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65.小团圆 1

    虽然大家经常怀疑叶峰的脑容量, 但叶峰怀疑的总是自己的领导能力。

    今天尤甚。

    现场不请自来的非人类乡民数量远远超过他的预期，害他倍感压力, 反观神裔馆的自家人，除了主角心琪以外，却只有心慧、佳嘉、叶峰和太子, 其他社员都各自寻了理由告假了。

    叶峰寄出群组讯息时, 很快收到书生的私信。

    书生措词相当委婉, 说自己星期六临时有事, 很抱歉无法参与, 祝一切顺利。

    叶峰听起来没有怀疑，书生自己有个关怀流浪动物的小圈子，偶尔会去动保协会做义工, 帮忙推广以认养代替购买，还是今天要在图书馆加班？总之应该也不是大事。

    熙美也回信很快。

    她倒是直登登的砸来一句：”既然九品新官心琪要亲自出马，我跟算命仙就别去碍手碍脚了，免得挡了人家好大的官威。”

    ..........不用解释，看起来摆明就是老娘很不爽。

    佛哥去佛寺八关斋, 到星期一清晨才出关，人家本门有事，叶峰也勉强不来。

    但连住在他家里的夏羽寒也叫不动，叶峰就受到严重打击了。她待在叶峰房间迷上了社长日记, 说要查找里头是否有关于花圃血泉的纪录。

    那么诡异的东西居然一直潜藏在校园内, 历届首座行令卧虎藏龙, 总会有一些学长姊也发现到吧？

    夏羽寒的理由听起来特别充分。

    神裔馆自创社元老开始, 历经十来任社长，除了留在神裔馆内的一大箱创社影音和社史，光是叶峰继承的社长日记就有五大册，数据量相当庞大。

    有别于公开的社史，社长日记按照创世神林元丰立下的规矩，只能在社长交接时传承给下一任，不能给社员公开阅览，所以五大册社长日记就堆放在叶峰的书柜上。

    历任社长风格不同，有人写的多，有人写的少，平均大约34任社长凑起来才一本。东东时期的记录很短，他走抽象派意识流风格，根本不认真写案情，所以留下了超过半本的空白页给叶峰，叶峰就接在后面自由发挥。

    神裔馆传承至今，各项资料庞杂可观，那天的喷血奇景只有太子和夏羽寒看过，叶峰本来脑容量就不足了，要找一个他至今仍未亲眼看过的隐藏版血泉，更是晕头转向，不知道从何查起，让夏羽寒接手好多了。

    夏羽寒的速度极快，堪称一目十行，玉葱般修美的纤指高速滑过每一行字，然后下一页，再下一页，书页快速翻得啪啪响，宛如扫瞄机一样。时而顺手抽一张便利贴夹上去，重点摘录的不明觉厉，除了她自己以外也没人看得懂。

    这样完整扫描一次，下次夏羽寒再回头查找文件时，手速又再加速了20％，书页的边角宛如蝴蝶一般，在她指间振翅飞舞。

    然而对灵能没什么卵用，学霸的手速全点在速记算数和写报告上了。

    叶峰在旁边完全插不上手，他搭讪著凑过去想提高一点存在感，但夏羽寒只是用那双微微上挑的狐狸眼睛斜看他。

    于是，叶峰挤出来的话就自动变成完全无关的：“小夏，你会饿吗？”

    她美目轻睐，蛾眉一蹙，顾盼之间蓦然杀气腾腾，她冷冰冰的扔了一句“等一下”，接著就半小时没理过他，宛如忘了叶峰的存在，甚至像嫌他扰了她。

    一瞬间叶峰忽然不确定谁才是社长！

    搁在夏羽寒大腿上的，明明是属于他保管的社长日记啊！

    最后叶峰索性放飞自我，以欣赏艺术表演的心情在欣赏母胎学霸自带的特异功能。看著看著，他忽然有个疑问：

    夏羽寒何必从第一志愿的数理尖子班转出来？难道也是为了放飞自我？

    身为同居室友，夏羽寒跟他仅隔一道薄墙，共用客厅厨房卫生间，葉峰很少看到她在家读书，她总是跷课到社办鬼混。

    然后叶峰就发现，本来已经闭关的三年级学长姊，好像出现的频率稍微多了点，先是东东，再来是汪浩，大家不约而同的抱题库本过来凑读书会，彼此也不说话。

    今天聪明伶俐的夏羽寒拒绝出席，叶峰总觉得少了能干的小秘书，有那么点不安。

    但全场欢声雷动，叶峰也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叶峰在大胖老板家门外探头探脑，一边盘算要怎么展开攻击，很快又被发现了。

