本当局的图谋自然看得一清二楚,何须我提醒呢?让德广去东洋读书他自有盘算,虽然没说我也明白。你看,从秋瑾到黄兴不知有多少辛亥义士曾经游学日本,只要时刻记得祖宗即便师从日本天皇又有何妨。光绪二十九年梁启超先生写了篇文章,称赵武灵王为‘黄帝之后第一伟人’,你熟读历史当然知道,他‘易胡服,改兵制,习骑射’取敌之长为己所用,终于使自己的国家一举成为除秦以外的最强者。你这位内兄送爱子东渡扶桑可谓用心良苦了。”
陆方晓一心想见到岑春煊,从进门一直没得机会说,曹由之把话题转到他身上,正好开口:“他虽只比我大七岁,可操劳过度身体一直不太好,既然都在这个宅门里住着我这个做妹夫的怎么也得”
“你想见他是吧。”曹由之打断他会心地笑了,略带歉意地说,“这也是人之常情,不过——还是不见为好吧。”
“为什么?”
曹由之脸上现出为难的神色站起来背着手慢慢走了几步,仿佛在斟酌如何措词解释。陆方晓紧张地望着他等待下文。
“老弟呀,”曹由之终于开口了,“你跟春煊相识几十年,彼此也算知之颇深了,在你看来,假如春煊身陷两难境地——在国事与家事之间只能任选其一的时候——他更看重哪一个?”
“国事。”陆方晓想都没想脱口而出,诧异地望着他:这个姓曹的深不可测,他问这个什么意思?
“你同我看法一样。麻烦就在这儿。”曹由之无奈地摇摇头。
“这话怎么说?”
“十几天前,春煊听说你出了事不明就理,托我打探一下实情,能帮的话就设法帮帮你。为难呐——”曹由之勉强笑了笑,“春煊与令夫人兄妹情深,出了这么大事自然心里着急,可他心知肚明,你们杨屋村陆府家世显赫,除非陆荣廷点头谁有那么大胆全省通缉你,定是他和你结了什么仇。岑春煊是把国事看得比家事重的,你知道,起兵讨伐袁世凯仰仗的就是两广和云南的军队,只要得罪了一家大事难成,所以他不愿公开插手转过来求我。老弟呀,你胆子也太大了,我的人打探回来连我都吓着了,本想撒手不管,可内子心肠软——她是信佛的——跟我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还是想想办法吧,能摆平这件事最好’,有她这句话才有了你今天。”
陆方晓半信半疑可也总得有句客气话吧,连忙站起来,一脸感动地说:“哎呀,曹先生”
“唔,你叫我什么?”曹由之语气里略带几分责备。
“啊,是,是,老哥哥,务必代我谢过大嫂,这件事如果摆平了我全家人感恩不尽一定会报答。”
“摆平?我哪有这么大神通,”曹由之笑了,“陆荣廷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两广是不能呆了,只能把你和家眷秘密送到上海或者香港——这两个地方我都有宅子,你们尽管放心住着——等过了风头再做打算。眼下也只能这样了,你看去哪里比较好?”
“上海香港”陆方晓低下头似乎在抉择,心里想的却是另一回事。曹由之一句话刚刚提醒了他——‘岑春煊是把国事看得比家事重的’——眼下要靠陆荣廷打天下帮他抓了我岂不更好,他在官场混了一辈子这点笼络人心的手段还不会使吗?依自己对岑春煊的了解你姓曹的再有本事也拦不住他,这其中只怕有诈,是真是假一问我那姓岑的舅哥就知道,你不让见我偏要见
陆方晓打定主意,苦笑一声:“我一时糊涂做下蠢事,真是自作自受,眼下已成丧家之犬后半辈子能有个安身之处就知足了,去哪里都无所谓,只是,谢罪也罢谢恩也罢走以前总归还是见一见岑春煊为好。
陆方晓的心思岂能瞒得过曹由之?他一生阅人无数,昨天夜里一见面就看出他是个自命不凡的,从古至今自负与猜忌如影相随,果然这个姓陆的起了疑心,要见岑春煊无非在试探。曹由之也不说破,点点头同情地说:“我也是这样想的,你纵有千般不是总归是至亲,哪能绝情到连见一面都不肯。我好不容易才说动他,。”
“你怎么跟他说的?”
