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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宋》正文 第八章 旧时伤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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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厅堂内的众人,被折继远的计划煽呼地热血沸腾,议论纷纷之际,只得“笃、笃、笃!”的声音,在堂内正位上,沉闷而有力地传了出来。

    却是梁太夫人,杵了杵手中的繁花攀枝紫檀木木杖,威仪地道:“今日里,就算你折继远,真将那庄子变成了我折府的摇钱树又如何?我老婆子,自认眼皮子还没浅到只重钱财的地步。“

    “祖母,远儿,远儿并无不敬之意——”梁太夫人此言,无疑将自信满满地折继远杀了个措手不及。

    “哎呀,是啊!姑母,继远这孩子,想这么多,不也是为了大家好嘛?!您又何必动那么大的肝火——”明显吃惊不小的梁岩灵,眼见着发财大计要泡汤,此刻也急着出来,一心想要打圆场。

    “哼嗯,我折家的事,还轮不到你这外姓人来插嘴!”梁太夫人这话一出口,被喷的不仅是当了炮灰的梁岩灵。众人在老夫人的目光逼视下,也纷纷垂下了头,不无都噤若寒蝉。整个后院厅堂,再一次陷入了寂静。

    随后,只见梁太夫人的目光,再次定定地落在了,折继远的身上:“老婆子,可以在这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折府不但还不在乎这些银钱。就算,你折继远,今天能说出朵花儿来,孙家那地就是荒了白搁在那,你也休想动。这事儿,老婆子我说了,就是不同意!”

    说着,不等众人反应,梁太夫人拄着手中的木杖,气咻咻地便回了后面的厢房。

    “你这孩子,哎——”乐氏见着一脸委屈的折继远,点了点自己的额头,无奈地叹息了一声,便跟在老太太身后急急地追了出去。

    而,在梁太夫人的这一怒之下,折继远顿时也蒙了。满脑子里,都是祖母的怒容。这是三个月来,祖母第一次,连名带姓地这么叫自己。想来此次,老太太也是动了真怒了。自己都不知,怎地就触了老太太的逆鳞?显然,先前自己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对于自己的“发财大计”,反应最为激烈地会是祖母?

    最让自己不解的是,为何祖母对自己的计划,会如此的反对?!

    此刻,折继远除了呆愣地待在原地之外,不知该如何是好?

    在老太太的这一盆兜头冷水下,厅堂内地众人,在有些担心地瞧了瞧折继远后,也都散了开去。哎,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婶娘柳氏见着折继远不是滋味,伸手轻抚了抚他的头,柔声道:“继远,你这孩子也无需多心。你祖母方才既然这么说,想必也有她自己的理由。如若,你真有自己的坚持,不妨去找她老人家,再好好聊聊!”

    “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或许——”

    可谓一语点醒梦中人,等折继远回过味的站起身,婶娘柳氏,已步到了门口。

    厅堂内的这一端,只见折继远对着眼前那渐走渐远的端丽身影,复又恭敬地拱手躬身,道:“远儿在这谢过婶娘——”再抬头时,那双漆黑的眼眸内,似有一抹亮彩一闪而过。

    那柳氏听得声音也没回身,只是侧过头,低低地道了句:“想好了,就去吧——”

    静怡的室内,旁侧几案上摇曳着的烛火,将一旁拄着木杖端坐着的老妇,本就阴郁的脸,映得更加晦暗不明。后堂的厢房内,梁太夫人此刻正一个人,闷闷地独坐于圈椅上。

    就连刚刚,跟着一起过来的长媳乐氏,她也只是推脱自己没事,让其回了住处。此刻,她只想好好静一静——

    折氏百十年间世居府州,国朝为减轻西顾之忧,皆许其父子兄弟相传,袭其世次。

    作为边州之地,常有军事,为了妻儿的安忧,也为了折家男儿上阵之后,无后顾之忧,折家家眷俱留于汴京。这既是为了让家中安稳无忧,更是为了让官家心中安稳无忧——

    可,要镇守一朝边地,又岂是那么好守的?!