    这很奇怪，大胖老板总是轻易的发现叶峰的存在，却永远都不会发现自己身边群魔乱舞的辣鸡打call团，明明这群社区乡民使出浑身解数追讨辣鸡，舞动的如此卖力，但总是没什么卵用。

    对通灵人来说，大胖老板这种芒蚁凡人也是一种超脱世俗不可思议的神秘存在。

    叶峰搓搓手，有点害羞：“刘大哥，那个..........”

    “欸！阿弟你今天怎现在来啦？鸡排傍晚才开卖喔，我还在备货！”

    “今天有很特别的事，是特地来拜托刘大哥的......”

    “蛤？”

    刘老板个性海派，跟客人们总能轻易混熟，他拿抹布揩去手上的油腻，豪迈的招呼大家，叶峰和太子便在客厅内随意落坐了。

    刘老板在白天自家厨房备料，黄昏在自家门口摆摊，就成了每日的营业场所，所以客厅的布置也简单，阳光从窗边洒落，细细的微尘在光线中打旋，一叠报纸凌乱散落在茶几上，显得有些寂寥。

    叶峰才想起，这一家本来就只有父子两人相依为命，小健坠楼横死，自此刘老板就只剩孤零零一个人了。

    人死无法复生，小健的遗体早已火化，从此阴阳两隔，相见亦如不见。但小健本来是不该死的，那些蹊跷就是神裔馆必须查明的责任了。

    想到这里，叶峰心情不禁沈重起来。

    刘老板快速把厨房的工作告一段落，便大步走出来穿过中廊，叶峰就这样眼睁睁看著刘老板直接穿越过重重的鬼山灵海，始终面不改色。

    服了，真是服了。

    通灵人就没这种特权，谁胆敢往叶峰的脸直直撞来，叶峰绝对挥拳揍回去。至于夏羽寒这种弱质术师，跟鬼灵对撞互相穿越，双方都会有那么一点感觉不良好，灵体和通灵人勉强算在同一个空间维度，所以彼此都会礼貌互闪一下。

    但刘老板撞开一堆吃瓜群众后，依旧不动如山，他解下沾满油渍的工作围布，一屁股就在藤椅坐了下来，神情相当放松。

    倒是被他坐到的地基主阿呆豪，默默的移开一寸让位了。

    ........叶峰再度看傻了。他终于体会到自己领的乾坤令多重要了，没有通灵人来说破的话，刘老板到死也不会知道真相。

    但怎么开口？

    对年轻又脸皮薄的通灵人来说，真是天大的难题。

    “呃，那个，刘大哥，嗯，那个”

    叶峰欲言又止，不知道要从哪开始讲起，心慧早已把刘老板客厅的布置打量了一环，财位角落安了一个朴素的小供桌，廉价的塑胶红盘子搁著三牲四果，馀烟袅袅，还摆了一本观世音菩萨普门品，看起来是原本供地基主的地方，只是被那个神棍阿婆的胡说给弄砸了，里世界原本敦亲睦邻的互动全变了样。

    看到这里，心慧心底已有盘算，她今天特地在衣柜挑捡许久，穿了一件茶人服出来，宽松的剪裁看起来带点古风，禅意十足，还遮掩去腰际稍嫌丰肥的缺陷。

    出门前，她还不忘在脸盘打了薄薄一层粉底，又扫上若有似无的腮红，成套的心机素颜妆让她添增不少信心，再加上一身白色的棉麻连身裙，和胸口一块翠绿玉佩项鍊，看起来矫情又装逼。

