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17.茶壶风暴 4

    一般来说, 大家累积功果，不外分成两种途径：

    一种就是行善积德，再把这些福德转为功果, 成为升天的资粮。然而这种累积, 必须每日勤奋善行, 经年累月、聚沙成塔，实在太慢了。

    重点是，有生之年也花不到

    世间之人的运势，真遵循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发展的，又有几人呢？反例倒是不胜枚举，否则就不会有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的名言了。

    大家总是能见到小人得志, 在那边小丑跳梁的得意嘴脸, 修身养性什么全都是浮云，做来安慰自己罢了。

    只要略懂个中规则的人，都会尝试采取第二种管道：

    为仙界作事, 直接跟神明示好, 看能不能提现。

    例如像神裔馆一样接仙令，或担任宣教种子, 组织自己的小圈圈，为主神拉越多信徒，上线获得的功果就越多。

    听起来, 好像有点像直销模式？

    未加入神裔馆以前, 即使身手敏捷的熙美擅长战斗, 可以接令打打小怪, 但一个人不管怎么努力，毕竟时间和力量都有限；想要赚更多功果，就得换个路线，致力学习拉信徒来信神。

    这可折腾她了，不仅要广结善缘、拐人入壳，还必须能言善道，非直肠子的熙美所长。

    督律宫早期为了减少查缉人力，曾经成立政风专线，并提供举报奖励，只要积极参人一本，勇于举报凡间的不法行为，倘若案经督律宫查证属实，举报人将能获得犯罪者被扣的功果的五分之一，作为检举奖金。

    这个政风检举专线，被熙美视为快速累积功果的升迁方式。

    于是，当熙美发现参人一本可以赚功果以后，她就不知不觉开始当起正义魔人，到处留意哪里有人违法犯纪。

    有时候身边的人实在太奉公守法，参无可参，熙美就会主动出击，沿街搭讪异界乡民攀谈，看看能不能刚好遇到哪间道场的行令者有不法行为，再暗中去督律宫参人一本。

    让熙美最骄傲是，她曾经荣登督律宫年度举报排行榜第三名，还主动提供转帐提现一回，煕美那次就中了一笔彩票，乐得合不拢嘴。

    此奖项的殊荣，无疑是对熙美正义之路的肯定，更让她坚定了一辈子都要举报别人的远大志向，下回一定要成为第一名！

    没想到，好景不长，这个鼓励检举赚功果的升迁管道，只试行了三年，督律宫就发现，越来越多行令者发现这个提现和升迁的捷径后，仙令也不接了，信徒也不招揽了，整天就忙着互相举报，投诉圈内人。

    除了忙著举报人以外，被举报的人也没得闲，万一检举罪名成立，自己会被扣减功果，不仅如此，被扣的五分之一还会飞到仇家身上，说不定给仇家兑彩票去了，这口气怎吞的下去呢！

    所以，被举报的人当然要采取报复行动，除了写万言答辩书、捍卫自己的功果以外，还得追查仇家反参一本，方解心头之恨。

    如果实在找不到凶手？没关系，那就另外再找五个路人来各参一本，至少要打平自己的功果损失。

    这股如火如荼的举报歪风，让督律宫政风处的业务忽然大幅爆增。

    有人一日三餐饭后睡前都不忘参人一本，乱枪打鸟，造成每日都有数万封的黑函和答辩书涌入举报专线。

    也有一些被举报的事主很愤怒，联名请愿不该给举报人匿名保护，他们要求双方应有当庭对质的机会。

    有跑来督律宫服务台喊冤的，或赖着不走等着堵仇家，想搞清楚到底自己是被谁参一本的

    原本此制度的设计，是为了精简查缉单位的人力编制，现在却适得其反。

    督律宫忽然变得人山人海，宛如菜市场一般热闹滚滚，在全盛时期，排队准备参人一本的行令者，更是塞满大厅，宛如春运抢票现场。

    为了维持服务台的秩序，督律宫还向天权宫求援，临时借调了大批武官来督律宫轮值。

    除了天权宫躺著也中枪以外，这波全民打笔战的乱象，也延烧到号称仙界第一宫的天枢宫。

    天枢宫主要的职权范围，原本就是善用掌教司派下的庙宇据点，与宣教司养的大批种子和行令者，来维系人间的信仰根基。

    但督律宫开了滥诉风潮后，害天枢宫许多行令者都开始不务正业，什么事都不做了，倒是致力于磨练笔战与舌战技术，还有公文写作，精研如何写出一张完美参人的检举奏章，还有万一不幸被参时，绝对必备的答辩攻防技巧。

