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67.四境起战（十七）

    天高云阔, 冬阳高照, 南境之内, 还是一片葱郁的绿意。

    李傲雪一行四人正御空飞行在高处。她左边离得稍近一些的是沈意, 右边稍远一些的是容旭。而傅闻朝, 则在他们三人的后面远远地坠着。

    前几日，李傲雪同傅闻朝说开之后, 也不去管他面上的神色，只觉得自己可算是好好地出了一口气。

    不过她同对方也没有摆什么脸色，只是平静道“我们该走了。”

    之前李傲雪捡起龙角之后，正在思考如何将三人带离海边之时，幸好沈意先行醒了过来。她两人将容旭和傅闻朝搬到放大数倍的菱花镜上，在一番搜寻之后就找到了空无一人的渔村落脚。

    傅闻朝一人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他们也就停留在渔村中打坐修行，巩固刚刚升上来的境界。如今对方既然已经醒了，还能同容旭真刀实枪打上一架, 李傲雪就觉得自己根本不用再询问对方的身体如何了。

    既然已无大碍, 那就速战速决, 尽快回北境吧。

    这才是目前最要紧的事, 也不知道抱朴剑派有了天衍宗的援助之后，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四人一路无话，都沉默地往来时的路上御空飞行。

    只是行到一半，李傲雪就感觉到些许不对劲。

    她如今已是元婴, 神识之广, 根本无需刻意去释放, 她就能从周遭感觉到许多信息。

    前方有东西，似乎还很庞大，灵力的运转同修者完全不同。

    李傲雪转头去看沈意，就见对方的神色也有些凝重，看来是同她的感受相同了。

    一旁的容旭忽然道“这里有一片密林被四周的高山环绕，我记得我们南下的时候也看到过这一片。从这里再往前飞一段时间，应该就快到中原的边境了。”

    李傲雪心头一动，一股不好的预感升上心头。她转头去看对方，道“你的意思是，这东西现如今很有可能就在南境的大城池中”

    容旭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点点头。

    李傲雪手上一紧，一旁的沈意已经飞到了前方，她道“我们去看看。”

    阿莲是南境连泽城中一位普普通通的凡人。

    她自小在连泽城中长大，也曾参加过南境一些宗门的收徒。可惜她没有灵根，又不愿去修习那听起来就可怕的邪门歪道，到了现在也就仍然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不过阿莲觉得当凡人也没什么不好。她嫁了一个勤快能干的丈夫，每日同自己的丈夫起早贪黑经营食肆，做包子，做面条，做饭食给往来的人吃。

    食肆的生意很好，往来的都是周边的熟客，还有些自北边来的客人，甚至是仙人。所有在阿莲食肆中吃过饭的人，都会赞赏她的手艺。她为此很高兴，再辛苦也不觉得累了。

    而阿莲前年还产下一对可爱的儿女，两个都长得玉雪可爱，还十分聪慧懂事。会给劳累的她和丈夫两人锤肩，也从不同别人家的孩子那样撒野打闹。

    阿莲有时候觉得，自己虽然只是凡人，但过的日子也并没有比那些仙人差多少。

    直到这一日，她的噩梦降临了。

    阿莲不过是出城送了一趟另一座城前来探访的远房亲戚，回来的时候，整座连泽城都变了。

    街上到处是哭叫声，匆匆的脚步声，愤怒的咒骂声。熊熊的火焰自天上降落，落到街道上，房顶上，水井中。于是整个连泽城都被烧着了，街道上青砖铺的地面在燃烧，房顶上覆盖的灰瓦在燃烧，就连水井中都冒出了红色的火焰。

    狂风袭面，火势熊熊，就连天色都为之变得灰暗。

    一道巨大的阴影从头顶掠过。

    阿莲怔怔地抬头一望，第一眼就看见了一双豺狼一样的眼睛。紧接着，她就看见一只巨大的人面，连接在一只狗一样的身子上，它的腋下生有鸟羽一样的双翅，轻轻一扇，狂风袭面，飞沙走石。