    心慧忽然走到叶峰和刘老板中间，望著刘老板微微摇头，翘起莲花指，指住刘老板的脸，微微一笑，还不忘顺便秀一下手腕上的粉晶镯子。

    每次搬团购的时候，心慧都没有自己过来，所以刘老板很记得叶峰，却不识得心慧。

    因为她今天的装扮很成熟，还大幅提升了逼格，所以看起来那笑容就像高深莫测的高人式微笑。

    就是你总是可以在邪教教主或神棍大师的脸上，看到的那种招牌微笑。

    “刘老板，上苍知你道心虔诚，所以观世音菩萨连续三晚托梦予我，要我务必来你家一趟，来解救小健。请你切莫见怪。”

    此话一出，不仅刘老板傻了，连叶峰和太子都傻了。

    “小健？小健他还好吗！”

    刘老板回过神来，立刻睁大眼睛追问：

    “你怎知道我儿子叫做小健？”

    “当然是观世音菩萨告诉我的。刚刚不是说了吗？”

    心慧面上波澜不惊，继续说：

    “本来，以我的修行不该这样干扰人间因果，但你日夜祷祝，诚心感天，观音菩萨都亲自降旨了，所以小健的事我也得管上一管。

    昨夜我获旨除魔，率领巨天力士与牛魔王大战三百回合，把一干无辜幼儿的亡魂全都救出了”

    刘老板神情一呆，慢慢皱起眉头，脑袋很努力消化忽然冒出来的神怪资讯。

    太子一旁赶紧装没事的别过头，走远一点心虚得很，不敢直视刘老板的眼睛。

    什么率领天兵天将大战三百回合？这故事听起来太唬烂了啊！万一被当骗子怎么办！！！！

    叶峰也是一脸惶恐，简直想找个地洞钻下去，心慧特么的怎么忽然超展开了！现在是要演哪出？剧本也不事先串通一下？！

    神裔馆好不容易混到终身半价vip了，现在不会被当精神病患吧！

    两人各自低头不语，深怕被看出神色慌乱，没想到刘老板摸摸下巴，看著心慧又看看她身后的叶峰等人，忽然改口了：

    “请问，这位师姊那这几位学生都是？”

    “是，他们都是我的学生。”

    心慧点点头，直接认了这个便宜老师的身分：

    “超心理学社就是通灵人的社团，之前也是观世音菩萨要他们来的。”

    “师姊看来年纪轻轻，没想到就已经开宗收徒了！”

    刘老板大感佩服，马上追问：

    “我家小健没事了？那他人呢？投胎了吗？”

    “别急。”

    心慧挂著那慈悲神秘的微笑，走向角落的供桌，捻起香炉内的线香，对空气喃喃念咒虚晃几招，往前挥舞大喝一声：

    “執罰神兵，侍衛威靈、天兵騎吏、急急如律令！指鬼鬼滅，妖魔束形！”

    “嗯，最后的禁锢咒也破解了，没事的。这回讨伐妖魔，你家地基主也有战功，也不枉你过往祭祀，以后请你继续恢复祭拜祂吧。”

    叶峰就这么眼睁睁看心慧的仙姑表演，完全没用上任何一丝灵能，但这煞有其事的即兴表演，完全震摄住了凡人，刘老板被唬的一愣一愣，竟然全盘相信了，还庆幸自己巧遇不世出的高人！

    “是、是的....这总算...唉....啊啊啊啊！对了！师姊，这样我要包多少红给你？”

    “我带天命下凡，济世助人本是我的天职，但此次出手干预因果，事关重大，得给我个红包档档灾刘大哥你随喜便是。”

    演完了，心慧拢拢裙摆，脸不红气不喘，一副世外高人不慕荣利的装逼样，配上刘老板双手合十的钦仰神情，叶峰也是醉了。

    破邪显正的最高奥义，并不是走过去跟凡人说“你被骗啦！根本没有牛魔王这鬼东西！”，这样百分之百行不通，可能还会被信徒乱棒打杀。因为对笃信神话的人来说，无论那个神话的内容是正是邪，终归他是相信那些角色存在的。

