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0章

    秋屏观是临安最大的道观，临安寺庙不多，道观却是不少的。

    不少人信奉三清六御，五方五老。

    将这些人物编成话本子在茶楼讲书的人也不少，每每都叫道徒们追着打。

    秋屏观的风景十分讨巧，又是秋日里，漫山的红枫美的不成样子。

    青古道路上，皆是落地的枫叶，三个窈窕身姿从台阶上走下。

    两边都是成林的树，偶有几只喜鹊绕着树枝飞。

    “主子，这样的景致，我瞧着倒是比京都好。”辛若笑道。

    自由，闲散，舒心。

    沈念君闻言，停了脚步，望着红枫树梢，蔚蓝的天与锦红的枫叶自成一派，美不胜收。

    沈念君薄唇一勾，“确实。”

    秋屏观的最顶端是香客寮房，数十阶台阶将禅房与道观隔成两个位次。而道观多散，大大小小的就占了不少地方。

    萧君玉怎么做到，在那么多屋里，偏生无误的找到自己那间。

    “郡主在想什么，莫不是还在想那混账世子罢？”青柠不可置信，萧君玉那厮数次擅闯闺房，不是个规矩的，登徒子一般行径，一想到郡主要嫁给这样的人，青柠便觉得心痛。

    沈念君眼中氤氲过一丝凉意，“嗯。”

    “郡主，那萧世子一看便不是什么好人，潜心蛰伏这么些年，他就是一条要咬死我们相府的毒蛇，不得不防啊。”青柠可谓急得要跳脚，就怕沈念君平日里少接触男子，着了萧君玉的道。沈家和萧家数十年来都是对立面，当今陛下一向忌惮两家，这次要不是萧君玉病的快死了，陛下急着要处置掉长公主和相爷唯一的女儿，绝对不会把沈念君嫁过去。

    “怎么还是这么浮躁沉不下气。”沈念君已经走下了阶梯，往主观走去。

    青柠还欲多劝，被辛若拦下。

    辛若知道沈念君心里自有分寸，所以很少和青柠一样事事操心。

    几人走了几步，就见一颗大树旁围了一群道士，闹哄哄的不知在做什么，沈念君没有多作他想脚步是停也不停，穿过长道，走到一个小屋子里。

    门口一个小道姑作了揖礼唤了一声，“福主。”步伐规整，快速离开了。

    屋子里有一女子挺身而立，窈窕清冷的背影让人生起一股疏离感。

    听见脚步声，她缓缓转身，声音平淡舒雅，“你来了。”

    沈念君见她面容美艳，却是没有在大楚见过的，“是你找我？”

    今日来秋屏观也是因为，昨晚有人将消息传给她，有人约见。

    女子端淑，点了点头，“坐吧。”

    沈念君看着两张榻椅，宽而高，坐了离自己近的一张。

    女子一笑，坐上了另一张椅子。

    “我姓徐，叫我晏倾就好。”女子总是笑盈盈，对着她没有敌意。

    青柠第一次觉得，有女子生的与她家姑娘这般好看，见她大方又直爽，也不是所有女子都同安玉颖慕楚绮那样虚伪的很，像穆瑶那样处心积虑。

    “晏倾姑娘，不是大楚女子吧。”沈念君委实认为，大楚是培育不了这样的女子的，有一个孟落已是难得。楚京已是大楚最繁华之地，绕是如此，楚京闺秀个个出类拔萃，但是那几分性子都太过小气，显得人也看着别扭几分。

    “郡主果然聪慧无双。”徐晏倾笑，让婢女奉茶上来。

    “晏倾姑娘，言重了。”

    “郡主可知我的来意。”

    来意么？昨日也让辛若去查了，可是没有丝毫进展。

    “姑娘请说。”

    徐晏倾从婢女手中拿过一个盒子，盒子打开赫然呈现一条红绳铃铛，精致华美。

    沈念君眸光闪了闪，“晏倾姑娘是我母亲故人的子女罢。”

    说起来倒也没错，徐晏倾意外，“你见过这红绳？”

    “嗯。”

    “这是我们北漠男子送给自己心上人的信物。”徐晏倾缓缓道。

    沈念君心下生起一股不安，脸上依旧笑意晏晏，“晏倾姑娘确定是信物？”

    那模样，徐晏倾都不禁怀疑了一下自己，这究竟是不是信物。

    “自然，这叫信铃，每个男子自出生起就会有一条，等到他们长大送给自己挚爱的妻子。”

