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0.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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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商离该有的模样, 这甚至不是天界任何神仙该有的模样。
这是魔, 是属于魔界的那群魔类才有的样子。
可是商离分明是仙，他分明修行的是仙道，他为何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他怎么可能会变成这副模样
镜宁紧盯着眼前的情形, 身上的气息混乱几乎要无法控制住周身阵法，四周火墙混乱, 火焰明灭濒临崩溃, 镜宁用了一瞬的功夫强行让自己稳定下心神，这才扶住对方的肩膀, 用微微颤抖地声音低唤道“商离”
商离没有回应他的话，那双碧色的双眼深幽冷然, 是镜宁从来不曾熟悉的模样，不论是多年之前还是多年之后, 商离从来不会流露出这样令人胆寒的眼神。
只是
镜宁哑然看着眼前的人, 感觉到商离冰凉的指尖正紧紧拽着自己的手腕, 突然之间眼前仿佛有什么画面晃过。
只是那些景象消失得太快，她连半点轮廓偶读来不及分辨，便叫它们消失不见。
究竟是什么
为什么明明是如此令人心惊的景象，她却仿佛觉得似曾相识
这怎么可能
就在镜宁心惊之际，商离终于缓缓回应了她的话，只是他如今的情况太过异常，就连回应的声音也显得虚弱无比“抱歉。”
他自己分明都已经虚弱至此, 却当先说了句道歉的话, 镜宁怔愣之下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却又怎么都笑不出来，从脑子里飞快流逝的幻影里繁复着思绪，良久方才终于找出些许头绪。
她霎时定住动作，如遭雷击。
她想起来了
脑中有什么东西纷然涌出，在商离碧色眼眸的注视之下，那些许多曾经被她遗忘的东西纷然像是被打开了闸门，尽数自记忆深处浮现而出，那些火光与雷鸣，血色与轰然的闷响，还有无数翻滚的乱石与剧烈动荡的天柱，冲天而起的光明与深沉无底的黑暗。
她曾经见过的，她曾经见过这个模样的商离，就在天柱试炼的时候。
时隔多年，当初天柱试炼的真相终于被她所想了起来，原来那些真相并非是她不曾知晓，而是她早已知晓却又被消抹了记忆。
因为那是整个天界不能让人知晓的密辛。
关于商离自身的秘密。
天柱试炼之前，蘅方上神千叮万嘱，都在担心着弟子们的成绩，怕他们发挥不好，怕他们到时候乱来出错，但只有商离是完全不必旁人担心的，蘅方上神为众弟子操碎了心，却唯有商离永远不需要任何人担忧，甚至反倒能够帮助蘅方上神处理书院中的事情。
那时候的商离温和端庄，身上永远有种和煦如同阳光的气息，待人有礼风度翩然，天资聪颖又修为高深，他是被整个天界寄予厚望的人，所有人都在猜测着商离完成这场天柱试炼之后将会去往何处，又担任这天界何种要职。
天界已经许久不曾出过这样的天纵奇才了，镜宁虽然不曾亲眼见到，但也知道天界在商离的身上究竟花费了多少力气，各方高手究竟栽培了他多少。
商离能够得到各方神君帝君的赏识自然是幸运的，但他同样也肩负了许多东西，那是只有他自己能够承担下来的。
所以在那时的镜宁心中，她与商离是隔着犹如天堑般的距离的，纵然她身份不凡，修为也还算不错，但在商离的面前，她永远都是不足为道的普通人罢了。
而带着这样的心情，镜宁知道天柱试炼之后，他们即将离开书院，那么或许将来她与商离便不会再有机会见面，所以在那场试炼之前，镜宁心中纠结许久，终于决定要在试炼完成之前将自己的心意告知商离。
纵然是被拒绝也好，纵然是再无相见之日也好，她的那点心思能够让商离知晓，将来纵然是死心或从此再不相见，她也不会再因此后悔。