    你企图消灭别人期待的存在，那就是幻灭了，幻灭总是伴随抵抗与痛苦，就像你跟信徒说没有神一样，只会遭人厌恶和白眼，也无法达到最终目的。

    心慧乾脆承认他的想像，假装承认牛魔王的存在，用更大的谎言来包裹整个故事，再用另外一个不存在的故事、不存在的观世音菩萨和天兵天将，击溃原有的牛魔王故事！

    多么优秀的临场反应！多么高上大的演技！这就是天枢宫培养出来的宣教种子！

    如果说夏羽寒自带学霸光环，那心慧就是自带神棍特技了。叶峰再度长了知识。

    接著，就换心琪跟小健光荣登场了。

    此刻，叶峰跟太子坐在宵夜街的露天阳伞下，一脸无聊的等待。

    心慧姊妹和佳嘉已经在刘老板家呆了半小时以上了。

    这进展要说顺利嘛？其实也称不上。

    本来叶峰找大家一起来，是想多人一点结伴壮胆，没想到铜墙铁壁的刘老板对怪力乱神的接受度很大，正因如此，当初才会轻易受到神棍阿婆的诈骗。

    然后又被心慧骗一次。

    虽然是善意的谎言，但也是骗了。还好夏羽寒不在，不然她肯定被当场恶心到。

    在心慧装逼的露了一手后，大胖老板就对她毕恭毕敬，会谈顺畅进行。

    但等到心琪准备让小健上身、进行亲子对话时，从来没有经验的乩身心琪就开始猛烈干呕了。

    佳嘉赶紧帮心琪抚背轻拍，心琪依旧狂呕不止，但又不是真的吐出什么食物来，只是对鬼魂上身的阴气相当不适应，一直吐出空气和口水。

    她又呕又咳又打嗝，不断发出巨大的怪声，完全没停过，持续痛苦不已吐了五分钟，吐得面红耳赤，眼角飙泪，别说是刘老板，连叶峰和太子都目瞪口呆，这样起乩的前置工作也太凄惨了。

    只有佛哥的金刚铃有办法让心琪舒服些，但佛哥今天没来。

    说好的高上大忽然中场崩溃了，心慧再怎么能演也无力回天，她连忙掏出卫生纸帮妹妹擦拭，把叶峰和太子赶出去外头纳凉，说女孩子不喜欢给人看到狼狈的样子，她们自己有办法完成任务。

    于是，叶峰跟太子就乖乖离开现场了。

    他们也理解到，两个大男生杵在旁边除了当人形立牌以外，好像真的帮不上什么忙。

    乩身对他们来说，是完全不同型的通灵人，虽然外头随便一家小神坛里头都有乩身，但有一半是演戏神棍，剩下一半大概是像叶峰的伯父那种，对于不同灵体轮番上身，早已驾轻就熟。

    神裔馆也没有出现过乩身社员，他们不知道原来乩身从新手到能够独当一面开坛，必须经过这样惨烈的训乩磨练。

    叶峰嚼着珍珠奶茶，随口闲聊：

    “你觉得，心琪搞成这样，换这个九品仙官位，是赚是赔？”

    “我喔，现在黑人问号，天枢宫到底在干嘛我也看不懂。”太子回。

    “你也认为这仙官之位册封的太过草率吗？”

    “不，是别的。我感觉心琪身上的东西有古怪，但圣母不让我看，我就算了哎，要看总是要靠近触摸心琪吧。”

    太子吐吐舌头：

    “我不想引起什么误会啦。她们联想力都很丰富，我怕麻烦。”

    “你那天不是有稍微瞄一眼？你看是什么？”

    “我怀疑是‘谍目’，你信吗？”太子轻笑一下：

    “我讲出来自己都不信，没看过有人这样用谍目的，一颗也就够了，塞了至少六七颗吧。”

    “你说什么？怎么可能是‘谍目’？谍目可以放在人体内？？”

    叶峰内心涌起一堆疑问，他把手撑在桌上，托着脸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