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75.《中场番外》．地狱使徒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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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呢, 副社长赵纬联络了万澄堂的阿荣伯，阿荣伯也去了警局一趟, 解释我们不是什么暴力抢轿的不良份子，再加上汪浩默默交出了全程录像，很快事情就落幕了。
汪浩从头到尾都没助阵, 原来他忙着以手机搜证自保。
警察局长包了一个见义勇为的红包给郭明压惊, 但郭明回来时, 还是看起来又累又无奈。
警察们从行凶男子身上搜出一封血书, 或者应该称为陈情信, 内容大概是说他早年经商，曾经一夕致富，却不懂得要打通上下关节, 结果被有心人盯上，处处刁难，还设局诈赌；他病急乱投医，拜托地方势力出面斡旋，没想到两派人马最后连手起来, 把他剥得倾家荡产，连工厂都被人夺了，再也无力翻身。
这是一个很庞大的故事，血书里面指涉了乡绅、黑道、官员、警方的金权结构, 他想要报复直接或间接害过他的人, 但那些人有著光鲜亮丽的身分, 甚至还披著慈善家的外衣, 漂白了，高枕无忧。
他对于整个社会绝望，神明根本不会保佑良民，他已经输到一无所有，想来想去唯一能作的事，就是把这场一年一度的民俗盛事搞得很难看，以死明志，才有机会揭露这些。
只有无差别随机杀人，把事情闹够大，他的血遗书才会被世人看到。
“我不知道真实性有多少。”郭明耸肩。
除了那封预先写好的血泪控诉以外，行凶男子都语无伦次。
这牵涉到的人事太过复杂，那是成人的世界，我们也无从查证。
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大家在电视上看到一片歌舞升平、各界名人共襄盛举的新闻，就是没有人花时间报导，一个无名乞丐的凶杀动机。
东东敲敲桌子，他说他本以为大家都可以“正义哥”的身份刷刷屏，但想一想人红是非多，好像不太好，东东讲完后笑了一下，想太多。
此言一出，全社几乎都露出同样的表情，带点复杂、失望，还有如释重负的小确幸。
“我们是不是不该拦他啊。”
东东的结论有点古怪，副社长赵纬皱起眉头：
“你讲什么？难道要放任他砍人？”
“那疯子至少有一部分说对了。现在没有人知道真相，以后也不会有。”汪浩说：
“我们剥夺了他控诉的唯一机会，”
苇婷提议：“我们可以把拍的影片发到网路，抖音啊，b站，微博”
“但只有郭明看到那封血书。郭明，你有拍到血书吗？”
“别闹了，就这样吧。”
郭明把见义勇为的红包推到汪浩面前，打开来里面竟然有一万元，对学生来说的确很多了。
汪浩听懂了，但他没收下。
我们放弃深究黑暗的社会议题，郭明把目光转向被揪回神裔馆的黄衣老太太，这疯婆子真的又吵又躁郁，所以杜言一直用自己的影子压着她。
“那你们这边怎样？她又什么毛病？”郭明问。
这位黄衣老太太是有名字的，但她讲话颠三倒四，我们只知道她名字里有个“纪”字，不知道是纪或纪或纪。
说不定是“寄”或是“妓”也不一定，总之没人听懂。
纪婆对我们鬼吼鬼叫，说通灵人都是骗子、不会有好下场，从引经据典的文学诅咒、到问候祖宗十八代的国骂，全都一窝蜂出笼。
但东东很机灵，他从头到脚打量了纪婆的装束，又拉了她胸前的玉佩串珠。
“你生前不是也很想通灵？”