而因为抱着这样的心思，所以在那场最后的天柱试炼开始之后，她的视线总是不能控制的总是黏在商离的身上。
天柱试炼是让所有弟子在天柱山中找寻蘅方上神提前埋藏好的仙灵晶，而在找寻仙灵晶石的过程中，弟子们还需要应付整个天柱山中的仙灵与妖兽，还有镇守在山中的几名仙者。
而最快找到仙灵晶的人自然便是这场天柱试炼的胜者。
天柱试炼的规矩不多，弟子们用以对付这场试炼的办法也十分灵活，甚至有不少人选择结伴而行共同寻找，仙灵晶的数量与弟子数量一般，是以就算是排名最后的弟子也能够找寻到属于自己的仙灵晶，只是超过三日未曾寻得仙灵晶的弟子便算是没能够通过天柱试炼。当然，其中被妖兽和仙灵所伤不能再战斗的弟子，也是天柱试炼的淘汰者。
因为天柱试炼的自由选择，镜宁在那场比试中先前本是与章玉和复瑶走在一起，后来不经意见到了独自行走在天柱山林间的商离，便不由自主地快步跟了上去。
她能够看得出商离是修为将要突破了，修为突破更上一层自然是好事，但在天柱试炼的当场，在充满危机的山林之中，便不知该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镜宁当时没有惊动商离，她只是默然跟在他的身后，想着在他破境之际能够守在旁边，帮他解决一些小麻烦，护他安全破境也是好事。
于是镜宁就这么跟了约莫半个时辰，其间商离又应付了两只普通妖兽，境界渐渐突破瓶颈，终于停下了脚步，靠坐在树下打坐冥想准备破境。
镜宁见状便在旁边安静的守着，天柱山的天色渐渐开始沉暗下来，有闷雷声自天际响起，乌云倾覆头顶遮蔽了原本的骄阳。
这番异状对于镜宁来说倒是并未引来太多惊讶，但凡有人仙者境界提升总会伴随着天地异变，不过因着实力不同所以那样的异状也有大有小，似是商离这般的实力，能够引来这般状况并不算太过特别。
然而就在商离突破的紧要关头，却有一道巨响霎然自林间近处响起，守在旁边的镜宁霎时起身扭头望去，便见那处烟尘翻滚，竟是有人在与妖战，顷刻间便打到了眼前
镜宁怕是这番交手影响商离破境，是以连忙出手拦住那人，等仔细看清，才发现与妖手中的人是阮星河。
“镜宁”阮星河同样也注意到了镜宁，他仓促间自妖兽掌下躲过一击，飞快来到镜宁身侧，一把便捉住了镜宁的手腕。
眼见着阮星河要带着自己离开，镜宁连忙挣脱了阮星河，站在原地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阮星河没明白她的意思，蹙眉便道“这妖兽不对劲，我们不是它的对手。”
镜宁自然也看出了这妖兽实力绝非一般，天柱试炼当中不乏有实力强大的妖兽，本也没有什么好让人惊讶的，但这妖兽偏偏巧在这种地方这种时候出现，却让人有些措手不及了。
阮星河没看懂镜宁的异样，趁着妖兽还没追来，当即还要再带她离开，镜宁却连忙缩回了手道“商离有危险，我不能走。”
听到镜宁这话，阮星河终于发觉了坐在不远处树下的商离。
商离静坐冥想，看起来毫无反应，只是周身有无数仙力萦绕，将他包裹其间，阮星河几乎是立即就明白了过来，略带惊讶地道“他要破境了”
“嗯，所以我不能走。”镜宁点头，声音低沉却坚定，“所以我不能走，他现在不能被打扰，我得等到他安然破境。”
对于镜宁的坚持，阮星河有了片刻的沉默，不过眼下的情形却不容他犹豫不决，妖兽似乎是被先前的交手所激怒，所以出手狠辣毫无章法，便在这林中以妖力一阵翻搅，更多得意烟尘滚滚而起，无数火光也自它口中喷燃而出，霎时之间便点燃了此处的山林。
灼灼火光照亮面容，镜宁飞身而出飞快替商离挡下妖兽一道攻击，而阮星河在旁见状自然也不能再等，紧跟着她赶了过来，帮着她拦下了接下来的攻击。镜宁本是打算独自守在此处，却没想到阮星河竟也没有离开，两人交换了个视线，接着便开始与那妖兽战斗起来。
