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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一章、游子回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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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雪中开了近二百华里,部里的“桑塔那”终于驶上村口那条沙土路了,杨梦文突然紧张起来。正所谓“近乡情更怯”。从春天离开家,自己可是一整年都没有回来了,而这一年接踵而至的好事一件件降临到自己这个穷小子身上,措手不及的同时又深感一个属于自己的时代到来了,从此后,必将是一个不平凡的时代。

    而所有这些他都没来得及告诉母亲和哥姐们,他不止一次地想,临近过年的这几天母亲一定整天都会向小路的尽头张望,再大的风再大的雪都阻挡不了母亲的目光。果然,还没开到家门口呢他就隔着车窗看见了母亲那瘦削的身影,在门前那条小道,于寒风中像一棵树。

    “那是我妈!”他喊了一句,并让老邵把车停下。

    下了车,他跑向满眼疑惑的母亲:“妈!我回来啦!”

    杨母这才看清,从小轿车上下来的竟然是她盼了好些日子的小儿子,她激动得迎了两步。杨梦文跑到近前紧紧地拉住母亲的手,却再也说不出话来。这时,大赵也下了车,上前打着招呼:“大娘,您是梦文母亲吧?我是他部里的同事!”

    杨梦文这才回过神来,他拉着母亲介绍着,但也只是说大赵是同事,过多的话一时也说不清楚,他等着和母亲慢慢说。车开到大门口后,四哥杨时文c五哥杨代文都迎了出来,和大赵一起往屋里搬车上的东西。等进了屋,杨梦文想着拿什么待客呢,四嫂和五嫂早麻利地倒了开水c拿了瓜籽c缓了冻梨,一齐端到炕上。杨梦文帮母亲把鞋脱掉,让母亲坐到炕头上,正想说一下自己这一年来的境况呢,大赵却抢着说:“大娘啊,你家杨梦文出息人了,从养殖场先是调到了报社,在报社呆没几天就进了部里,现在是我们宣传部新闻科的干部,可受领导器重了!这不,我们常委部长特意安排我代表他和部里的同事送梦文来了,对了,这是我们部长给您的,感谢您培养了个好儿子啊!”说着,他从怀里掏出那个装着五百块钱的信封放在炕上。

    大赵的一番话信息量太大了,杨母一时没听明白,但她听说领导给钱就坚决地推辞着不要,老邵抽了口烟说:“大娘您就收着吧!您不收我们回去也是不好交差的!”

    杨母听了自语着说:“这怎么说的呢,不缺钱哪!现在不像头些年了”说着,她说不下去了,眼里已经噙满了泪水。

    一瞬间,我想起了河边的草甸子,还有那次洪水后岸边的死马。

    大赵冲老邵使了个眼色就准备告辞了,杨母坚持要下地送他们,他们拗不过只好依了。杨梦文扶着母亲把部里的两位同事送到大门外,看着车驶离村口那条沙土路,杨梦文这才和母亲一同回了屋。客人走了,两位嫂子这才进了屋,问这问那,都为老六杨梦文高兴。

    杨母还说呢:“小六啊,不在养殖场了?你那脾气可得改改,和领导不能呛着来”

    “妈,我不是被场长开除了,我是调到县里工作了,在宣传部!”

    “旋转不?那是干啥的?不迷糊?”

    杨梦文听着母亲的话可一点都不觉得好笑,他皱了下眉转头问四哥杨时文:“四哥,妈耳朵咋不好使了呢?是不是上火上的?你们让她操心了?”

    杨时文还没等答话呢,他又看向五哥杨代文严肃地说:“五哥,不会是你又打架惹妈生气了吧?”

    “你小子哎?一回来就说我!打啥仗啊打仗?活都干不过来呢!”

    杨母这回听清楚了,叹了口气说:“可别说你四哥五哥,这家里可全靠他们俩了!”继而又说,“都是你那个完犊子姐夫!唉,你大姐命苦啊行了,不说这些了!快放桌子,老孩子肯定饿了!”