    青柠那日跟着沈念君去了慕文锦房里，自然也看见了那条信铃，她一听又是北漠又是信物的，心下不稳，长公主殿下怎么会和北漠蛮子扯上干系呢。

    “郡主是个聪明人，蒙人所托，我将这信铃与这封信交给郡主了，还请郡主交到相思人手。”

    相思相思，此物最相思。

    徐晏倾把精致木匣子合上，同信一起，递给沈念君。

    沈念君神色不显，接过木匣子，“有劳了。”

    “是我有劳郡主才是，冒冒然叨扰，郡主不怪罪，晏倾心下也松了几分。”徐晏倾明眸看向沈念君。

    沈念君望了她一眼，徐晏倾那双眸子里满是善意和亲近，

    似乎有什么东西就要破茧而出。

    沈念君收回眼，浅笑道了告辞，与青柠辛若离开了。

    徐晏倾还坐在那，看着沈念君离开的身影喃喃自语，“可真像啊。”

    那婢女抬眸，“公主，她会明白吗？”

    徐晏倾对此倒是十分有信心，笑容可掬，“会的，她知道我在说什么。”

    查了三年，她可以准确无误的说，沈念君十分聪明，虽非良善之辈，但也好歹爱恨分明，她不轻信，所以回去一定会查个天翻地覆，二十年了有些事情，终于可以重见光明了。

    别人说的未必可信，自己查到的也可能真假参半，但是沈念君会择其中的证据和自己所听的所看的结合推理，她那样聪明的人，只要是想到了几分联系，大抵是能把整件事情想出来的。

    “公主，我们离开三年了，现下事情已经办好，该回去了。”

    徐晏倾神色却是变了，孤傲的脸上平添了几分低落的情绪，“我还想等等他。”

    “公主大抵明白，予生公子未必愿意和公主一起回北漠。”

    婢女吉鹭陪了她十二年，向来忠贞，但也最知道怎么戳她心窝。

    要她说，世间的爱而不得是执念，死别亦比生离痛快。

    爱叫人痴魔，叫人发疯。

    父王可以为了一个女人终身不娶，十二年来，被带回北漠的第一天起，这个男人只在一幅画前哭过，那种压抑和悲恸，像是从远古传来的索命声，压的人喘不过气。

    画上女子皓齿星眸，气质非凡，坐在挂满红飘带的菩提树上，灵动又美得惊心动魄。只一旁是一排小字，那字饱含情意，青阳辞赠爱妻慕氏若寻。那时她真正理解到，思念成疾这个词的意思，绕是血溅沙场，九死一生，半梦半醒，他口中喃喃的也是那女子一生鹤梦。

    她的半路父亲，后半生靠什么活，她再清楚不过。执念使他成了北漠历届以来最出色的君王，可他大抵也是个矛盾胆小的人，不然怎么就再不敢相见，甚至提也不敢提。

    即使旧梦已过，红尘歌不见首尾，他依旧死死攥住那条红福带，想要拉住那盛满悲欢的故事。

    她是羡艳的，无人的情爱再能与他们一样，傲世无双。

    哪里像她，爱也要爱的步步为营。

    一朝逢，亘古匆匆，一朝别，匆匆亘古。

    她的予生眉眼带笑，斯文俊雅，整天抱着书之乎者也，总有讲不完的道理。

    吉鹭第一次见了，忍不住说他就是个书呆子，不值得不值得，跳脚拉着自己要走。

    予生急了，涨红了脸，支支吾吾了半天，吐出一句，“姑娘不可如此粗鲁。”

    将吉鹭吓呆了，吉鹭与她在阴诡中度日，不是沙场浴血，就是笑生花里讨生活，哪里见过这么斯文干净的人。

    予生啊予生，晏倾这一生阴暗无比，早已是入了修罗地狱的恶人，前是荆棘血路，后是万丈深渊，你却站在崖边，朝我伸出了手，教我从光明里去。

    她也问过自己，予生哪里好，一个书生，还接住她一成掌力，注定无法和她并肩。

    分明自己是个泥菩萨，还见不得旁人饿着着。自己是个孤儿，连带着旁的别人父母不要的，他全都捡来当个宝，他知道生活有多难，没有父母疼爱守护的日子有多黑暗，所以他万分仗义的撑起别人的天。

    予生从不贪旁人什么，就算被人反咬一口，也不知道生气，他不气她气，每每生气了，那双眸子满含委屈，就这样看着她。

    他总是用春风细雨洗去她满身铅华。

    后来明白了，或许人与人之间真的讲缘分，她一定是耗尽了一生的缘才遇见了予生，用尽了所有的分才爱上了他。

    情爱本是俗物，倘若那人是你，即便铁蹄纷踏，我亦挡千军万马，与你生死共天涯。

    不悔，不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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