    那巨大的人面还冲着她露出了一个扭曲的笑容来。

    阿莲当场惊叫一声，身上汗如雨下。

    她害怕，她很害怕。在那一瞬间，她只觉得满脑子空白，整个人甚至本能地缩起了身子，蹲到了地上。但是阿莲很快又清醒过来，她还有一双儿女，还有丈夫在食肆中。

    她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她必须去看一看

    阿莲的心里忽然生出无尽的勇气。她不再耽搁，也不敢抬头再去看，只是一味地往前跑。

    迎面是汹涌的人流，许多人都在拖家带口想要跑出城外，想要跑到中原去，或者更南边去避难。

    唯有她逆着人流往前冲。

    阿莲很快就找到了自家的食肆。

    只是食肆的房顶也被天上降下的火焰烧着了，整个食肆都在熊熊地燃烧。门口已经被烧断的门框砸下来，堵住了进门的路。唯有楼上的窗口处传来两个孩子的哭叫声。

    那两个脸上沾满了焦黑烟灰的孩子在望见她的那一瞬，都哭着冲她道“娘”

    阿莲没有看见自己的丈夫，她的心里凉了一瞬。不过她不敢，也来不及多想，只能高呼道“大宝，小宝，你们跳下来，娘接住你们”

    哭泣的孩子眼中现出了迟疑。

    虽然他们身处的只是三楼，但在幼小的孩子眼中，这样的高度就像一座小山，令人望而生畏。

    阿莲的耳边充斥着人们的尖叫声，房屋的倒塌声，火焰燃烧的劈啪声，还有呼啸的风声。她不敢回头去看街上的场景，也不敢抬头去看天上那怪物的视线，她只能看着她的孩子，焦急地高声道“快跳啊娘接住你们快跳”

    在娘一声声的催促下，做哥哥的看了一眼哭得打嗝，害怕的瑟瑟发抖的妹妹，终于鼓起勇气，先一步踏出了窗户。

    他跌跌撞撞地摔下窗户，紧接着，一道狂风将他卷起。

    幼小的孩童只觉自己被高高抛上了天空，他在泪眼朦胧中望见了那张可怖的，巨大的人脸。

    高空之中，传来幼童撕破喉咙的惊声尖叫。

    阿莲追出去，双手徒劳地抬起，哭喊道“我的孩子大宝，我的孩子”

    可怖的人面露出了一个扭曲的笑容，这巨大的怪物扇动了一下遮天的羽翼，这个小小的，散发着鲜美血肉味道的东西就来到了它的嘴边。

    怪物张开了巨口。

    地上的阿莲已经跌坐到了地上，高声道“不”

    一柄闪烁着电闪雷鸣的长剑带着呼啸的风声破空而来，直直冲向了那张巨口。

    这怪物早已有所感应。长剑之上闪烁着它最厌恶，也最畏惧的东西，这令它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却，遮天的羽翼也收敛了一些。

    托着幼童的狂风一撤，那小孩子便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直栽下来。

    阿莲眼见绝境逢生，心上的情绪大起大落，一时之间，竟然没有来得及站起来。她一双眼睛望向自己急速坠落的孩子，几乎是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地往前连爬带走，但却似乎还是要晚了一步。

    不

    阿莲不想看见自己的孩子最终变为一滩血迹，一摊肉泥

    幼童哇哇大哭，他在即将落地的那一瞬间，感觉一股风将他托了一下。这风同先前那乖戾的，狂暴的风完全不同，而是很温柔，也很轻，将他的手脚都摆正，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地上。

    幼童张开的嘴合上，愣愣地透过泪眼向上一望，就看见一位身着红裙，衣袂飘飘的大姐姐正站在空中，朝着自己笑了一下。

    大姐姐真好看啊。

    幼童已经停止了哭泣，蓄满的泪泡还在往下流，但整张脸上已经不见了惊慌。

    阿莲抱着刚刚跳下来的小宝，这会儿又找到大宝。失而复得的喜悦冲昏了她的头脑，她揽着自己的一对儿女跪在地上，朝着天上跪拜，又哭又笑道“多谢仙人相救，多谢仙人相救”