    这滥诉歪风搞得民众庸人自扰就算了，扰民一圈后，扰官了。

    最后，各宫高层终于忍无可忍了，重新召开修法会议，把举报奖金大幅调降为百分之一，总算遏止了这波行令者的黑函作文大赛。

    当大家发现新制上路后，举报的投资报酬率过低，连兑彩票的奖励都没了，只好乖乖回归原来的模式，踏实努力。

    熙美感到非常扼腕，早知道就趁着旧法还没废止前多参人几本，也不该贪小钱买彩票的！提现没多少钱，还不如把功果全存下来等著进仙班呢。

    煕美担任行令者的年资并不长，所以累积的功果存款相当有限，她对心琪升官之事最气愤，因为无论是接令或检举，熙美都脚踏实地付出不少努力，始终未能存到入仙班的功果门槛。

    而心琪什么都没做，只是成为“容器”乩身，就莫名其妙成了九品官。

    拥有仙官身份的心琪，未来参人一本的成功率，也会比熙美更高，这也是令熙美很不爽的原因之一。

    夏羽寒一边拿小叉子戳蛋糕，听得目瞪口呆，连食欲都没了。仙界这一手真适合中国人的民情，肯定是从近代历史中找到灵感。

    “所以现在参人也不能买彩票提现了，那圣母参我干嘛？”

    “她举报人是没啥奖励可拿了，但你被举报还是有罚则咩。奖金废除了，罚则没废除啊。”

    煕美把仙界公文范例推到夏羽寒面前：

    “总之你也学一点吧。”

    “但你刚刚讲了，圣母有心琪的九品官身分加持，参人一本的成功率比较高，这么说，我现在拿了作文范本参回去，也是稳输了？”

    夏羽寒很不想参加这场笔战，但飞来横祸也只好面对了：

    “现在怎办？”

    “你也不用太担心，我告诉你，我去帮你打听了！听内线说，督律宫把事情压下来了。”

    熙美安慰夏羽寒道：

    “好几方都想凹东东，还在乔。督律宫会看风向，没可能去坏人家的好事。”

    “可是东东卸任了耶。”

    “东东是神裔馆的太上皇啊！”熙美兴奋的说：

    “就算他在闭关，但东东一点头，地狱使徒不就立刻动手了吗？连叶峰跟太子也被整的服服贴贴。”

    连邵德岳都提出疑问：“大学长他们，剩两个月就要毕业了。”

    熙美以手势把状况外的两人招近一点，稍微放低音量说：

    “欸！你们不懂啦！据我从多方的传闻推敲啊，天权宫在等东东跳槽过去，开的条件比天枢宫更优，要专养清理者耶！我猜，可能是要跟神裔馆对着干”

    “真的假的？”

