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91.问我来何方

    妇人一见猎户回来，连忙迎了上去，两个人用方言叽叽咕咕说了好一会儿的话，邵云用尽了全力，只听见“银子”、“满意”两个词，心中忍不住颠来倒去，想了好几个过子。

    猎户与妇人说完了话，才看向邵云，用官话跟邵云讲，问她家是哪里，都有些什么人，在哪里走散了等语。

    邵云把编好的瞎话说了一番，算是应付了过去。

    妇人打开了一间厢房，抱了床被子放在冰冷炕上，邵云看了过去，见是粗布的，又厚又沉，散发着一股复杂的味道。

    妇人连比划带说的教邵云休息，邵云道谢，妇人却是不走，比比划划要让邵云把衣服换下来，见邵云摇头不肯，就指着她衣袖上划破的地方，大概是要给她修补衣裳的意思。

    邵云想了想，这身衣裳又是泥土又是划破，还沾上了狼血，确实是没法穿了。当下也就把外衣脱了交给妇人。

    可等妇人一出门，竟然听见门外一声轻响。邵云起了疑心，走到门口轻轻拉门，才发现门竟然让人从外面栓住了。

    邵云顿时惊慌了起来，自我安慰似的想着，许是山里有野兽出没，所以才会锁门的？

    可尽管心中这样想着，不安还是越加强烈了起来。

    她本是事发突然，才会逃跑出来。除了贴身的一点散碎银两，和刚才交给妇人的那套衣裳，已经没有了值钱的东西。原来头上到是有几个珠钗花佃，可一路跑下来早不知道掉落在何方去了。

    穿着一身贴身的小袄，在房间里转来转去，走到窗口推了推，发现能推得开，这才放下心来。瞧瞧探头出去，要看好以防万一的路径，谁知道才伸出窗口，就看见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从大门口走了进来。

    头上斜插着大红的绢花，身上穿着紫色的衣裤，手中拿着根锃明瓦亮的烟袋。这不分明是她见过的媒婆打扮吗？

    坏了坏了，这才是太逃了狼吻，又掉进虎口里来了。

    邵云不由得一阵阵气苦，怎么命就这么不好！

    眼看着猎户两口子把媒婆迎进了院子中，邵云猛然一把推开了窗户，就站在屋里冷笑着往外看去。

    媒婆把眼看了邵云几眼，眼睛里都是惊喜。妇人明显有些惊慌，眼神躲闪。猎户恶狠狠看了邵云一眼，走过去推上了窗户。

    邵云深吸了口气，坐倒在炕上。

    脑子极速的运转着，若是要跑，刚才不推窗户只怕还能跑得出去。可若是跑出去了，直接面对的，就是村外的狼群。她之前敢往山里跑，不过是凭借着现代人的天真，她竟然不知道野外是有狼的。

    现在？邵云认为自己没这个胆量了。

    毕竟，山里的狼比人要可怕多了，人会被利益所驱动。她就算被这猎户卖给了媒婆，至少还有个回旋的余地，若是跑出去了，只怕不用到明日早上，她就变成一堆白骨了。

    在房中静坐了一会儿，果然等到了猎户的妇人打开了房门，脸上遮不住的喜色，却是不敢看邵云的眼睛似的，躲躲闪闪着眼神把邵云带出了房间。

    媒婆笑盈盈走了过来，对着邵云笑道：“姑娘，听说是跟父母走散了？可怜见的！这里没吃没穿的，也没法子留你住，因此上我跟这家人商量着，不如请你住到我那里去，帮着你找父母家人。”

    邵云冷笑了一声，却点了点头，跟着媒婆往外走。媒婆倒是楞了楞，这女子分明是个不信的模样，怎么就跟着自己走了呢？

    跟着媒婆上了牛车，邵云就开口问道：“婶子是想将我卖入良家还是青楼？”

    媒婆让邵云问的一楞，没想到这女子看着年纪小小的，竟然这样直言不讳。

    邵云唇角微微一弯，一抹似是嘲讽似是笃定的微笑，看起来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迟疑了一下，媒婆才笑道：“姑娘这是哪里话？真真是替姑娘找寻家人去。”心中却想着，这货物是个棘手的，只怕说出些什么来，还是快快发脱了的好。

    邵云却已经笑道：“我也不瞒着婶子，我原本也不是什么良家。若是往城里卖我去，只怕婶子认识的地方竟有一半人认识我，婶子还是莫要自误了。”

    媒婆听得倒抽了口冷气，有几分不信的问道：“然则姑娘是个从窑子里跑出来的吗？”