    两位嫂子答应着去了厨房。杨梦文这才问四哥,原来,姐夫又开始不着调了,因为上次被判刑丢了正儿八经的工作,好不容易出来后,他学会了开车,说是跑出租,可干的却是帮人到处放赌的事,他给人家开车,几天换一个地方,挣的虽说比跑出租多多了,但久而久之,他又开始不学好了,按照四哥杨时文的话说,他的老毛病又犯了,开始沾花惹草了。

    杨梦文听了气不打一处来,吼了一句:“他啥时来?过年不回来吗?”

    “回来能咋的?你还能削他?没皮没脸的玩意儿打也没用,这事儿得靠自觉!”杨时文说着回了他那屋,不大一会儿抱着两瓶啤酒回来,笑着说,“老弟,妈一早就说你今天准回来,我下午买的啤酒,怕你喝着太凉,我放炕头用被捂上了,这回应该不太凉了!”

    看着黝黑脸庞的四哥,还有他拿啤酒的那双满是老茧的手,杨梦文喉结动了动。突然,他发现四哥的手有些异样,好像少了根指头。

    “四哥,手咋了?”

    “哦,没啥!给马轧草时不小心让轧草机给咬的,呵呵,没事,现在不疼了,就少了半截指头!”

    一瞬间,杨梦文眼睛彻底被泪水浸湿了,眼前一片模糊,就像窗外又飞起的漫天白雪一样,模糊了大地的眼睛,而他眼前的雪却模糊了他的内心。他想,如果不是中途坠学,四哥和五哥也一定会考上所什么学校,也不至于务农。倒不是说务农就有什么不好,只是这穷日子可啥时候是个头啊!

    他接过四哥手里的啤酒,轻轻地放在已经摆好的餐桌上,然后回身到屋地的一角拿过那两个花花的纸盒,递给四哥说:“四哥,你和五哥不是爱喝白酒嘛,喝这个吧!是我们部里一位大姐给的!”

    杨时文接过去左看看右看看,不住地说:“好酒啊好酒!我可没喝过!留着过年喝,过年时大哥仨回来时再喝!”

    吃饭时,听说那酒要留着过年时喝,杨母却说:“留一瓶就行了,老五啊,你启开一瓶,你们哥仨喝!今儿个高兴,喝多点就多点,你老弟这不是回来了嘛”

    杨代文答应着拿过一瓶拆开了外包装,然后看着那个白瓷瓶子不住地说:“还真是好酒!”说着又把瓶嘴放在鼻尖闻了闻,这才小心地打开盖。

    杨梦文把面前那杯啤酒往母亲面前一放:“妈,您也喝一口吧,啤酒,少喝点对胃好!”

    “哦?妈也喝?喝点就喝点!今天我老儿子回来,妈高兴!”

    杨梦文又让五哥给自己倒了一杯白酒,不知为什么,他今天特想喝酒,既有归乡的高兴,更多的是生气和无奈,都是让那不着调的姐夫给闹的。

    吃饭的间隙,杨梦文又详细给母亲讲了宣传部是个什么样的部门,母亲这才弄明白,但一听说那是县委的重要部门,而且经常和领导打交道,她就一再叮嘱杨梦文要好好干,并要他记住,什么错误都可以犯,就是两样不能犯,一样是在金钱上,一样是在女人上。尽管母亲早已经不知说了多少遍,但他每次都像是第一次听见一样,答应着,并记在心里。

    大年除夕这天,杨梦文和四哥c五哥去镇上赶大集。集市上置办年货的人很多,叫卖声此起彼伏,现在日子好过了,人们的脸上都洋溢着不用掩饰的喜悦。

    坐在马车上,他听着四哥和五哥和他讲这一年来家里发生的大事小情。

    四哥杨时文说,家里新添了一匹马,加上原来那匹骡子,就可以自行组织农业生产了,场里大多数人家都单干了,原来的互助组早取消了。而且,也不用给场里交公粮了,各家的粮食都是自产自销。他还说,用盖房子剩下来的材料新盖了马棚,这样马匹就不会风吹雨淋了。

    五哥杨代文也说,场里新给分的地,每名职工才七亩多,地里那点活不够干,他想开春和屯里其他几个人一起出去打工。还说,场里给母亲也分了三亩水田,作为给已故职工遗孀的补贴。

    杨梦文听了不禁问:“妈能种得了地吗?”