对啦，虽然我们不知道她是谁，但纪婆就是那种想cospy成灵修大师、惟恐路人不知道她道行高深的装逼打扮。
人魂会留下她生前最喜欢的形象。
东东一针见血，但这句话并未使纪婆闭嘴，反倒让她的歇斯底里往另外一方向发作。
纪婆开始嘲弄我们这些死小鬼根本没资格入她的眼，她可是当代有名的学究，出过很多著作，说话举足轻重，可不是谁想见她就见得到的。
我们还是没想出她是谁，可能生太晚了，没赶上她兴风作浪的时代。
大家只想了三分钟，就开始传阅珍珠奶茶订购单，因为说不定她根本在唬我们，一个附身想当街砍人劈神轿的家伙，你很难相信她脑袋清楚。
郭明叹了一口气，那表情就像他恍然大悟，发现学弟妹都是一群傻逼，任谁跟纪婆交谈，总是没几句就跟纪婆对骂起来，纪婆雄辩滔滔，主题更加偏离。
“你们跟一个”郭明敲敲脑袋：“嗯，这样的亡魂认真吵架干嘛？”
“”
原来是我们问话技巧太烂。人跟猪打架，双方同样一身烂泥。
郭明拿出追魂链，把纪婆从杜言的影子里拖出来，他进入神裔馆之前已经在冥府完成判官实习，只是后来跳槽了。
郭明亲自审问半天，我们才听懂纪婆为何想在绕境活动大肆捣乱。
纪婆生前也是灵修圈的人，跟一群宗教人士混一挂，还特地跑到山中玩起隐居苦行。但她在死亡的那一刻，彻底大彻大悟，发现自己被骗了。
她认定的“宗教界高人”们，浩浩荡荡的帮她表演最后一场作秀，然后对外宣称她已经回归天庭成了神仙。包括她的家人，同样深信不疑。
当然，当神仙一定过得比凡人爽，纸钱施食什么都不需要了。
这可苦了纪婆。
不仅没有什么大神接她回天庭，连冥府鬼差也没来，还无人救济！至此之后没任何人再搭理她。
就像一般人在路上看到乞丐，会下意识转过头去，假装那儿什么都没有一样。
这就是纪婆跟男乞丐的共通仇恨，原本八竿子打不着的一人一魂，会这样凑起来合体、彻底同频的根本因素。
他们的人生被骗光了，整个共犯结构她都一样憎恶。
所以她必须大闹一场，让世人看清整件事的讽刺，无论是神或人都无法阻止绕境血案发生，遑论护国佑民？
杜言跟他的小熊物灵一起点头：
“我知道了啦，你有点以偏概全喔，其实你只是刚好遇人不淑啊。”
谁知杜言的话又踩中了雷点，纪婆高声抗辩没有淑不淑的问题，这成语是没有女权觉悟的封建思想！太污辱人了！
大家应该检讨的是男人！不是她有问题！她才不在乎遇不遇得到良人！这社会不该用“遇人不淑”来嘲笑感情跌倒的女人！这该死的用语带著浓浓的沙文主义，早该扔进历史的垃圾桶！两性平等，女人自强！她根本不需要男人
呃好，原来纪婆还是个女权斗士，她自挂女尊和女强的冷标签。
郭明赶快阻止她的扯题，郭明的目标是问出纪婆的身家资料，就算没有姓名，有死亡时间也好，这样才能确定身份，再看看要送去哪里处理。
但怎么样都鸡同鸭讲，亡魂对这方面往往很混乱，尤其是纪婆跟男乞丐合体一段时间了，自我认知颠来倒去。
苇婷努力听纪婆的口音，冷不防插嘴一句：“纪婆，你知道台湾地区特首是谁吗？”
“马英九啊。”纪婆忽然眼睛一亮：
“我还见过马英九！我跟他握手过！是我帮他躲过暗杀”
赵纬立刻打断：“遇到暗杀的是陈水扁，马英九应该没有吧？”
“马英九！”纪婆激动的大喊。
“神经病，被两颗子弹暗杀的是陈水扁。”赵纬再度纠正。
“马英九！马英九！”
“是陈水扁。”
“马英九！马英九！马英九！”
“停！我说停！至少我们确定她是在马英九时代死亡，2008─2016。”
郭明一脸痛苦：
“算了，我还是回去麻烦老长官好了。”
郭明是冥府培训出来的，学成了却跳槽到天枢宫，此刻有求于人跑回去也有点尴尬。
郭明回冥府去，大家知道他有难处，所以也没闲著。
