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3.〈女主〉．黑夜

    这是, 我准备忘掉过去，重新开始的第一天。

    叶峰家有点干净过头, 清冷空旷，一点人味都没有。

    空气中还有残留的消毒水味道，显然他很用心, 特地请人来扫过了, 却让我想起医院的加护病房。

    就像我自杀获救的时候。

    在医院苏醒睁开眼睛的那一刻, 所有试图抛弃的色声味触又再度接续起来。

    我依旧看得到我不想看的东西, 鬼差静静的越墙穿梭, 听得到不想听到的声音，不想离世的亡灵拖着铁链发出沉重的踅音。

    当然，还有我妈歇斯底里的哭吼：

    “夏羽寒！我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你要这样折磨我！”

    就像八点档狗血剧的激动演出那样, 明明痛的是我，我妈却鬼吼鬼叫乱摇病床，差点扯断点滴，又不忘重提她在子女教育的投资和劳苦功高，顺便对我情绪勒索。

    别理她。

    她是普通人, 根本不懂我每晚遇到什么，我不想跟她讲话。

    对了，我男友呢？

    跑得不见人影，何君整整消失了一个月, 才重新出现在我面前。

    然后, 就变成前男友了, 他提分手。

    他再也不肯牵我的手, 甚至飘的老远，连讲话都和我保持一段安全距离，连走近都不愿意。

    肯定是嫌脏了。

    算了，如果大家知道他那晚看到什么猎奇场景，我想大家都会同情他，他可能吓到不举了，正常男人提分手也不能苛责。

    ok，何君不是男人，是男鬼仙，虽然同样让人伤心，但我懒得抱怨了。

    爱我，就保护我。

    他没舍身救我就是该死，这种废物男友一点价值都没有，不要也罢。

    在他失踪的那段时间，我又被非人类性骚扰了100多次，确切数字我没数，战绩高到某种程度后，早就放弃计算了。

    想死没死成，那时候我也搞不懂为什么，只知道冥府就是拒收我了。

    这很尴尬，我明明是个通灵少女，虽然只开净眼几个月，攻击力和战斗力都是0，非常差劲，但不至于在冥府完全吃不开吧？

    我是说，我生前数学成绩蛮好的，帮冥府管帐算岁收什么的应该还行啊。

    结果不行。

    负责我重生业务的，是个年纪很大的冥官老爷爷。

    那时，我卡在奈何桥的海关卡了一小时以上，排队的人潮全都挤在后面怒目而视。

    其实我一点都不想重生，所以我很好心的想礼让大家先过，结果这位年纪很老的冥府官儿却死不放人，还不断的跟我讨价还价。

    他坚持我应该趁还没被推入殡仪馆的冰库之前尽快还阳，千万不要放弃治疗！

    我不顾形象发飙了。

    “我就是要放弃治疗，走开啦！放我进去！”

    “不行不行......youcannotpass！你还不该死！”

    冥官爷爷不只冲出了服务窗口，还伸臂壁咚我，但这爷孙恋的画面太不喜闻乐见了，后面排队的人纷纷扔鞋过来。

    我赶紧夺过冥官爷爷手上的公文夹，阻挡一颗飞过来的鸡蛋。

    “骗人。你这份亡灵名单上头明明写我阳寿尽了，我为什么不该死？”

    “尽是尽了，这小事，我立刻安排你重生。”冥官爷爷含情脉脉的看著我。

    停！我就是不想活才自杀的，一秒也不想继续待人间，好不容易死了，你又想踢我重生？

    我才不要玩什么换身体重生的老梗！浪费时间！

    “没要帮你换身体哦，换身体重生叫做‘借尸还魂’，2012年的时候冥府有修/宪一次，现在不准干这事了。”

    冥官爷爷紧握著我的手激动大喊：

    “小妹妹，你长得这么漂亮，就是胸部小了点，万万不可因此放弃人生！”

    “跟胸部没关系！别模糊焦点！”

    我胸部小又关你屁事啊！胸部跟脑袋无关，不需要帮我广播给全天下听，谢谢哦。

    但冥官爷爷坚持把重点摆错地方：

    “小妹妹你才15岁，找个好男人揉一揉还有机会长大的！快还阳去！别想靠这招换身体！”

    “换不换身体不是重点！！！我不想活！！！”

