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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5章 祸起萧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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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亮擦了一把汗,说道:“我刚从东府过来客厅外面有护兵我连台阶都靠近不了,只好跟芳桃东拉西扯,直到里面送客出来才偷看了一眼。那夫人搀着樊伯走,说什么‘我这就到西府说一声,只是没有时间去甘旺太可惜了’,

    “樊伯怎么说?”

    “他说‘事情紧急也没有办法,以后有的是机会,我和阿苍还要回家看一看,明天就不来送行了’。”

    “哎,听这话像是要走啊?”蓝玉婷诧异地望了望陆方晓。

    “别打岔,你接着说。”

    “他们挺亲热舍不得分手,到思远堂门口又不走了,好像有说不完的话,我正想再听听,大奶奶要我赶紧回来报个信。老爷,只怕客人快到了。”

    “那你喊几个人赶快把花厅收拾一下。”屋子还没收拾利落,王婉兮已经到了,看到陆方晓夫妇迎出来微笑着点点头,轻轻挥了挥手,身后几个彪形大汉紧跑两步刷一声分开,像金刚一样守在大门两旁。屋里的丫环没见过这阵势,吓得头也不敢抬,一溜烟全跑了出去。做女人这么威风蓝玉婷还是头一次看见,又是羡慕又是震惊,一句寒暄话也说不上来了。倒是王婉兮落落大方没有架子,跟着陆方晓说说笑笑进了花厅。分主宾坐下大家随意闲谈,海阔天空天南地北,从帅府的趣闻扯到陆府的家世,从夏翠父亲手书的中堂聊到樊田的墨宝。

    陆方晓笑着说:“我与樊伯相知数十年都讨不来他的字,还是夫人面子大。”

    “可别这么说,论起辈分来你还是我叔叔,以后就叫我‘婉兮’吧。”

    “那我呢?”蓝玉婷笑着问。

    “那我就喊你小婶吧。”

    蓝玉婷乐得心里开了花想不到还真攀上高枝了,忙问一句:“这两个字怎么写啊?”

    “婉就是‘委婉’的‘婉’,兮是”

    “兮者,语所稽也。”陆方晓笑着插嘴。

    “什么意思?”蓝玉婷一脸懵懂。

    “叔叔是说兮这个字用在语气停顿的地方。”

    蓝玉婷抢着说:“我知道,我演过《凤求凰》,司马相如唱词里有这个字。”说着杏眼一飞轻轻唱了起来,“‘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蓝玉婷不愧是名角,反串小生也唱得情意浓浓十分动听,她一撩头发得意地说:“就是这个字没错吧?”

    陆方晓知道蓝玉婷生怕王婉兮看不起她,故意卖弄学问,只是这么唱实在不妥,倒有几分像在青楼调戏客人。心里又好气又好笑,白了她一眼:“不伦不类,不过细想起来也不能算错,婉兮这名字想必由《诗经》来,原本就有美好的意思。”

    王婉兮笑着说:“不错不错,我在桂林看过小婶的戏,今天再听还是风采不减当年。”

    蓝玉婷高兴了:“你喜欢听还不好办,这几天你就跟着我,拿手的戏我多着呢,管你听个够。”

    “我也巴不得,只可惜明天就要回去了。”

    “不是说好要住上个天吗?”蓝玉婷原想陪着王婉兮四处走走,好好出出风头,眼看要落空,顿时一脸失望

    “是啊,我本以为立嗣这么大件事不能草率怎么也得几天吧,这中间还可以抽空到樊伯那边走走,现在要从长计议我就不好再呆下去了。临来之前家父交代过,这边事一了马上回去不要耽搁。下个月他就满十岁了。”说着王婉兮慈爱地摸了摸王良的头,“儿孙辈里家父最疼他一定要他回家过生日。我也没有办法。”

    王婉兮的话陆方晓似信非信,进了趟东府就变卦了,明摆着是发生了什么事,索性把话挑明了看她怎么答对。陆方晓突然乐了,“既拿我当‘叔叔’哪有跑几百里路见一面就走的道理,准备孩子生日也不差这一两天吧?你呀,你呀,跟我还有什么话不能说还得编个谎。”

    王婉兮一下窘住了,脸上微微感到有些发烧。陆方晓何等精明只一眼就看出来了,他眯起眼睛得意洋洋地打量着王婉兮的脸色,也不看看我是谁,就凭你还能骗得了我去?不信我就套不出你实话来。瞬间陆方晓脸上浮现出宽厚的笑容,一只胖胖的手指在肚皮上轻轻弹了弹:“算了算了,既不方便说叔叔也不问了,我这个人胸无城府口无遮拦,你可别怪啊。”