现在已是网路科技发达的21世纪了，我们把纪婆言谈中透漏的微小线索串起来，用可能的关键字组合，努力交叉查询，例如“女权”、“学者”、“灵修”
嗯，当然还得加上“马英九”。莫名其妙真是。
我跟苇婷学姊滑手机滑了一整天，累死了，还是没什么头绪，倒是看了一堆马英九上半身裸体露两点游泳的玉照，还有一大堆比对图，说马英九和冯绍峰长得很像，网民的想像力超强大，我不行了。
汪浩和杜言却搞起社办电脑，在东东的指挥下，他们把主机的壳给拆了，外接各种我看不懂的硬件设备。
于是场面变得很奇怪，东东一脸悠哉的坐在电脑前敲键盘，杜言缩在桌子底下弄主机，反覆把几条线拆拆拔拔，乱插一通，汪浩也跪在地上，却时而探头，从东东的腿间冒出来，瞄一下目前的网速。
东东嫌他挡萤幕碍事，又用力把汪浩的头往下按，汪浩呻/吟了一声不知道在干什么，只能确定东东是总攻，但画风一整个谜之变态。
我旁观半天，不禁对这男男3p的淫猥画面打了一个寒颤：
“喂！你们别到处乱插！”
“我目前没插错地方吧？”
东东低头下望，好像他自己也不太确定，让人很不安。
“这样乱搞乱插，万一被你插坏了怎办？”
“没关系，东东说插坏了他会对我们负全责。”
躲在底下的杜言回嘴，彷佛已将身心和满腔柔情都托付给东东。
真是有担当的好男人！呃不，这对话怎么越听越黄？
我赶紧追问：
“所以你们到底在干嘛？”
“翻墙。追求最高效率的翻墙。”东东嘴角微扬：
“我解码纪婆的真实身分了。不是纪，是另一个同音的字。”
“欸？真有这个人？是谁？！？！”
我们全都挤到萤幕面前，齐声惊呼。
真的是个海峡两岸的名人！在两边的妇联会和作家协会都有她活动的身影！
另一头的郭明还是花了好几天，拜托冥府的旧识帮忙，终于在亡魂资料库中确认了她的生平。
竟然跟东东翻墙的结果完全吻合。
“可是这案已经归档了。喏，你看，拘魂使刘彻，这边盖职章了，主词判官麒花也核了”
州郡城隍翻阅手中的卷宗：
“啊大家都盖章啦，这位不幸的女士已经投胎变成一只乌鸦了。”
“那我抓到的那个？”
郭明左看右看，整份公文没有问题。
判官麒花还是他以前的老辅导员，审理风格像是菜市场大婶一样，秤斤论两锱铢必较，绝对不肯让任何人占了小便宜，更不会纵放亡魂，所以郭明也傻住了。
同一个人，死后裂成双魂？怎么回事？
“这种事偶尔会发生，既然你抓到的那只也不正常，就人道毁灭吧。”
城隍送我们一个中肯的建议。
全社都围坐在神木下，仰头看着被倒挂在树上九天的纪婆，她已经安静多了。
一开始，是靠罗谦把符贴在她嘴上，我们才清静了点，但东东挺无聊的，他下课会去撕符找纪婆聊天。
东东对纪婆生前的破事很好奇，纪婆号称走访各门派的见闻，纪婆又如何以丹青妙笔破邪显正，聊那些在纪婆嘴里一下子是大通灵师一下子又成了恶棍骗徒的圈内名嘴，成人世界争夺名利所衍生的互捧抹黑暗盘交易等到纪婆展开泼妇骂街，东东就溜走了，标准的射后不理。
没多久，神裔馆就遭到邻居检举噪音过大，罗谦又得跑回去补画一张新符。
“东东你别闹了行不行。”郭明板起脸。
东东神情无辜，“她说我比马英九还帅，应该要学习马英九经常穿泳裤露点，又叫我脱衣给她摸胸肌，我被意淫的很害怕才逃的。”
这理由太不堪了，害我不小心脑补出他被纪婆忘情抚摸的画面，非常不令人喜闻乐见。
再来，汪浩就火了，但他也发现纪婆肚里真有点墨水，是个还可以的辩论对象，汪浩就坐在树下，看着她，像是格物致知一样。
“哪，如果你真的是那位灵学名人，你翻译过不少外国著作对吧？那你应该读过北欧神话。众神之父奥丁倒挂在世界树九天九夜，才获得无上智慧。”
汪浩摘下墨镜，抬手覆住自己的右眼：
“为了照见万物，奥丁还牺牲了一只眼你也想试试看吗？”
这场知识分子的谈判，汪浩竟获得了最终的胜利。