这场战斗持续的时间并不算长，两人在书院中也算得上是佼佼者，虽然花上了不少功夫，但到底仍是制住了妖兽，但意外也就发生在妖兽被他们打到之后。阮星河发觉了被那妖兽翻搅出来的仙灵晶，那晶石正好就在妖兽倒地的所在，两人惊讶地看着，都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好事，两人上前去取仙灵晶，却没想到原本应该已经失去意识的妖兽突然之间又像是被什么刺激，愤怒地咆哮着再度站了起来。
那妖兽的长尾便也顺势朝着两人所在的方向甩了过来。
镜宁与阮星河闪躲不及，似乎下一刻便要被这势如破竹的一击袭倒在地，然而有一道身影却比那妖兽的动作更快，就这么凭空出现在了镜宁二人的面前。
白衣被长尾所扬的风微微晃起，那道背影在烟尘滚滚中飘然得不似真实，却又及时地挡住了妖兽的攻势。
那是商离，镜宁心中一喜，欣喜于商离终于成功破境，实力再上一层，然而这样的喜悦却只维持了不到片刻，因为紧接着，镜宁便发现商离身上的气息混乱不已，仙力中夹杂着别的什么东西，却怎么都不会是破境之人该有的样子。
她立即发觉了不对，待要询问之际，才发觉商离那随着风飘舞着的长发，发尾竟缓缓化作了银白。
“商离”镜宁声音沙哑，不可置信地出声叫商离的名字。
似乎是听清了镜宁近乎低喃的声音，商离一手还抵着妖兽的尾巴，却循着镜宁的声音缓缓地回过了头来。
等到看清商离的模样，镜宁的身体已经彻底僵硬在原地。
商离的眼眸是泛着深幽的碧绿。
那是魔类才有的瞳色。
镜宁发不出声音，甚至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只能够定定看着商离。
阮星河也同样在看清了商离模样的刹那定住了动作，甚至同时忍不住回头看了镜宁一眼。
商离没有出声，他微蹙着眉低头看着自己的长发，眼神甚至有了一些从前不曾有过的茫然他的头发在短短的时间内已经彻底变成了银白色，他自然也注意到了这样的变化。
镜宁将他的动作看在眼里，陡然间发现，或许连商离自己都不曾料到会有这样的一幕发生。
某种无端的惶恐拽住了她的心，她回过神后，缓缓朝着商离走近，低声问道“商离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商离依然没有说话，镜宁看着他，却见到了他从未有过的一面，不论任何时候都冷静持重的人，如今在她的眼前流露出的茫然甚至是失措，都让她心里的不安更甚。
她还不知道事情的真相究竟是什么，但她却莫名的想要在这时候拉住商离，让他离开此地，离得越远越好，逃避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
但她没有，她甚至来不及去开口。
商离抬眸与镜宁对视，他的身上的仙力越来越混乱，在短短的时间内竟然已经累积到了一种可怕的地步，镜宁与阮星河心中同时升起不好的预感，在那瞬间几乎都已经反应了过来。
每个修行者的仙力都是有限的，在大多数的时候，那些仙力都被他们纳入体内，在战斗的时候源源不断的使用出来，每个人能够同时施展的仙力也是有所限制的，但仙力枯竭的速度却不会太快，因为神脉是不足以让人一口气将仙力耗尽的。
神脉通导着他们体内的仙力，仙力须得经过那道神脉才能够施展出来，如果一次施展的仙力太多，神脉便会崩坏。
神脉若是崩坏，便无法再自如施展仙力，所有的仙力便会自体内溃散而出。
所以这世间不会有人一次施展太多仙力，将身体的神脉崩坏，断送一切后路。
除非他本就全无后路，决定自断神脉自爆仙体。
在短时间内将所有的仙力自体内全部倾泻而出，那便是自爆仙体，自爆仙体者若实力强大，那么那场自爆能够引发的后果将是灾难性的，方圆数百里之内所有人皆不能避免。
而自爆仙体者，也将神魂尽散，再不复存。
没有人会做出这样的选择，至少在镜宁看来，不到走投无路没有人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但商离周身躁动的仙力，无不在预示着即将发生的一切，镜宁脑子里有了个无比清晰的念头，她看出了商离将要做什么。
而商离自爆仙体，却不像是自己的决定，更像是被人所控制一般。