    天空之上的李傲雪却并没有听到这妇人的道谢。

    她只在方才看了一眼下方，确认那小小的孩子没有受伤，就将全副心思又放回了眼前这个怪物身上。

    这怪物人面犬身，腋下生有羽翼，能降天火，能扇大风，还吃人。

    这应当就是上古之时的凶兽大凤了。

    虽然之前并没有过多商量，但沈意，容旭，还有之前一直远远跟着的傅闻朝，此时都已经默契地分列四方，围在了这怪物的身旁。

    大凤一双豺狼似的眼睛环视了一周，忽然口吐人言道“修者，吾许久未见了。”顿一顿，这怪物又道“不过也好，吾刚刚出来，久未尝鲜肉，如今就来尝个痛快”

    李傲雪在长风中站立，她笑一笑道“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语罢，她手上一挥，一道雷光就破空袭去。

    大凤的双眼一睁，它高声道“小把戏”

    这怪物正欲后退躲开这一击，它周身剩余的三面就传来了数道破空的长剑之声。

    左面这一道剑意凛冽，龙吟阵阵，是金石之音。右边这一道，剑身上带着电闪雷鸣，叫它只想退却。而它的身后，则是燃烧的长剑，剑势磅礴。

    无论哪一边，它都讨不到好处

    大凤垂天的羽翼一扇，狂风四起，周遭来剑的势头缓了一缓。它便扇动翅膀，想要向更高处飞去。

    李傲雪御空前行，直追而上。

    大凤没料到这渺小的修者竟敢顶着狂风追过来，它感到自己受到了挑衅，心中愤怒，张口一吐，就是一团火团。

    李傲雪身法如电，即可躲过。

    她在狂风中，长发恣意地飘扬，一身红裙猎猎，广袖上下翻飞，露出接连亮起光斑的胳膊。

    大凤尚未来得及惊讶，就感到自己的腹部有灵力在急速聚集。

    “汝这是”

    李傲雪却没有给对方说话的机会，她红唇一张“爆”

    一阵剧痛袭来，大凤的腹部一线金光划过，紫色的雷电破腹而出。暗色的血液自空中洒落，甚至还有一堆内脏牵连而出。

    翅膀越扇越无力，大凤豺狼似的眼睛愤怒地盯着李傲雪。它长声一吼，整个身子急速缩小，似乎准备逃走。

    一柄长剑电闪雷鸣地飞来，贯穿了温热的血肉，直接将缩小得几乎跟人差不多大的大凤钉在了一旁的高山之上。

    李傲雪四人御空停留在大凤的面前。

    这人面的怪物已是奄奄一息。

    它的嘴中流出暗色的血液，一对羽翼已经垂落下来，整个身子也不再挣扎。

    大凤看着面前的人，断断续续道“四个元婴强者，两个雷灵根，吾输的不亏。”

    李傲雪不为所动。

    大凤忽而抬起头来，忽而露出个扭曲的笑意来，继续道“可是吾输了，那比吾厉害许多的，可不会输呢。”

    李傲雪眉头一皱，已经听出了些许不对来。

    她厉声道“还有谁跟着出来了”

    然而眼前这人面的怪物只是头一歪，整个身子垂下去，再也不说话了。

    北境。

    深渊之前，剑阵日夜轮换。

    有了天衍宗的帮助，抱朴剑派的金丹期弟子们也能偶尔换下来去打坐修行一番。只是这又过了半个多月的时日，众人面上的疲色已经无法掩盖。

    华莲仙子正坐在一边按了按额头。

    “累了吗”一道声音在头顶响起。

    她抬头一看，就见是老朋友。

    华莲仙子神色平静道“还好。”

    紫微剑尊面上倒是不见疲惫，不过也是，对方已入化神期，同元婴自然不可比拟。不过华莲仙子并不认为对方就该多出气力，时刻不得休息。而事实上，紫微剑尊时不时就会退出一会儿剑阵。

    华莲仙子知道对方必定有自己的目的，她先前站在那深渊之前，也隐隐感到了一点苗头。她看了一眼前方的剑阵，开口道“底下，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她话还未完，就见前方的深渊忽然一阵狂风破出，深渊的上方和周遭的弟子们纷纷无法保持住原位，剑阵尽数被打散。连华莲仙子这边都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叫她一时之间，甚至无法张开眼睛。

    紧接着，一片岩石一般的顶端自深渊显露出来。再往下，就露出一双巨大的，足足有一人高的，红灯笼一样的眼睛。

    紫微剑尊还保持着半跪在华莲仙子面前的模样，她甚至没有回头，只是笑了一笑道“终于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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