或许也跟肚子太饿有关，自此之后纪婆就收敛许多，被神裔馆拘留九天的她看起来万念俱灰，只是一个颓丧落魄的老人罢了。
纪婆的一生从破斥迷信，转为深信不疑，继而神鬼梦碎，原是一场执妄颠倒罢了。
生前死后绕了一大圈，自欺欺人，终究回到原点，神裔馆竟成了她唯一承认“还像点样的通灵人”，除了不懂敬老尊贤以外。
郭明召开全社会议，大家听完冥府“人道毁灭”的结论，全场都掩面哀号了。
纪婆本名当然不姓纪，但我们都叫惯了。反正人死了，神马都是浮云。
郭明撑着头很苦恼：
“现在很确定了，她以前真的是个小名人。但冥府那边，全案早已签结。”
“啊！不然把她送给仙界吧！”杜言提议。
但天枢宫巡教司根本没跟我们要人，绕境祈福法会结束，人民和仙官都皆大欢喜，任务已经圆满达成了，根本没人在乎神裔馆怎么处理纪婆。
“送天枢宫一定也是人道毁灭啊。”
赵纬说完，大家都笑了。
“好啦，只要纪婆放下生前身份，不要再自以为大批评家对我指教，我家可以让她借住”罗谦说。
“你家？”我们全望向罗谦。
“我家，嗯，我盖了一个异界难民收容所，不过规划的没很好喔，像九龙城寨那样，你们要参观吗？”
“”
我现在才知道，原来大而化之的罗谦，有捡流浪老人回家奉养的嗜好，表面实在看不出来。
后来我们真的跑去研究他的九龙城寨，到底用什么资源撑起来的，东东还对罗谦的工程力学发表批评，汪浩对他的建筑美学提出指教，不过这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改天有空再说。
最重要的是，这份仙令的结案报告怎么写呢？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写啊，这种糗事都嘛是郭明伤脑筋。
但大家都抢着跟郭明一起去交报告，因为接令时仙界没提到要小心西瓜刀，这实在太过份了，危险任务也不加警语，反正我们绝对不要再接这种令！
人人都想跟领导当面陈情抗议，但姜还是老的辣，巡教司长向来只愿接见社长，郭明谁也不能挟带。
连学长姐都没能进去，何况我们小萌新。
大家百无聊赖等着，在天枢宫的庭园赏花玩石头，不知道要干嘛。
我在宫门前注意到一棵从未见过的植物，我叫不出它的名字，树根被闪烁的金沙覆盖，树叶既茂密却枯黄，上头还长了鲜红光亮的果子。
我蹲下来掬起一把金沙，金沙窸窣从我指间流走，却留下了树香。
我是灵疗师，最喜欢注意花花草草了，这发现真是惊喜啊！
“好像可以入药呢。”
“lulu我帮你摘。”罗谦冒出来自告奋勇。
“如果等到花季应该会更好，这树不知道在神裔馆种不种得起来？”
“你栽药，我在旁边盖新的九龙城寨，这样我们就可以在异界开义诊啦”
罗谦偷了几颗果子，另一头的人也没闲着，进不了巡教司长的办公室，大家决定自力救济，在天枢宫外头拉白布条抗议，果然成功引起路过仙官的围观窃笑。
但神裔馆的智商实在想不出什么创新要求，于是我看到了首座行令要罢工、提高危险津贴、无良仙尊，血汗基层、还有尽忠职守，没有朋友。
最可怕的是，我远远看到有张标语是：抚恤金加倍发放。到底是谁想出来的！
没有人想领到抚恤金！谢谢！
这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学姐抚恤金是你要在职身亡，你才可以领耶！”
“是哦？死了才能领！？搞错了！！”苇婷一脸惊恐，连忙放下抗议牌，把抚恤金划掉：
“那要写什么啊？”
苇婷陷入严肃的长考，东东不客气的抢过笔，写上了斗大的四个字：
改.发.现.金
巡教司长总算结束会谈，步下台阶，正好看到一片自相矛盾的白布条飘摇，依旧面不改色：