镜宁面色煞白，身侧的阮星河也同样看出了端倪，他这次再不耽误，拉着镜宁便要离开商离周围，镜宁猝不及防被他拉得一阵踉跄，却仍是忍不住往商离那处望去。
商离看起来有几分狼狈，他的面貌早已经变成了银发碧瞳的模样，仙力萦绕之间，身上隐隐有魔息透露而出，夹杂着不知究竟是何种力量，他飞快地看了镜宁一眼，用一种可怕的理智让自己平静了下来，接着他对镜宁露出了一个苍白无奈的笑。
即使是过了许多年，再回忆起那个笑意，镜宁仿佛依然能够感觉得到当时商离的绝望，还有自己内心的绝望。
她听见商离出声道“快走，离开这里。”
“离开我。”
最后那三个字说得很轻，像是缥缈在天边的雾气，落在心间却砸穿了个巨大的豁口。
镜宁没能够从阮星河的手中挣脱，她被阮星河带着后退了数步，最后却被另一个人按住肩头稳住了身形。
出现在镜宁身旁的人是蘅方上神。蘅方上神不知是从哪里得知了天柱试炼当中发生的异状，所以甚至不惜破坏规则赶到了天柱山中，寻到了此时正要自爆仙体的商离。
镜宁本就为商离的状况焦急无比，见到蘅方上神便如同见到了救星般立即抓住了他的衣袖，希望蘅方上神能够出手救下商离。
然而蘅方上神看了镜宁一眼，却是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看模样也同镜宁一般难受，他用喑哑的声音道“没用，他的身上有魔族留下的痕迹，除非破坏仙体，否则”
接下来的话镜宁已经没有了心思去听，商离打断了蘅方上神的话，他与蘅方上神隔着遥远的距离，面色苍白地问道“蘅方上神，我能不能求个解释”
蘅方上神的表情也是镜宁从未见过的痛苦，夹杂着痛楚与无奈，摇头道“我不知道，我能够想到的只有一个可能。”
商离安静等待着蘅方上神的解释。
蘅方上神沉默良久，眼见着一道光芒自商离身上透体而出，刺目的光芒几乎要笼罩整片树林，他终于低声又道“或许你的出生，本就是魔界为天界设置好的陷阱。”
这句话说出来近乎叹息。
镜宁在听到这话的时候仍是一知半解的，但她却看到了商离的神色。
商离笑得绝望，苍白恍若一缕孤魂。
“我明白了。”
这就是商离的回应。
在那之后，镜宁便被蘅方上神带离了那处树林。
她记得自己拼命的挣扎了但却无果，她眼睁睁看着商离被留在那片寂寥的光柱之内，无边的空洞的光明吞噬了他的身影，他远远看着镜宁他们，像是站在一个完全与世隔绝的世界。
然后蘅方上神用手掌遮住了镜宁的眼睛，镜宁无声地垂泪，感觉到自己的眼泪沾湿了蘅方上神的手掌。
后来的事情她便不再记得了，因为那时候发生的事情关乎着整个天界与魔界，所以蘅方上神施展秘法将她关于那场天柱试炼的记忆封印了起来，不让任何关于商离的秘密被人所探知。
所以镜宁才会探知当初的真相，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找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其实那个答案早在许多年前，她就已经知晓了。
也是等到许多年后的今天，镜宁将所有的一切记起，才终于将当初那场意外的因果想得清楚明白。
商离并非出身天界，他是被地府的阎王们捡回来的，没有人知晓他的身份，却知道他有着最适合修炼的仙体，最过人的天赋，他会成为将来整个天界最好的年轻弟子。
但事实并非如此，正如蘅方上神所说，他的存在，不过是魔界为天界设下的陷阱。
这陷阱虽是可能会爆发，只要他在某日越过那条线。
而修为突破便是那条界限，魔界早已料到，商离会在天柱试炼之际突破修为，从而引发仙体自爆，继而摧毁整座天柱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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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魔, 是属于魔界的那群魔类才有的样子。
