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正文 76.死生

    张氏去了。

    任嬷嬷和沈慧还有颂珠赶过来的时候, 她已经没了声息。

    陆萱之只抱着她大声嚎啕, 哪怕是沈慧在旁边劝，也不肯放开。

    从天亮到天黑，屋子里面点了灯, 外面月上中天, 沈慧便陪着陆萱之在屋子里面, 听着她哭泣的声音渐渐变小，看着她最后只抱着张氏, 睁大了眼睛默默流泪。

    沈慧上前来，倒了热茶凑到了陆萱之嘴边，勉强她喝了一口，然后又放到一旁去。

    陆萱之眼泪止不住往下掉，声音都已经沙哑：“母亲只是睡下了你们、你们出去吧”

    “姨妈一定不想看你伤心成这样。”沈慧低声说道。

    陆萱之扭头不去看沈慧, 声音沉闷得几乎听不见了：“不母亲只是睡下了你出去吧”

    沈慧犹豫了一会儿, 在这一刻, 她似乎读懂了陆萱之的心，于是她起了身：“我就在外面等着，你有什么事情，喊一声便是了。”

    陆萱之没有应答，她只是抱着张氏，哽咽难言。

    .

    沈慧起了身, 出了屋子, 见到任嬷嬷和颂珠都在外面。

    “姑娘可好些了？”任嬷嬷担忧地往里面看了一眼, “现在庄子上一切简薄, 这丧事要怎么办？还有下葬何地？要怎么送去老家”

    “让萱姐儿一个人静静。”沈慧道，“嬷嬷说的这些事情，只能一切从简。将来下葬何地我却也不知在如今应当怎么办了”

    任嬷嬷叹了一声，也知道今时不同往日，从前倒是事事有前例可循，现在哪怕有前例，却也没有半点可用的地方了。

    “嬷嬷也先去休息，明日还有嬷嬷忙碌的时候。”沈慧又道，“还有颂珠也去休息，这时候更是要养精蓄锐，不能一个个都累垮了。”

    “慧姑娘在这里老奴也不放心。”任嬷嬷道，“姑娘最近吃得也少，眼见瘦了这么多，在这里熬着也不好。便还是让老奴在这里等着我们姑娘便是了。”

    “嬷嬷说的是，慧姑娘今天下午也忙了许久，正是要休息了。我陪着姑娘回去休息，让任嬷嬷在这里吧！”颂珠也道。

    沈慧只摇了摇头，道：“不必多说，你们去休息，这里有我就行了。”

    任嬷嬷和颂珠见沈慧这样坚定，也不好多坚持，便只好先退去休息。

    .

    月色清冷。

    沈慧在廊下坐了，听着屋子里面的动静，又看着这安静的庄子，心中也是暗叹。

    谁会想到张氏就这么去了呢？

    但细细想来，又是有征兆的——这么久病没有好，之后又这样虚弱，若是在从前，从前还没有天下大乱的时候，有太医来看顾，或者会根据不同时候的病情来开不同的方子，但张氏到庄子上这么久，所能用的，也不过是许久之前的一张药方。对刚病的时候，或许对症，后面日益虚弱，便或许不对症了。

    这道理，谁能不明白呢？

    可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又能上哪里去找个太医出来？

    沈慧看向了门口，那虚掩的门缝里，有昏黄的光线溢出。

    .

    陆萱之闭上了眼睛，过了许久又慢慢睁开来。

    许多事情，许多事实，她不得不去面对了。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低头去看张氏，她跪在床前，安静地把张氏有些凌乱的头发挽起来，然后用簪子扎好。

    静静看了一会儿，她又摇摇摆摆地扶着一旁的椅子站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到衣柜前打开，翻找出了张氏从前诰命夫人的装扮。

    真红大衫，凤冠珠翟。

    陆萱之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她跟随张氏一起进宫拜见时候的情景。

    每每她进宫时候，还能随意穿着一些。张氏进宫，便要慎重许多，按照伯夫人的品级，一样一样地装扮，生怕有什么差错，让人抓着了毛病，便宣扬起来，让宫中贵妃和忠诚伯府难堪。

    那时候她总也没仔细看过这身装扮，只觉得穿戴麻烦，每次都会让她等待许久

    抚上了那凤冠上冰冷的珠翠，陆萱之闭了闭眼睛，然后双手捧起来，朝着床边走去。

    而此时，她却忽然不敢再看张氏，她跪在了床前，抱着那凤冠蜷缩成了一团，咬紧了嘴唇并不想痛哭出声。

    .