“不是表功,我可着实费了番心思。你也知道他这个人嫉恶如仇,要是把你的事和盘托出,不要说见面只怕命都难保了。我只好大事化小,单挑一件不太起眼的说,盘算着兴许能遮掩过去”说着他端起咖啡才要喝又笑着放下了,“你看,光顾说话都凉了,我年轻时曾游学欧美,学问没长多少却养成了啜咖啡的毛病,这几年内子说我岁数大了这习惯对心脏不好,限制我一天顶多只用一杯,还必须是热的”说着两手一摊做了个无奈的样子。
陆方晓恨不得马上知道下文,急得心里直冒火:这个时候扯什么鬼咖啡,你这不是成心耍我吗!急虽急又奈何不得,只好陪着笑说:“那是,那是”
曹由之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笑着说:“你也在哄我,中国的白酒同咖啡相比哪个对心脏更刺激,这谁不清楚?算了不提它,我刚说到哪儿啦?噢,对了,据我所知,十年前吧,你搅黄过一桩婚事——是你侄子的——想起来啦?你一定想知道哪位小姐如今何在,老弟啊,那就是与你同赴榕城的老帅千金啊。”
陆方晓脸都白了,这还叫“不太起眼”?简直是要了命了!
“我告诉他这位婉兮小姐后来知道了真情实在气不过,非要绑你去当面说个明白,这才有了一纸通缉令。春煊听罢松了一口气,原来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起因原不过是儿女情长,痴情女子爱之不成反生恨,这种事自古有之,他也就信了。我告诉他陆荣廷虽爱她如掌上明珠,但也不会过分,通缉你八成是做个样子给婉兮看看,不如先让你妹夫躲一躲,一年半载拿不到人,气也就慢慢消了,到时候再想办法从中说合,一天乌云自然散了。”
曹由之说得有板有眼不由陆方晓不信,他长出一口气几乎是感激涕零地望着对方,心里暗暗佩服:好一张利嘴。
曹由之叹了口气:“春煊沉思良久终究抵不过亲情也就首肯了,我满心欢喜只道是可以在内子面前交差了,谁想到节外生枝,你那位内兄突然变卦了。”
陆方晓心一哆嗦,战战兢兢地问:“出了什么事?”
“我原打算瞒到你脱险以后再说,可你非要见春煊不可,我要是再拦着,你一定不甘心,会在我家里四处乱闯,这有多危险你知道吗?”曹由之语气逐渐严厉起来,手指着门口说,“就在你登门之前岑春煊刚刚走,早来一步就撞上了,你知道他来干什么?他问我把你藏在哪儿,他想要你的人头!”
陆方晓吓呆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再看曹由之温文尔雅的风度瞬间不见了,甚至略微有些恼怒:“我告诉他,你姓陆的夫妇二人大概听到了什么风声连夜就逃了,你再乱跑万一被他撞上,不但害了你也连累到我,你知道吗?!”
陆方晓完全懵了,他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生变,一种莫名的恐惧让他的心缩成了一团,只觉得汗水似乎正从浑身的毛孔津津地冒出来。曹由之瞥了他一眼从怀里摸出一方雪白的手帕默默递过去,陆方晓大脑一片空白,机械地接过来胡乱地在脸和脖子上擦着。
“我不是生你气,不知者不怪嘛。”曹由之的语气和缓了许多,他注视着陆方晓目光渐渐温和下来,甚至隐隐含着一丝怜悯,“事到如今我也只好告诉你实话,你们陆府刚刚派人到西林县岑府报丧,正在路上”
“你说什么?!”陆方晓只觉得耳边炸响了个惊雷,人被震得晃了一晃,刹那间曹由之的面庞和身影越来越模糊,声音小得似乎从遥远的天边传过来。
“这件事我先一步知晓瞒得严严实实,可谁想春煊自有耳目,报信的还没出容县他就察知了,刚刚怒气冲冲跑来眼都红了非要拿你顶命,我怎么劝解都没用,也难怪,他们兄妹情深”
陆方晓只觉得眼眶里充满泪水,耳朵里塞满了棉花,看不清也听不清,他竭力睁大眼睛费力地捕捉着曹由之说出的每一个字,到后来只感觉对方的嘴一张一合,却怎么也听不懂,什么也听不见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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