可是商离分明是仙，他分明修行的是仙道，他为何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他怎么可能会变成这副模样
镜宁紧盯着眼前的情形, 身上的气息混乱几乎要无法控制住周身阵法，四周火墙混乱, 火焰明灭濒临崩溃, 镜宁用了一瞬的功夫强行让自己稳定下心神，这才扶住对方的肩膀, 用微微颤抖地声音低唤道“商离”
商离没有回应他的话，那双碧色的双眼深幽冷然, 是镜宁从来不曾熟悉的模样，不论是多年之前还是多年之后, 商离从来不会流露出这样令人胆寒的眼神。
只是
镜宁哑然看着眼前的人, 感觉到商离冰凉的指尖正紧紧拽着自己的手腕, 突然之间眼前仿佛有什么画面晃过。
只是那些景象消失得太快，她连半点轮廓偶读来不及分辨，便叫它们消失不见。
究竟是什么
为什么明明是如此令人心惊的景象，她却仿佛觉得似曾相识
这怎么可能
就在镜宁心惊之际，商离终于缓缓回应了她的话，只是他如今的情况太过异常，就连回应的声音也显得虚弱无比“抱歉。”
他自己分明都已经虚弱至此, 却当先说了句道歉的话, 镜宁怔愣之下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却又怎么都笑不出来，从脑子里飞快流逝的幻影里繁复着思绪，良久方才终于找出些许头绪。
她霎时定住动作，如遭雷击。
她想起来了
脑中有什么东西纷然涌出，在商离碧色眼眸的注视之下，那些许多曾经被她遗忘的东西纷然像是被打开了闸门，尽数自记忆深处浮现而出，那些火光与雷鸣，血色与轰然的闷响，还有无数翻滚的乱石与剧烈动荡的天柱，冲天而起的光明与深沉无底的黑暗。
她曾经见过的，她曾经见过这个模样的商离，就在天柱试炼的时候。
时隔多年，当初天柱试炼的真相终于被她所想了起来，原来那些真相并非是她不曾知晓，而是她早已知晓却又被消抹了记忆。
因为那是整个天界不能让人知晓的密辛。
关于商离自身的秘密。
天柱试炼之前，蘅方上神千叮万嘱，都在担心着弟子们的成绩，怕他们发挥不好，怕他们到时候乱来出错，但只有商离是完全不必旁人担心的，蘅方上神为众弟子操碎了心，却唯有商离永远不需要任何人担忧，甚至反倒能够帮助蘅方上神处理书院中的事情。
那时候的商离温和端庄，身上永远有种和煦如同阳光的气息，待人有礼风度翩然，天资聪颖又修为高深，他是被整个天界寄予厚望的人，所有人都在猜测着商离完成这场天柱试炼之后将会去往何处，又担任这天界何种要职。
天界已经许久不曾出过这样的天纵奇才了，镜宁虽然不曾亲眼见到，但也知道天界在商离的身上究竟花费了多少力气，各方高手究竟栽培了他多少。
商离能够得到各方神君帝君的赏识自然是幸运的，但他同样也肩负了许多东西，那是只有他自己能够承担下来的。
所以在那时的镜宁心中，她与商离是隔着犹如天堑般的距离的，纵然她身份不凡，修为也还算不错，但在商离的面前，她永远都是不足为道的普通人罢了。
而带着这样的心情，镜宁知道天柱试炼之后，他们即将离开书院，那么或许将来她与商离便不会再有机会见面，所以在那场试炼之前，镜宁心中纠结许久，终于决定要在试炼完成之前将自己的心意告知商离。
纵然是被拒绝也好，纵然是再无相见之日也好，她的那点心思能够让商离知晓，将来纵然是死心或从此再不相见，她也不会再因此后悔。
而因为抱着这样的心思，所以在那场最后的天柱试炼开始之后，她的视线总是不能控制的总是黏在商离的身上。
天柱试炼是让所有弟子在天柱山中找寻蘅方上神提前埋藏好的仙灵晶，而在找寻仙灵晶石的过程中，弟子们还需要应付整个天柱山中的仙灵与妖兽，还有镇守在山中的几名仙者。
而最快找到仙灵晶的人自然便是这场天柱试炼的胜者。
天柱试炼的规矩不多，弟子们用以对付这场试炼的办法也十分灵活，甚至有不少人选择结伴而行共同寻找，仙灵晶的数量与弟子数量一般，是以就算是排名最后的弟子也能够找寻到属于自己的仙灵晶，只是超过三日未曾寻得仙灵晶的弟子便算是没能够通过天柱试炼。当然，其中被妖兽和仙灵所伤不能再战斗的弟子，也是天柱试炼的淘汰者。
