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第一百章

    吕墨眼中少见兴起怒意。

    段家舍不得权势, 形势所迫已决意弃了宫中那对母子, 却又不想叫简溟痛快，现成的理由现成的褚祥雪, 那可是先帝属意的未来皇后人选，简煦那时年岁不对未得迎娶为后便罢了，可如今简溟虽已二十五可到底才将娶亲, 继位时究竟谁为皇后可就要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

    褚家身为将门风清气正, 反观童家一团糟污，况且这折子一旦上了, 褚祥雪若不进宫，置褚家颜面何在？势必就得罪了褚家，而若接了褚祥雪入宫, 开了这先例，旁的府第自然也可将家中姑娘送入宫，到那时段家女儿自然也就有机会了。

    简溟冷笑。

    “谁再提这样的话，一概杖责。”

    不等上书, 略露风头便掐灭, 还有什么风浪可闹？

    充盈后宫？

    充盈后宫无非为着皇嗣, 而皇后将才大婚, 中宫嫡子尚未出世便广纳后宫, 难不成是为着先出庶子而闹得不宁？可若是中宫有了嫡子, 既有了皇嗣, 还需纳什么后宫？

    简溟打从一开始便是要令六宫空置, 独有皇后一人。

    这厢商议片刻, 简溟并未多留，到底今日大婚，多少事儿也不必占在今夜，未多大会儿又回了正房，穿过外厅走过外稍间，轻轻推开门就见红帐已落，紫苏白芷抿嘴轻笑，连简溟也不觉发笑。

    真是宽心，这样的日子不等他也能睡着。

    摆了手止住几个婢女要唤醒童岫峦，简溟转身又出来，转到外稍间角落的浴房沐浴。

    虽常年在边关，简溟却是个极爱洁净的，即便不能日日沐浴也要清洁干净。

    待洗漱感觉再回卧房，轻着手脚撩开床帐上榻，就见童岫峦睡眼宁静，他方躺在她身旁，她便咕哝一声翻了个身，自觉着往暖和的地方凑，钻进了他的怀里。

    可怜简溟心猿意马，却迫着自个儿美人在怀只得闭眼强睡。

    紫苏白芷想笑又不敢，忙携了几个婢女退出交替着守在外稍间。

    头一夜，两位主子没交代，她们自然是要守夜的，何况还有掌事的内官嬷嬷，想来新婚头一夜是有些规矩的。

    头半夜宁静的很，只偶然听闻红烛哔啵的爆着烛花，倒是后半夜里，屋中有了些微响动，白芷仔细，听了声儿透着些微露着的门缝儿便瞧见了里头床帐微微晃着，偶然传来几声童岫峦的轻呼。

    白芷脸一红，却是回头去看掌事的内官嬷嬷，只见几人俱是含笑，似极为满意。

    这些微的响动从丑时到卯时，时断时起起了三四回，足响了两个来时辰，连掌事的内官嬷嬷到了后来也是不住的咋舌。

    卯时二刻，屋中才算静了下来，不到辰时，天才亮起，屋中又有响动。

    听了这响动，几个婢女忙是轻着手脚推门进去，就见简溟已着好中衣立在屋中，金丝楠木的大床上，床帐仍捂得严实。

    “不必叫醒娘娘。”

    简溟回看床帐，眉眼从未有过的柔和透着浓稠的情意，婢女含笑，待要应声又见简溟摆手，他脚步轻微快步出了卧房，先在外稍间浴房沐浴更衣，才又出了正房往东厢书房去了。

    简溟在边关养成了晨起习武的习性，又怕扰了童岫峦，是以先前特在东厢外另辟了一处院子，简溟进到东厢见众人尚未到来，便先穿过东厢去到了小院子。

    那柄溯雪剑还是先帝赏赐，简溟练起，寒光凛冽，整个院子都罩在了剑光之下。

    吕墨到的最早，见简溟正习武便未曾做声，只侯在书房，过了半刻又听轻微脚步，抬眼就见童岫峦立在了书房门外。

    童岫峦一身银红衣裙，只挽了寻常发髻别了两根玉簪，两颊微红眼瞳晶亮气色极好，吕墨含笑垂头拱手行礼：

    “属下见过娘娘。”

    童岫峦点头，道了免礼，并未虚套着叫他不必如此。

    有些时候，守着规矩才能叫人都心中不存负担。

    童岫峦进了书房穿过隔屏，就看见了后院里的简溟，一身月白劲装罩着剑光，格外的光芒耀眼，她备好茶水巾帕，约摸着时辰简溟的几个近臣大抵都要来议事了，便又悄悄的退回了正房。简溟是自她一现身便已发觉，却并未停下，直待一套剑法习毕才收手，拿了童岫峦备下的巾帕试了汗，端起她备好的茶水，才又进了书房。

    几个近臣已到齐。

    今日一早天不曾亮，宫中便拟好诏书，明知今日简溟大婚不会上朝，皇上便在今日早朝下了逊位诏书。

    余下的事，便该由简溟接手。

    “照主上昨日吩咐，臣已将敕封诏书送入宫中给了瑞王。段太妃得了消息也已开始整理行装，意要与瑞王一同往辰阳别宫去。”

    简溟唇角抿出一丝凛冽寒光。

    “她是先帝妃嫔，若不愿在永和宫，便去皇陵为先帝守灵。”