    四哥杨时文说:“还能让妈上地?那点地我和你四嫂就种了,到秋天卖了钱都给妈!”

    杨梦文这才放下心来。马车路过镇中心校的时候,他问了一句:“大哥现在怎么样?还在中心校?”

    “嗯,还是会计。”四哥说着挥了下马鞭。

    杨梦文想了想,急切地说:“四哥,停一下!”

    “吁——”杨时文喊了一声就拉住缰绳,马车停了下来。

    杨梦文跳下车,说了一句:“我有点事去去就来,回头我到集上找你们!”说完,他脚步匆匆地躲避着人群朝镇中心校走去。

    几分钟后,他骑着自行车出现在镇南那条小道上,一路向东,迎着风雪。路有些湿滑,但他全然不顾,双腿用力,车子蹬得很快,远远的,他能看见那座熟悉的小桥了,猛然间,车子慢了下来,他下了自行车,眼睛盯着小桥慢慢前行,雪花落在脸上,沾在睫毛上,他紧眨了两下。一阵寒风吹过,那条红围脖飘起一角,他突然站住了,想了想,解下围脖团了团硬塞进大衣口袋里,然后推着车穿过小桥朝那扇黑漆铁门走去。走到近前,他立好自行车,伸手要敲,但手却停在了半空,好久好久才慢慢地放下来,然后又摇了摇头,重新推起自行车,一步一回头地往回走。此时,他心如刀绞,他清楚,敲了也是白敲,说不定还会引出狗来,青春早已不再,一切已成枉然。他想起了纳兰的诗句“人生若只如初见”,可一个“若”字就否掉了那种可能。或许,自己这辈子都不会见到她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今后还会不会再来这里,只知道,这是一生永远的痛,埋藏在心底的痛。

    回到镇上后,杨梦文去镇中心校还了自行车就在集市上到处找四哥和五哥。路过镇中学时,他看见门口有几个站着卖糖葫芦的,他想了想,掏出钱来买了十根糖葫芦,虽说五哥的儿子尚小,但四哥的儿子都能跑了,再加上过年时其他哥哥们和大姐也一定会带孩子回来,他这个上了班的叔叔和舅舅怎么也得给小家伙们准备点礼物,尽管,他没有那么多钱买什么像样的礼物,但糖葫芦却是孩子们最喜欢的。

    付了钱,他拿着糖葫芦就要走,可目光却停留在了学校的门楣上,望着自己的中学母校,他感慨万千,那是怎样艰难而快乐的日子啊!

    除夕夜,一家人团团围坐,吃年夜饭,看春晚。当那首《今儿个高兴》的歌声响起,杨梦文看见,母亲满脸的喜悦,而她老人家的鬓角又新添了几丝白发。小品《如此包装》开演了,赵丽蓉一出场就引来阵阵掌声,杨梦文和哥嫂们也都笑个不停。

    因母亲从除夕到初二要吃三天素食,年夜饭并没做多少像样的菜,好菜都留着初三才做呢,因为初三哥哥们都会回来,而初三以后母亲也不再吃素了。看到母亲吃着素饺子,杨梦文脑海里总会想起那年和母亲一起到河边割马肉的事,一想起来就心如刀绞。那苦难的岁月呀,终于到头了!

    孟庭苇一首《风中有朵雨做的云》唱得杨梦文热泪盈眶,想想自己,又何尝不是风中那朵云呢?独自漂泊在异乡,不知未来在哪里,哪里又是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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