“你跟那个写改发现金的说，当上代行神使再提。”
郭明摇摇头，“不，我觉得问题不在现金或功果。”
巡教司长反问道：“所以，你们到底愿意做什么？”
“治本。我想从根本下手。”郭明远眺着人间，坚定的说。
汪浩从头到尾都没助阵, 原来他忙着以手机搜证自保。
警察局长包了一个见义勇为的红包给郭明压惊, 但郭明回来时, 还是看起来又累又无奈。
警察们从行凶男子身上搜出一封血书, 或者应该称为陈情信, 内容大概是说他早年经商，曾经一夕致富，却不懂得要打通上下关节, 结果被有心人盯上，处处刁难，还设局诈赌；他病急乱投医，拜托地方势力出面斡旋，没想到两派人马最后连手起来, 把他剥得倾家荡产，连工厂都被人夺了，再也无力翻身。
这是一个很庞大的故事，血书里面指涉了乡绅、黑道、官员、警方的金权结构, 他想要报复直接或间接害过他的人, 但那些人有著光鲜亮丽的身分, 甚至还披著慈善家的外衣, 漂白了，高枕无忧。
他对于整个社会绝望，神明根本不会保佑良民，他已经输到一无所有，想来想去唯一能作的事，就是把这场一年一度的民俗盛事搞得很难看，以死明志，才有机会揭露这些。
只有无差别随机杀人，把事情闹够大，他的血遗书才会被世人看到。
“我不知道真实性有多少。”郭明耸肩。
除了那封预先写好的血泪控诉以外，行凶男子都语无伦次。
这牵涉到的人事太过复杂，那是成人的世界，我们也无从查证。
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大家在电视上看到一片歌舞升平、各界名人共襄盛举的新闻，就是没有人花时间报导，一个无名乞丐的凶杀动机。
东东敲敲桌子，他说他本以为大家都可以“正义哥”的身份刷刷屏，但想一想人红是非多，好像不太好，东东讲完后笑了一下，想太多。
此言一出，全社几乎都露出同样的表情，带点复杂、失望，还有如释重负的小确幸。
“我们是不是不该拦他啊。”
东东的结论有点古怪，副社长赵纬皱起眉头：
“你讲什么？难道要放任他砍人？”
“那疯子至少有一部分说对了。现在没有人知道真相，以后也不会有。”汪浩说：
“我们剥夺了他控诉的唯一机会，”
苇婷提议：“我们可以把拍的影片发到网路，抖音啊，b站，微博”
“但只有郭明看到那封血书。郭明，你有拍到血书吗？”
“别闹了，就这样吧。”
郭明把见义勇为的红包推到汪浩面前，打开来里面竟然有一万元，对学生来说的确很多了。
汪浩听懂了，但他没收下。
我们放弃深究黑暗的社会议题，郭明把目光转向被揪回神裔馆的黄衣老太太，这疯婆子真的又吵又躁郁，所以杜言一直用自己的影子压着她。
“那你们这边怎样？她又什么毛病？”郭明问。
这位黄衣老太太是有名字的，但她讲话颠三倒四，我们只知道她名字里有个“纪”字，不知道是纪或纪或纪。
说不定是“寄”或是“妓”也不一定，总之没人听懂。
纪婆对我们鬼吼鬼叫，说通灵人都是骗子、不会有好下场，从引经据典的文学诅咒、到问候祖宗十八代的国骂，全都一窝蜂出笼。
但东东很机灵，他从头到脚打量了纪婆的装束，又拉了她胸前的玉佩串珠。
“你生前不是也很想通灵？”
对啦，虽然我们不知道她是谁，但纪婆就是那种想cospy成灵修大师、惟恐路人不知道她道行高深的装逼打扮。
人魂会留下她生前最喜欢的形象。
东东一针见血，但这句话并未使纪婆闭嘴，反倒让她的歇斯底里往另外一方向发作。
纪婆开始嘲弄我们这些死小鬼根本没资格入她的眼，她可是当代有名的学究，出过很多著作，说话举足轻重，可不是谁想见她就见得到的。
我们还是没想出她是谁，可能生太晚了，没赶上她兴风作浪的时代。