    邵德岳跟夏羽寒听到最后一句，都感到很意外。

    东东当初在仙界一战成名的暴走事迹，其实不太光彩。

    还没当社长前，为了帮意外身亡的苇婷讨回公道，他跟郭明结伴进行了惊人的周游仙宫理论之旅。

    首座行令跑来踹门拍桌，相当失仪，但抗议的理由很充分，因为他们的确是受害者，被卷入高层内斗吃了闷亏，枉送人命。这种事基层无法处理，更加避之唯恐不及。

    所有涉案部门都互踢皮球推卸责任，一下要他们去找这宫，一下子说是那单位的职权，最后东东一怒之下，从动口变成动手。

    然而郭明只想形式抗议，没想到东东真拔剑了，还企图直接杀入天权宫，郭明只好自己动手压制东东，把他用追魂链捆回家。

    东东更气了，这事闹大有高风险，但不闹大肯定讨不回公理。郭明这般息事宁人的态度，不就更让仙界吃定神裔馆吗？

    在全体社员的见证下，东东向郭明提出决斗的挑战，赢家才代表神裔馆的民意。

    自家关起门来打更为惨烈，双方都有武术底子，动灵能同时拳脚棍棒相向，最后两人都上了救护车，创下了神裔馆创社以来最激烈的单挑纪录。

    在这个科技时代，还能如此务实斗法的修行人也没几个了。

    当时神裔馆人心浮动，即使郭明勉强压下东东，接受仙界的摸头，却再也安抚不了众人，反倒为东东添了悲剧英雄的色彩。

    所以，天枢宫的态度就很微妙了。

    对外，天枢宫必须帮自家首座行令争取公道，不能让天权宫以为天枢宫的学生好欺负，却又不能争太过头，要给出来乔事的方舆宫主计都仙尊面子。

    对内，天枢宫却要狠狠威压神裔馆，让这群年轻的首座行令搞清楚尊卑之分，仙界永远高居于人类之顶，不是他们的篮球场，随便冲来要打就打、要拆就拆，成何体统？

    结果，东东消失了21日。

    所有压力全都由郭明一个人扛下来，面对苇婷亲人和学校师长的责难，郭明心力交瘁，还得留心像阿鬼这种崩溃的学弟，又怕不知道跑哪里去的东东想不开，也寻了短见。

    东东最终还是回来了，除了安顿茫然的人心，他还得保护神裔馆，跟仙界彻底撕破脸绝对不是好选项。

    一人做事一人当，他把自己送到月刑子手中，独自面对夜审，接下社长的重担。

    在那之后，郭明再也不说什么了。

    自废能力，不看不听，就当做了一场梦。苇婷之死郭明始终难辞其咎，怀抱著淑世的理想，最后竟成了沾染鲜血的恶梦，他不知道东东会将神裔馆带往哪里，郭明只能在失去更多之前，彻底逃开。

    虽然曾经闹得天翻地覆，但东东还是成功了。

    青銮坛事件的冲击，使他在众望所归之中接任社长，独揽大权；接连不断的边境血战，他重新证明了首座行令不可动摇的地位，也为自己打下一条平步青云的升官之路。

    接管神裔馆不到一年，他又凭自己的实力受封五品仙官，拒官了，还让月刑子冰释前嫌跑来抢人，东东无疑是行令者之中的奇才。

    根据熙美打听来的小道消息，各方都挖墙角不遗余力，是因为东东踏入圈子的时间很晚，不像阿鬼等人，他跟天枢宫没有什么复杂的卖身契，只要一毕业，他就不受天枢宫首座行令身份的限制，海阔天空自由自在。

    而三年级那届，已经出了一个追魂使者阿鬼了，连冥王阎摩都亲自进来抢人，还闹出跳槽官司，这校园征才也拉的太凶了。

    既然天枢宫不懂得知人善任，天权宫也不客气了。

    东东一直用闭关备考拖延，却没有把话说死，他说自己带过的学弟妹还在神裔馆，怕是各为其主，万一哪天在圈内相见，利益冲突起来难看，就等几年，等叶峰和熙美这两届都离开后再说。

    看样子是真的考虑了，他明白天权宫挖角他想做什么。

    天权宫主月刑子也给了答复，他同意东东的考虑很实际，为了让东东心无罣碍，月刑子还建议东东自立门户以后，可以把大家都一起带去，天权宫用人唯才，不计出身，绝对不会亏待大家。

    这理当是“密谈”的对话内容，不知怎么的又飘到天枢宫主紫源那边，巡教司长破例约谈了整届地狱使徒。

    好，你们到此为止，别再玩假装没发生过的游戏了。巡教司长说。

    这道命令已经被取消了吗？对不起。那不战之约也取消了吗？

    东东道歉的神情既无辜又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