    王婉兮楞了一下缓过神来不好意思地说:“叔叔不高兴那我就实话实说了,因为这牵扯到军情大事,本不该讲,叔叔也不是外人我想说了也无妨。家父统率大军已经集结在湘桂边境,预定十天后向北开拔同北洋军开仗。临行前吩咐过,这里事一完要夏苍随我的快船火速归队,军令如山刻不容缓,他不敢违抗我也是不得已啊,方才夏苍已经回去探家了,明天赶早到十里乡等我”

    陆方晓知道自己多虑了,大军行动是何等机密的事情,王婉兮坦诚相告,显然是毫无戒心没把自己当外人,他有些愧疚讪讪地说:“既然是这样,那我就不方便留你了,玉婷啊,孩子过生日,你准备一份礼物,另外,大哥和几位夫人也别忘了,每人都要有一份。”

    “你就放心吧。”蓝玉婷应了一声又转过脸满眼含笑地说:“婉兮啊,丑话说在前头,你明天就要动身,我这穷乡僻壤仓促之间可能也置办不了什么好东西,你可别嫌礼轻啊。”

    “哟,那我哪敢哪。”王婉兮笑了起来,“不过我也不白要你的。”

    “怎么,你还打算给钱哪?”蓝玉婷乐了。

    “你以为我是空手来的吗?李副官!”王婉兮喊了一声。

    “到!”李树安走进来,打了个立正,举手到帽檐边上敬了个军礼。

    “拿来。”

    李树安连忙从军装口袋里取出个信封恭恭敬敬递过来。

    蓝玉婷疑惑地问:“这是什么?”

    “礼单。”王婉兮微笑着说。

    “我看看。蓝玉婷伸手去接。

    王婉兮一闪,顽皮地说:“我先给叔叔看。”

    王婉兮的样子把陆方晓也逗乐了:“还是侄女跟我亲。”

    陆方晓拆开一看当时就楞住了。

    “是什么?”蓝玉婷连忙问。

    “机关枪两挺,汉阳造步枪二十支,子弹四千发!”陆方晓压抑不住内心的兴奋,眼睛都放出光来。

    蓝玉婷想不到竟是这么厚的礼,惊得叫起来:“真的呀?”

    当然不是真的——这份礼单是樊田写的,陆方晓同他相识数十年会认不出他的字?原来樊田有一手绝技深藏不露从不示人,这就是左书一手漂亮的柳体,所谓“左书”,用今天话来说就是左手写字的意思,陆方晓从未见过哪里想得到?

    王婉兮松了一口气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叔叔,这礼可不是白拿的啊,家父可有话呢。”

    “你说,你说。”

    “他说好几年了也不去看他,这回让我请你们去作客,人到了就把礼物带回去,人不到一颗子弹也不给。”

    “大哥这是埋怨我了,”陆方晓掐着指头算算感慨地说,“上次见面到现在三年多了别看我这把年纪了处事难免还是欠妥。总认为自己忙啊忙,民团里c商会里还有家里的生意哪一件事不等我拿主意?家里家外累死我一个人,有时心里别提多委屈了。现在想想再怎么忙亲情也不能忘啊,我这心里真是不安哪。”

    “快别这么说,我看叔叔一天忙到晚无非是为公和这个家,没有半点为自己的,古人云‘心未曾求过分事,身常少有不安时’,叔叔这样想实在是责己太严了。家父是埋怨了几句,他的为人你也知道,一向是心直口快的,叔叔可别生气。”

    陆方晓一脸诚恳地说:“哪能生气呢?‘人告之以有过则喜’,侄女,把我大哥的话跟我学学。”

    “这个其实也没什么我看就算了吧。”

    王婉兮欲言又止,让陆方晓不安起来。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大多以己之心度人,比如这贪官以为普天之下无官不贪,天真的孩童以为世上人皆良善,这陆方晓一生都在算计别人,便总疑心人家企图不良。他心知肚明,陆荣廷与哥哥义结金兰情同手足,同自己并没有什么深交,虽说见过几次也很亲热那不过是看在哥哥面上敷衍而已,况且袁陆大战一触即发,作为统帅军务何等繁忙,哪有功夫同我叙旧呢?再说多年不来往一下送这么厚的礼,这可有些蹊跷。王婉兮越不肯说他心里越发毛,无缘无故让我去见他怕不是个好兆头。

    蓝玉婷哪知道陆方晓此刻的心情,同陆荣廷攀上了亲戚让她心花怒放,完全沉浸在喜悦之中,以致有些忘乎所以说话口气都变了:“侄女,让你说你就说。”

    王婉兮显得有些勉为其难:“家父的话有些有些率直,你们听了可别生气。”

    “怎么会呢,咱们是一家人嘛。”

    陆方晓脸上露出赞许的笑容:“这就对了嘛,大哥原话什么样你照实说,古人云‘闻过则喜’我哪能怪你呢?”