大家只想了三分钟，就开始传阅珍珠奶茶订购单，因为说不定她根本在唬我们，一个附身想当街砍人劈神轿的家伙，你很难相信她脑袋清楚。
郭明叹了一口气，那表情就像他恍然大悟，发现学弟妹都是一群傻逼，任谁跟纪婆交谈，总是没几句就跟纪婆对骂起来，纪婆雄辩滔滔，主题更加偏离。
“你们跟一个”郭明敲敲脑袋：“嗯，这样的亡魂认真吵架干嘛？”
“”
原来是我们问话技巧太烂。人跟猪打架，双方同样一身烂泥。
郭明拿出追魂链，把纪婆从杜言的影子里拖出来，他进入神裔馆之前已经在冥府完成判官实习，只是后来跳槽了。
郭明亲自审问半天，我们才听懂纪婆为何想在绕境活动大肆捣乱。
纪婆生前也是灵修圈的人，跟一群宗教人士混一挂，还特地跑到山中玩起隐居苦行。但她在死亡的那一刻，彻底大彻大悟，发现自己被骗了。
她认定的“宗教界高人”们，浩浩荡荡的帮她表演最后一场作秀，然后对外宣称她已经回归天庭成了神仙。包括她的家人，同样深信不疑。
当然，当神仙一定过得比凡人爽，纸钱施食什么都不需要了。
这可苦了纪婆。
不仅没有什么大神接她回天庭，连冥府鬼差也没来，还无人救济！至此之后没任何人再搭理她。
就像一般人在路上看到乞丐，会下意识转过头去，假装那儿什么都没有一样。
这就是纪婆跟男乞丐的共通仇恨，原本八竿子打不着的一人一魂，会这样凑起来合体、彻底同频的根本因素。
他们的人生被骗光了，整个共犯结构她都一样憎恶。
所以她必须大闹一场，让世人看清整件事的讽刺，无论是神或人都无法阻止绕境血案发生，遑论护国佑民？
杜言跟他的小熊物灵一起点头：
“我知道了啦，你有点以偏概全喔，其实你只是刚好遇人不淑啊。”
谁知杜言的话又踩中了雷点，纪婆高声抗辩没有淑不淑的问题，这成语是没有女权觉悟的封建思想！太污辱人了！
大家应该检讨的是男人！不是她有问题！她才不在乎遇不遇得到良人！这社会不该用“遇人不淑”来嘲笑感情跌倒的女人！这该死的用语带著浓浓的沙文主义，早该扔进历史的垃圾桶！两性平等，女人自强！她根本不需要男人
呃好，原来纪婆还是个女权斗士，她自挂女尊和女强的冷标签。
郭明赶快阻止她的扯题，郭明的目标是问出纪婆的身家资料，就算没有姓名，有死亡时间也好，这样才能确定身份，再看看要送去哪里处理。
但怎么样都鸡同鸭讲，亡魂对这方面往往很混乱，尤其是纪婆跟男乞丐合体一段时间了，自我认知颠来倒去。
苇婷努力听纪婆的口音，冷不防插嘴一句：“纪婆，你知道台湾地区特首是谁吗？”
“马英九啊。”纪婆忽然眼睛一亮：
“我还见过马英九！我跟他握手过！是我帮他躲过暗杀”
赵纬立刻打断：“遇到暗杀的是陈水扁，马英九应该没有吧？”
“马英九！”纪婆激动的大喊。
“神经病，被两颗子弹暗杀的是陈水扁。”赵纬再度纠正。
“马英九！马英九！”
“是陈水扁。”
“马英九！马英九！马英九！”
“停！我说停！至少我们确定她是在马英九时代死亡，2008─2016。”
郭明一脸痛苦：
“算了，我还是回去麻烦老长官好了。”
郭明是冥府培训出来的，学成了却跳槽到天枢宫，此刻有求于人跑回去也有点尴尬。
郭明回冥府去，大家知道他有难处，所以也没闲著。
现在已是网路科技发达的21世纪了，我们把纪婆言谈中透漏的微小线索串起来，用可能的关键字组合，努力交叉查询，例如“女权”、“学者”、“灵修”
嗯，当然还得加上“马英九”。莫名其妙真是。
我跟苇婷学姊滑手机滑了一整天，累死了，还是没什么头绪，倒是看了一堆马英九上半身裸体露两点游泳的玉照，还有一大堆比对图，说马英九和冯绍峰长得很像，网民的想像力超强大，我不行了。
汪浩和杜言却搞起社办电脑，在东东的指挥下，他们把主机的壳给拆了，外接各种我看不懂的硬件设备。