    沈慧见着屋子里面陆萱之走动的身影，便起身推开门，但站在门口并没有进去。

    她见着陆萱之捧着那凤冠，然后又跪在了床前。

    她抿了抿嘴唇，于是进到了屋子里面，把陆萱之给搀了起来。

    陆萱之乖顺得出奇，她没有挣扎，眼泪汪汪地看向了沈慧，仿佛这个时候才真的回过神来了。她抱着那凤冠，眼泪止不住往下掉：“慧姐姐我娘没了”

    沈慧鼻子也是一酸，她抱着陆萱之的肩膀，又轻手轻脚地把凤冠拿过来，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陆萱之栽在沈慧怀里，她抱紧了沈慧，似乎在这个时候，沈慧便是她唯一的支柱了。

    “我来和你一起帮姨妈换身衣服。”沈慧低声说道，“我看到你找出了伯夫人的礼衣，我来帮你一起”

    “娘不要我了”陆萱之低声啜泣着，“慧姐姐”

    “姨妈一定很舍不得你。”沈慧含着眼泪，把陆萱之搀着，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姨妈病了这么久，一直都是为了你才熬到现在的，她最疼爱的是你，不是吗？”

    “我应该陪着娘多说说话”陆萱之低声说道，“我”

    “姨妈一定很欣慰最后是你陪在她身边。”沈慧打断了陆萱之的话，“姨妈最疼爱的就是你，她一定不希望你哀毁至此。”

    “我不知道”陆萱之忍不住眼泪，又投入了沈慧怀中，却是不说话了。

    沈慧慢慢地抚着陆萱之的后背，也止不住眼泪往外涌。

    她看着陆萱之这样悲痛，她又何尝不是呢？张氏对待她，便如对待陆萱之一样，从前知道她在国公府过得不好，便常常打发人送东西探望，还接了她出来，不至于让她在国公府里面举目无亲，无依无靠。而之后她成亲时候的添妆，成亲之后多次打发人去章家送东西张氏对她，虽然并不是明面上张扬，但事实上也是好到心坎里去了。

    她和陆萱之一样心存怨恨，为什么陆荆之会抛下自己的母亲？

    倘若不是这样的话，哪怕在建邺有些颠簸苦难，有大夫可延医用药，也不必面对这样束手无策情形，也必不会因重病而去世。

    她轻叹了一声，拍了拍陆萱之的后背：“我们一起，帮着姨妈最后擦洗一番，然后把这衣裳换了，按照规矩停灵，还得想办法把姨妈葬下。姨妈算是陆家人，是要与姨父一起合葬，如今这兵荒马乱的，要怎么办？”

    陆萱之心中茫然，只道：“只得等这天下安定了，才能把母亲送回陆家”

    .

    事实上，如今庄子上只剩下四个人，许多从前的规矩也并顾不上了。

    陆萱之强打着精神去找来了一副棺木，然后又按照从前的规矩，把张氏送到了京郊山上的云华寺暂寄，只能等着天下太平了，陆家人重新回来或者能够联系上陆家的人，再把张氏送去与陆安行合葬。

    这云华寺虽然因为战乱有些缺损，但大致完好，寺中的和尚们虽然跑了大半，也有几个老僧留了下来。

    .

    “女施主请节哀。”老和尚看着陆萱之一行人，温和地说道，“眼下世道不平，女施主更应当多多保重自己，他日才能请灵归乡。”

    陆萱之面色憔悴，此刻听着老和尚这么说，也只是温顺地应了下来：“多谢大师。”

    老和尚又看向了一旁的沈慧，露出了一个有些难为的神色，仿佛想说什么，但又并没有开口。

    陆萱之疑惑地看了看沈慧，又看向了老和尚：“大师、大师是看到什么了？”

    “在这乱世当中，两位女施主都应当多多保重。”老和尚摇了摇头，“若他日有难，不妨到寺中来，或者可以庇佑一二。”

    陆萱之听着这话，急忙道：“多谢大师！”

    沈慧脸上却有些不安的神色，她下意识换了一个姿势，双手微妙地护住了小腹。

    .

    离开了云华寺，陆萱之和沈慧一行人便慢慢往山下走去。

    快走到山下时候，沈慧看向了身后的任嬷嬷和颂珠，口中道：“嬷嬷与颂珠先去看看车马，我与萱之有话说。”

    任嬷嬷与颂珠便应下来，先一步，往山下去了。

    陆萱之停下脚步看向了沈慧，有些意外：“慧姐姐有什么事情？”

    沈慧静默了一会儿，问道：“你可记得那时候我说，有件事情拿不定主意？”

    陆萱之点了点头：“是，可慧姐姐你并没有说究竟是什么事情”

    “我怀孕了。”沈慧并没有再铺垫什么，便直截了当地说出口来，“我月事有三个月没有来，方才在寺中我请老和尚帮我把脉，的确是滑脉。”

    陆萱之一愣，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怀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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