    “是。”

    自然不必告诉段氏，她既不想留在宫里，送去皇陵便是。当初既然敢弑君，如今自然要赎罪，对着先帝棺柩忏悔。

    先帝淑妃始终不曾追封，如今儿子为帝，自要重新受封，简溟尚在珹王府尚未继位入宫，旨意便先一道道而下。

    追封先帝淑妃为文贤太后，迁葬皇陵，二皇子为瑜亲王，长公主为静淑长公主，已故的文贤太后父亲为贤德公，世袭三代。

    敕封瑾郡王为瑾王，贤太妃为皇太妃。

    封赏如此，又对京中官员稍有调动。

    大婚三日毕，钦天监择吉时，简溟携童岫峦入宫，瑞王简煦亲迎入宫，商议逊位事宜，翌日，简溟继位，童岫峦封后。

    如此雷厉风行，炎朝易主。

    童岫峦封后第二日，青莲庵传来郑氏病故的消息。

    郑氏惯会做戏，她这一辈子，自然也该葬送在戏里。

    身为皇后的童岫峦极尽哀思封赏，却并未令童文鸿回来奔丧，甚至下了懿旨命童清菡代为往青莲庵守孝三年。

    自有人知道童家后宅曾经那些事故，如今皇后娘娘这般处置，再没有不明白的道理，怕是童清菡守孝三年后，纵是有个做皇后的姐姐，也也难再有个风光可心意的亲事。

    而永康侯府，新帝继位后沈鸿儒便将太夫人送往沈家位于清林的祖宅，路途遥远，太夫人劳顿成疾，身子每况愈下。

    沈芳蕊是和瑁郡王有婚约的，自是不好离京，可瑁郡王却是在瑞王下逊位诏书前一月便失了踪迹。

    简溟自然知道他在哪。

    待继位半月有余，一切打理顺当后，简溟方寻了一夜空隙，由聂麒引道，去了早已荒芜十数年的昌熙宫，当初祥贵人居住并产育简臻的宫室。

    简臻正在偏殿。

    他形容枯槁双眼凹陷，带着迷离的衰败，正痴痴的看着躺在榻上的一个女人，那女人同样衰败憔悴的昏睡着。

    段氏在瑞王临下逊位诏书的前夜里，正是简溟和童岫峦大婚的时候，亲手打掉了童茹珮怀着的双生胎，她亲眼看着两个方成型的婴孩合着血流下，凄厉癫狂的诅咒。

    她曾看做棋子的人，却终究是她厌恶痛恨之人的姐姐，纵是她们不合，她也仍旧迁怒，甚至让她觉着背叛了她们母子的简臻亲眼看着，看着他的孩子化为乌有。

    童茹珮自那日后身子便没断过淅淅沥沥的出血，也始终昏聩，偶然醒来也是半昏着，只口齿不清的喃喃唤着孩子，吃上几口续命的药，便继续昏睡。童岫峦曾令季先生诊治，只可惜段氏下手狠毒，纵是神医也回天乏术，不过吊着命挨着不多的时日罢了。

    待房门响起，外间隐约传来行礼声，简臻嘴角轻扬，一丝透着戾色的冷笑。

    “恭喜皇兄了，不过若不是父皇留给你的那一张传位诏书，段氏和简煦哪里就能这样忌惮你？斗了这样多年，最终还是把江山拱手让给你了。”

    他阴郁的嗓音透着浓厚的不满，都是被段氏害了的人，父皇凭什么就单看重简溟？那张传位诏书若在他的手里，今日登基为帝的，便是他了。

    他冷笑，总觉自己比简溟强上千百倍，简溟不过仗着先帝扶持，纵是赢了也不光彩。

    简溟却并不与他争辩，简臻虽恨段氏，却到底在段氏膝下长大，心性似足了段氏，且不如段氏沉得住气。

    只他如此，莫说执掌江山，便是做个守城之主也未必可行。

    可他看不透，只觉天下欠了他，自己又是世间绝无仅有谁也比不得。

    简溟神情淡漠看着他，曾对这弟弟还存有的丝毫情意，也早已在他的狠毒下消失殆尽，只两眼，他又扫过榻上昏睡的童茹珮，简臻许久不见他回话，抬眼，浑浊的双眼盯住了简溟，兄弟对视，片刻后，简溟方开了口。

    “瑞王和你一贯兄弟情深，明日便和瑞王一同动身往辰阳别宫去吧。”

    简臻浑身一颤踉跄起身冲扑而来，聂麒横身挡在简溟身前，简臻却强弩之末没冲出两步便颓然倒地，他仰头看向简溟，猩红眼底一片冷戾。

    “你想叫我死，干脆利落料理了我！”

    瑞王的手段他清楚，段氏让他亲眼看着棍棒交加打下了童茹珮的孩子，而瑞王却是亲手对他施以宫刑，以报他算计令瑞王染了恶疾再不能有子嗣之仇。

    若叫他和瑞王同往辰阳，怕是往后只剩生不如死。

    “在我着手料理前，先将你的仇怨了结。”

    简溟回身，只临出门前轻冷丢下这一句，简臻倏然顿住。

    他的仇，若不能亲手报了，实在死了也不能甘心，等简溟出手他哪里还有什么机会？

    简臻吃力爬起身来，一眼也未曾看身后昏睡的童茹珮，踉跄着出了偏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