于是场面变得很奇怪，东东一脸悠哉的坐在电脑前敲键盘，杜言缩在桌子底下弄主机，反覆把几条线拆拆拔拔，乱插一通，汪浩也跪在地上，却时而探头，从东东的腿间冒出来，瞄一下目前的网速。
东东嫌他挡萤幕碍事，又用力把汪浩的头往下按，汪浩呻/吟了一声不知道在干什么，只能确定东东是总攻，但画风一整个谜之变态。
我旁观半天，不禁对这男男3p的淫猥画面打了一个寒颤：
“喂！你们别到处乱插！”
“我目前没插错地方吧？”
东东低头下望，好像他自己也不太确定，让人很不安。
“这样乱搞乱插，万一被你插坏了怎办？”
“没关系，东东说插坏了他会对我们负全责。”
躲在底下的杜言回嘴，彷佛已将身心和满腔柔情都托付给东东。
真是有担当的好男人！呃不，这对话怎么越听越黄？
我赶紧追问：
“所以你们到底在干嘛？”
“翻墙。追求最高效率的翻墙。”东东嘴角微扬：
“我解码纪婆的真实身分了。不是纪，是另一个同音的字。”
“欸？真有这个人？是谁？！？！”
我们全都挤到萤幕面前，齐声惊呼。
真的是个海峡两岸的名人！在两边的妇联会和作家协会都有她活动的身影！
另一头的郭明还是花了好几天，拜托冥府的旧识帮忙，终于在亡魂资料库中确认了她的生平。
竟然跟东东翻墙的结果完全吻合。
“可是这案已经归档了。喏，你看，拘魂使刘彻，这边盖职章了，主词判官麒花也核了”
州郡城隍翻阅手中的卷宗：
“啊大家都盖章啦，这位不幸的女士已经投胎变成一只乌鸦了。”
“那我抓到的那个？”
郭明左看右看，整份公文没有问题。
判官麒花还是他以前的老辅导员，审理风格像是菜市场大婶一样，秤斤论两锱铢必较，绝对不肯让任何人占了小便宜，更不会纵放亡魂，所以郭明也傻住了。
同一个人，死后裂成双魂？怎么回事？
“这种事偶尔会发生，既然你抓到的那只也不正常，就人道毁灭吧。”
城隍送我们一个中肯的建议。
全社都围坐在神木下，仰头看着被倒挂在树上九天的纪婆，她已经安静多了。
一开始，是靠罗谦把符贴在她嘴上，我们才清静了点，但东东挺无聊的，他下课会去撕符找纪婆聊天。
东东对纪婆生前的破事很好奇，纪婆号称走访各门派的见闻，纪婆又如何以丹青妙笔破邪显正，聊那些在纪婆嘴里一下子是大通灵师一下子又成了恶棍骗徒的圈内名嘴，成人世界争夺名利所衍生的互捧抹黑暗盘交易等到纪婆展开泼妇骂街，东东就溜走了，标准的射后不理。
没多久，神裔馆就遭到邻居检举噪音过大，罗谦又得跑回去补画一张新符。
“东东你别闹了行不行。”郭明板起脸。
东东神情无辜，“她说我比马英九还帅，应该要学习马英九经常穿泳裤露点，又叫我脱衣给她摸胸肌，我被意淫的很害怕才逃的。”
这理由太不堪了，害我不小心脑补出他被纪婆忘情抚摸的画面，非常不令人喜闻乐见。
再来，汪浩就火了，但他也发现纪婆肚里真有点墨水，是个还可以的辩论对象，汪浩就坐在树下，看着她，像是格物致知一样。
“哪，如果你真的是那位灵学名人，你翻译过不少外国著作对吧？那你应该读过北欧神话。众神之父奥丁倒挂在世界树九天九夜，才获得无上智慧。”
汪浩摘下墨镜，抬手覆住自己的右眼：
“为了照见万物，奥丁还牺牲了一只眼你也想试试看吗？”
这场知识分子的谈判，汪浩竟获得了最终的胜利。
或许也跟肚子太饿有关，自此之后纪婆就收敛许多，被神裔馆拘留九天的她看起来万念俱灰，只是一个颓丧落魄的老人罢了。
纪婆的一生从破斥迷信，转为深信不疑，继而神鬼梦碎，原是一场执妄颠倒罢了。
生前死后绕了一大圈，自欺欺人，终究回到原点，神裔馆竟成了她唯一承认“还像点样的通灵人”，除了不懂敬老尊贤以外。
郭明召开全社会议，大家听完冥府“人道毁灭”的结论，全场都掩面哀号了。