    总之我哪儿都不去。

    我揪住这死老头的衣领、打算誓死抵抗（其实我已经死了）时，他就忽然被射倒了。

    我呆立在桥上，看着黑雾中疾行而来的熟男，身材挺拔气势不凡，周身萦绕迷离鬼雾，更显来人一身红的怵目。

    他不失从容的快步行走，手里还拎着一把漆黑的弓身，只有金弦闪烁一丝冷电般的利芒。

    像是刚游猎回来，或游猎到一半赶回来，因为那张帅脸摆明吃了一卡车的炸/药，非常不妙。

    差不多就像我妈错过倒垃圾时间、狂追一大段路后、千钧一发终于赶上垃圾车的表情。

    我又看了躺在脚边、脑门还中了一箭的冥官爷爷，爷爷僵直倒在彼岸花丛，嘴巴还张得大大的，如同死不瞑目的躺尸。

    我还来不及帮持弓美男子喝采，躺尸爷爷又灰溜溜的爬起来了。

    “咳咳！主子冷静，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我会被你射死。”

    原来这位充满成熟男性魅力的美男子，是阴司之主?阎摩。

    阎摩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冷冷的说：

    “你本来就死了啊。”

    也对，冥府内哪有活人？

    这儿所有人都死了，包括我。

    我观察起眼前的冥王，长得跟民间传说完全不同嘛，没有青面獠牙，没有大胡子，是个外貌约四十岁的英俊熟男，单边随性挽起的袖子代表他的不羁，还悄悄透露出精壮的身材。

    我正琢磨怎么跟这位未来上司毛遂自荐，但他先开口了。

    不是对我说，是对眉心还插着羽箭的躺尸爷爷。

    “你让她过桥干嘛？没收到我发的密件email？”

    “主子先息怒，我开来瞧瞧啊。”

    躺尸爷爷竟然从兜里掏出一支iphone，手忙脚乱的乱滑起来。

    我看了不禁一阵同情，老人家都是3c白痴，包括冥界也不例外，冥王真该雇用我的。

    躺尸爷爷按得满头大汗，连老花眼镜都起了一层白雾，果然什么名堂也没按出来。

    我正想出手相助，好好展现我的专业技能，冥王阎摩却啧了一声，转头对随侍下令：

    “算了，冥府e指通的服务器又当了是吧？叫杜言立刻回来维修。”

    “容我跟主子报告一下，杜言请一周公假。”

    “理由？”

    “杜言说要准备模考。”

    “魔考？什么魔考？仙界还想找架吵啊？”阎摩的表情更臭了：

    ”杜言已经是我的人了，谁敢魔考他？”

    “呃，模拟考，简称模考，就是人类升学测验里的一种”

    “不管，把杜言拖回来。”阎摩根本不打算听完，大手一挥手：

    “还有，把这姑娘弄回去，她是陌凛要的人。”

    陌凛是谁？

    阎摩临走之前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摆明写著“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以死相许”，好像陌凛是他的老基友，不知怎么临老失足晚节不保的感叹。

    我猜阎摩肯定误会了什么，其实我根本不认识陌凛是谁。

    我想了很久，是不是某个强/暴过我的仙人的其中一位？

    按照言情的浪漫逻辑，陌凛应该是个腹黑帅哥，在仙界位高权重，微服出巡时，不小心一试成主顾，所以想绑我回家当专属宠妾？

    但人太多了，大家脱裤之前也不会先递名片，我实在想不起这位大佬。

    或是其实这是个社会写实故事？

    陌凛根本是拉皮条或开青楼的，路过发现我生意很好，是最适合入行的摇钱树，想捞我培养成异界花魁，所以赶快跟冥府抢人。

    随便啦，也可以啦，入行至少有钱赚，大家银货两讫，互不相欠，总比现在好一点。

    天不从人愿，陌凛迟迟不登场来跟我认亲，我期待几天后，越等越生气。

    要不是他这么无聊跑去冥府关说，我早就死成了，都是他太过鸡婆，才导致我自杀未遂，白白死一次。

    然后他又不赶快来认领我回家？

    气死人了。

    虽然我在想，如果我改成跳楼呢？

    阎摩应该没办法把颈椎折断、脑浆迸裂的人硬踢回阳间吧？

    但我又不敢尝试，万一阎摩神通广大超乎想象，还是能把我踢回来呢？

    那后果就更凄惨了。

    只好算了。

    既然被冥府严正拒收，虽然很悲愤，但这代表再多自杀几次也是枉然，先过一天算一天。

    其实我打的如意算盘很简单，冥王日理万机，一定很快就忘了我的关说案，等他忘记我时，我再死一次，死彻底一点，这样总行了吧。

    我再也不信满天仙灵，不信遍地神偶，不信人不信鬼，那些虚假的伪神，所有所有，根本没有谁帮我，生无可恋。

    然后，叶峰却出现了。

    他说他会保护我，他承诺的神情看起来很认真，所以我留下了。

    我想他真的有能力保护我。

    或许我应该试着相信谁。再试着活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