    “当然不是！”这个逃人的罪名可是不能背上，否则的话，多半就被处置了。邵云当下半真半假的说道：“我原有个恩客，因喜我，替我赎了身，买回家中做妾，只是大娘子厉害，容我不下，故意把我一个人扔在了野外，大约是想让我命丧荒野的意思。”

    媒婆犹自将信将疑，邵云一笑，说起行院中的规矩来，从出局说到陪酒，又怎么笼络客人，林林总总说一堆，听得那媒婆目眩神迷，才一笑收住了，问道：“如今婶子可信了？”

    媒婆点了点头，这断然不是好人家十几岁的小姑娘知道的事，看来八成竟是真的了。

    邵云见她信了，松了口气，说道：“如今婶子只悄悄去寻了我那恩客，说是在山上救了我，必有重谢的。就是追究起来，也是他家大娘子扔了我在那里，与婶子丝毫无干的。”

    媒婆听了这话，免不了在肚子里暗暗盘算了起来，一边想着，一边打量邵云。

    邵云安之若素，只管坐得稳稳的，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口中说道：“若是把我发卖，只怕我是个来历不分明的，卖不上银子去，何况做过一番妾了，也不是女儿身。既然如此，何不去寻了我那恩客？一则是也做了好事，二则是还可以多要几两银子。”

    媒婆被邵云说的有些心动，口中笑着说道：“我也不为了银子，只是姑娘说的这样真切，也是可怜”

    邵云轻笑，挺直了脊背，不紧不慢的说道：“婶子心里想要多少？不如说个数出来，我写一份信婶子拿去，自然按照婶子心里的数给了婶子。”

    媒婆听得眼睛一亮，心中思忖道：等她写了，不妨找人来看看，果然是她说的那些话，给足了银子，便把她还了回去也无妨。若是她写的不是她说的话，那再卖了她，却也不迟。

    当下同意了邵云的话，笑道：“既如此，等回去了姑娘就写下来。”

    牛车晃晃悠悠出了村子，又走了约莫一顿饭的功夫，等天都黑透了，才进了个镇子。媒婆从车上跳了下来，挑着帘子让邵云下车。

    只见邵云微微一笑，手指收入袖中，才扶住了车辕，身姿婀娜如同弱风抚柳一般，从车上飘然而下。

    “婶子，还请带路。”邵云见媒婆看呆住了，才轻启朱唇，吐字如珠。

    媒婆回过神来，连连“哦”了两声，回头带路，忍不住又把邵云看了几眼，心说道：难怪人家大娘子容不下，竟活脱脱是个妖精，我一个老婆子也险些叫她拿了魂去了。至次将邵云的话信了个十足十。

    无论是大富之家的千金小姐，又或者小门小户的小家碧玉，若是知道自己被人卖了，而且还要转卖出手。贞洁些的寻死、怯懦些的抽泣、泼辣些的大怒大骂，她做惯这生意，都是见过的。

    可唯独没见过邵云这样的，平静的跟要被卖掉的人不是她一样。这样有心计，生得又貌美，临事不乱方寸的女子，还是很有可能会有个出头之日的。

    若是果然得罪得她苦了，只怕将来真有了那一日，也要来寻仇。何必不留一线，不图她来日报答，就图她不要报复也好。

    带着邵云进了院子，就见一个十来岁才留了头发的小丫头跑了过来，忙着接下婆子手里的烟袋，又是忙着泡茶，跑来跑去的。想来是媒婆手里要卖的人，暂时还不曾找到买主。

    邵云被带进一间不大的屋子了，举目打量，只有个十来平方左右，一张设了青灰色粗布幔帐的木床，一桌一椅而已。房顶上把房梁都糊在了顶棚里，门上挂着足有小孩子拳头那么大的铜锁。一应的茶杯等物，一概没有。

    邵云暗暗点头，这是关不老实姑娘用的地方了。

    房梁糊住防她上吊，挂着铜锁防她逃走，没有瓷器防她摔成碎片抹了脖子又或者毁了容貌。

    她这里看完了，那婆子也拿来了纸笔，要邵云写下。

    邵云低头略一思忖，低头写了寥寥数语，递给了那婆子。说道：“这事终究不好落笔在纸上，免得被他家大娘子拿了把柄去。你只把这个拿给他看，他自然知道是我。再说了救下我，要酬谢猎户等语，随你要多少银子就是了。”

    媒婆拿着邵云的字，只推说今日天晚了，入不得城，明日送去。却等安置好了邵云，自己拿着偷偷去门去，寻了个村中识字的童生，问他邵云写了些什么。

    那童生接过了展开，左看右看，却似是看不明白，只是轻轻“咦”了一声，把眉头皱了起来。

    婆子连忙问道：“可是什么话？您倒是给说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