纪婆本名当然不姓纪，但我们都叫惯了。反正人死了，神马都是浮云。
郭明撑着头很苦恼：
“现在很确定了，她以前真的是个小名人。但冥府那边，全案早已签结。”
“啊！不然把她送给仙界吧！”杜言提议。
但天枢宫巡教司根本没跟我们要人，绕境祈福法会结束，人民和仙官都皆大欢喜，任务已经圆满达成了，根本没人在乎神裔馆怎么处理纪婆。
“送天枢宫一定也是人道毁灭啊。”
赵纬说完，大家都笑了。
“好啦，只要纪婆放下生前身份，不要再自以为大批评家对我指教，我家可以让她借住”罗谦说。
“你家？”我们全望向罗谦。
“我家，嗯，我盖了一个异界难民收容所，不过规划的没很好喔，像九龙城寨那样，你们要参观吗？”
“”
我现在才知道，原来大而化之的罗谦，有捡流浪老人回家奉养的嗜好，表面实在看不出来。
后来我们真的跑去研究他的九龙城寨，到底用什么资源撑起来的，东东还对罗谦的工程力学发表批评，汪浩对他的建筑美学提出指教，不过这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改天有空再说。
最重要的是，这份仙令的结案报告怎么写呢？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写啊，这种糗事都嘛是郭明伤脑筋。
但大家都抢着跟郭明一起去交报告，因为接令时仙界没提到要小心西瓜刀，这实在太过份了，危险任务也不加警语，反正我们绝对不要再接这种令！
人人都想跟领导当面陈情抗议，但姜还是老的辣，巡教司长向来只愿接见社长，郭明谁也不能挟带。
连学长姐都没能进去，何况我们小萌新。
大家百无聊赖等着，在天枢宫的庭园赏花玩石头，不知道要干嘛。
我在宫门前注意到一棵从未见过的植物，我叫不出它的名字，树根被闪烁的金沙覆盖，树叶既茂密却枯黄，上头还长了鲜红光亮的果子。
我蹲下来掬起一把金沙，金沙窸窣从我指间流走，却留下了树香。
我是灵疗师，最喜欢注意花花草草了，这发现真是惊喜啊！
“好像可以入药呢。”
“lulu我帮你摘。”罗谦冒出来自告奋勇。
“如果等到花季应该会更好，这树不知道在神裔馆种不种得起来？”
“你栽药，我在旁边盖新的九龙城寨，这样我们就可以在异界开义诊啦”
罗谦偷了几颗果子，另一头的人也没闲着，进不了巡教司长的办公室，大家决定自力救济，在天枢宫外头拉白布条抗议，果然成功引起路过仙官的围观窃笑。
但神裔馆的智商实在想不出什么创新要求，于是我看到了首座行令要罢工、提高危险津贴、无良仙尊，血汗基层、还有尽忠职守，没有朋友。
最可怕的是，我远远看到有张标语是：抚恤金加倍发放。到底是谁想出来的！
没有人想领到抚恤金！谢谢！
这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学姐抚恤金是你要在职身亡，你才可以领耶！”
“是哦？死了才能领！？搞错了！！”苇婷一脸惊恐，连忙放下抗议牌，把抚恤金划掉：
“那要写什么啊？”
苇婷陷入严肃的长考，东东不客气的抢过笔，写上了斗大的四个字：
改.发.现.金
巡教司长总算结束会谈，步下台阶，正好看到一片自相矛盾的白布条飘摇，依旧面不改色：
“你跟那个写改发现金的说，当上代行神使再提。”
郭明摇摇头，“不，我觉得问题不在现金或功果。”
巡教司长反问道：“所以，你们到底愿意做什么？”
“治本。我想从根本下手。”郭明远眺着人间，坚定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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