    “那我就说了。大概六七天前吧,李副官递进来封信,他三把两把就给撕了,我捡起来一起是”

    “是什么?”

    “是叔叔写的,他一脸怒气骂起来算了,李副官你说吧。”王婉兮一脸为难的样子,似乎不好意思说出口。

    “是。”李树安大声回话面无表情,那腔调像是在背诵军事条文,“老帅说‘这个陆方晓还好意思求我?有事提笔就来信,没事连个问安的字毛也没有,架子不小啊——拿我当‘听差’的。他纳了个新妾两三年了吧也不带来见见,你知道那新媳妇是谁?是蓝玉婷!当年要不是我捧她能红起来?忘恩负义的东西!这回你把人给我带回来。你儿子生日我让她唱三天堂会,唱好了从前事一笔勾消,唱不好我扒了她皮’!报告完毕。”

    蓝玉婷吓坏了,脸色煞白心一阵阵哆嗦,想要解释干张嘴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陆方晓悬着的一颗心反倒放下了,他听哥哥说过陆荣廷城府极深,生气的时候往往破口大骂,听的人吓得半死自以为大祸临头了,其实什么事也不会有,这就是陆荣廷的高明之处,他觉得你这个人有用才臭骂你,让你以后服服帖帖再也不敢违逆;如果他觉得这个人不能留了反倒客客气气,可不定什么时候你就会莫名其妙地死了。一想起这个,陆方晓松一了口气,可依然一阵后怕。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他自知这些年来得罪的人绝非一个两个,肯定有人会到陆荣廷面前告状,过去有大哥在碍于情面这个土皇帝不会把他怎么样,如今可就难说了。陆方晓后悔不迭暗暗责备自己,真是该死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大哥在的时候频频到帅府走动,逢年过节还要送上一份厚礼,我这一年实在疏忽把这些都忘了,陆荣廷肯定不高兴,这次不过是借女儿之口给我个警告罢了,我可千万不能不识抬举,这次不但要去,而且一定要讨得陆荣廷欢心。

    陆方晓尴尬地咳嗽一声一脸惭愧地说:“大哥教训得好啊,什么也不用说了,我连夜收拾明天一早你我一起登程,只不过去武鸣县路途可不近呢,就不知这生日是哪一天能不能赶得上?”

    “哦,我忘了说了,”王婉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们不去武鸣。”

    “不去武鸣?”

    “对,为了出兵湖南家父就近到桂林指挥。我来的时候坐的是电船,是前些年从法国马赛船厂定购的,取名叫“武鸣号”,明天到县城码头叔叔就知道了,真是又快又舒服。”

    现在的人尤其是北方人一定会撇嘴——那个年代有电力驱动的船吗?其实这是误会,所谓“电船”是指以内燃机为动力的小型船只,清朝咸丰年间在广西内河航中就开始出现了,当时广西人都叫它“电船”。

    蓝玉婷说:“我们出门也喜欢搭电船,可轮船公司有班期,不能想走就走,方晓也打算自己买一条方便,听说我大哥向来不愿同洋人做生意这事就没办成,不是我发牢骚,这又何苦呢,看兄弟情分破一次例又怎么了?”

    陆方晓把脸一沉:“这话听谁说的?”

    明明是陆方晓亲口说的,没想到他翻脸不认账,反过来还要质问自己,蓝玉婷心中委屈忿忿不平却也不敢再开口了。

    王婉兮是个聪明人,看蓝玉婷这副样子到底谁真谁假已明白个八九,却也不便说破,便开口打圆场:“我看小婶说的也不是全没道理,还是自己买条船方便嘛。”

    “谁说不是呢。只不过电船不是有钱就能买的,洋行只管卖船不管送货,要想开回来没那么容易。机器怎么使用维护;船怎么驾驶操纵;沿途水道电船能否通过;就算到了家,码头水有多深能不能停靠一大堆问题没有懂行的人通通解决不了。船长c机器匠和水手花了几年功夫也请不齐,一直到今天也没着落。”

    “这话没错,我的船就过不来只好停到了县城。”

    蓝玉婷一听忙拉了一把丈夫。

    “有事吗?”陆方晓扭过头笑吟吟地问她。

    “赶紧在十里坡修个码头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