    刚才在厅堂内,她后背那道,几乎横贯脊背的旧伤,又隐隐疼了起来。这是,当年在子河汊之战中,留下的旧伤。记得,那该是淳化三年——

    辽大将韩德威引诱数万党项族骑兵,从振武县出发,入侵北宋领土。韩德威为了绕开宋军的主要防御地点,率军沿着山谷小路前进。此消息,在被夫君折御卿派遣的细作得知后,迅速率军,于辽军必经之路上的子河汊,对辽军直接发起了冲击。

    彼时,自己正于营中探望。见此,二话不说,带着自己于府中训练的家仆,披挂上阵,与夫君并肩作战,共同进退。

    此一役,慌乱之中,坠落山崖的辽军人马,不计其数。辽军损失了六七成,扔下了军中辎重转身渡河逃命。

    此战中,彼时见着夫君危及,自己不及多想就舍身扑了上去。事后,见着而自己背上这伤,犹记得当时,夫君满脸的自责。但,只有自己知道,对此她却从未有后悔过。

    而后,只知整日练兵备战的夫君折御卿,终是劳累成疾。当年的子河汊之役后,辽乘机再次入侵,许是当年之战,终将那辽狗打怕了,见着带病出战的夫君,可笑那敌将竟抱头鼠窜,不战而逃。

    可不久后,夫君折御卿却倒在了自己的军营内,病逝时年仅三十八岁。后,朝中念其英勇赠侍中——

    此后,就像是同一命运的轮回,继长子折惟正在任上逝去之后,大中祥符七年(1014),朝廷命河东民夫往麟州送粮,二子折惟昌带病护粮,冒风沙而行,又与途中病故。

    事前,曾有人提议延迟时日,待几日后再行护送,也不迟。但,折惟昌只一句:“古人受命忘家。死于官事,吾无憾也!”不仅,将此提议打了回票。也将她这为娘的,还未出口的劝解话语,数堵了回去。

    朝廷许府州一地,折氏父子兄弟相传世袭,看似荣宠之盛。但,对她这老太婆来说,这一切的荣耀,都是用折家男儿的性命去填来的。不仅是折家男儿,还有那厅堂内,失了父兄亲子的,折家部将门的性命。

    这边塞之地,就像是一个血肉磨坊,永远都要用鲜活的生命去喂养。

    但,这些话,除了她老太婆自己,在心中想想之外,并不敢明说。

    而,似是魔咒般,每每逝去一位至亲,她这后背的旧伤就会疼上几分。

    伴着,后背的隐隐作痛,往事一幕幕跃上心头,压得她像要喘不过气来一般。正当此时,却只听得门前,响起了轻轻地,却有节奏地敲门声。

    梁太夫人显然没有让人入内的打算,只微微调整了下呼吸后,便开口道:“谁啊?老婆子我已经睡下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祖母,是孙儿——”

    门外,对于躬身静立于的折继远的来说,回应他的,只有身前室内无尽的沉默。

    也不知到底在门外等了多久,久到他觉得举起的双手已没了知觉,腰身也酸疼地厉害,心中明明知道今夜见祖母无望,却依旧不死心地这么躬身等候着。

    恍惚中只听得,空中突地传来了隐隐地雷声,续而,一道闪电,划过暗沉的夜空,犹如火树银花瞬间绽了开去。想来,不知不觉间,却是已到了二月节,惊蛰雷响的时候了——

    伴着这空中隆隆地雷声,突地耳边又传来了一声细微的“吱呀”声。原是身前厢房的门,不知何时被打了开来。

    “进来吧——”

    映着屋外天空中时隐时现的光亮,梁太夫人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地情绪,只是低低地道了一声。

    “是——”折继远眼底露出一抹欣喜,随即跟在祖母的身后,快步步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