因为天柱试炼的自由选择，镜宁在那场比试中先前本是与章玉和复瑶走在一起，后来不经意见到了独自行走在天柱山林间的商离，便不由自主地快步跟了上去。
她能够看得出商离是修为将要突破了，修为突破更上一层自然是好事，但在天柱试炼的当场，在充满危机的山林之中，便不知该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镜宁当时没有惊动商离，她只是默然跟在他的身后，想着在他破境之际能够守在旁边，帮他解决一些小麻烦，护他安全破境也是好事。
于是镜宁就这么跟了约莫半个时辰，其间商离又应付了两只普通妖兽，境界渐渐突破瓶颈，终于停下了脚步，靠坐在树下打坐冥想准备破境。
镜宁见状便在旁边安静的守着，天柱山的天色渐渐开始沉暗下来，有闷雷声自天际响起，乌云倾覆头顶遮蔽了原本的骄阳。
这番异状对于镜宁来说倒是并未引来太多惊讶，但凡有人仙者境界提升总会伴随着天地异变，不过因着实力不同所以那样的异状也有大有小，似是商离这般的实力，能够引来这般状况并不算太过特别。
然而就在商离突破的紧要关头，却有一道巨响霎然自林间近处响起，守在旁边的镜宁霎时起身扭头望去，便见那处烟尘翻滚，竟是有人在与妖战，顷刻间便打到了眼前
镜宁怕是这番交手影响商离破境，是以连忙出手拦住那人，等仔细看清，才发现与妖手中的人是阮星河。
“镜宁”阮星河同样也注意到了镜宁，他仓促间自妖兽掌下躲过一击，飞快来到镜宁身侧，一把便捉住了镜宁的手腕。
眼见着阮星河要带着自己离开，镜宁连忙挣脱了阮星河，站在原地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阮星河没明白她的意思，蹙眉便道“这妖兽不对劲，我们不是它的对手。”
镜宁自然也看出了这妖兽实力绝非一般，天柱试炼当中不乏有实力强大的妖兽，本也没有什么好让人惊讶的，但这妖兽偏偏巧在这种地方这种时候出现，却让人有些措手不及了。
阮星河没看懂镜宁的异样，趁着妖兽还没追来，当即还要再带她离开，镜宁却连忙缩回了手道“商离有危险，我不能走。”
听到镜宁这话，阮星河终于发觉了坐在不远处树下的商离。
商离静坐冥想，看起来毫无反应，只是周身有无数仙力萦绕，将他包裹其间，阮星河几乎是立即就明白了过来，略带惊讶地道“他要破境了”
“嗯，所以我不能走。”镜宁点头，声音低沉却坚定，“所以我不能走，他现在不能被打扰，我得等到他安然破境。”
对于镜宁的坚持，阮星河有了片刻的沉默，不过眼下的情形却不容他犹豫不决，妖兽似乎是被先前的交手所激怒，所以出手狠辣毫无章法，便在这林中以妖力一阵翻搅，更多得意烟尘滚滚而起，无数火光也自它口中喷燃而出，霎时之间便点燃了此处的山林。
灼灼火光照亮面容，镜宁飞身而出飞快替商离挡下妖兽一道攻击，而阮星河在旁见状自然也不能再等，紧跟着她赶了过来，帮着她拦下了接下来的攻击。镜宁本是打算独自守在此处，却没想到阮星河竟也没有离开，两人交换了个视线，接着便开始与那妖兽战斗起来。
这场战斗持续的时间并不算长，两人在书院中也算得上是佼佼者，虽然花上了不少功夫，但到底仍是制住了妖兽，但意外也就发生在妖兽被他们打到之后。阮星河发觉了被那妖兽翻搅出来的仙灵晶，那晶石正好就在妖兽倒地的所在，两人惊讶地看着，都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好事，两人上前去取仙灵晶，却没想到原本应该已经失去意识的妖兽突然之间又像是被什么刺激，愤怒地咆哮着再度站了起来。
那妖兽的长尾便也顺势朝着两人所在的方向甩了过来。
镜宁与阮星河闪躲不及，似乎下一刻便要被这势如破竹的一击袭倒在地，然而有一道身影却比那妖兽的动作更快，就这么凭空出现在了镜宁二人的面前。
白衣被长尾所扬的风微微晃起，那道背影在烟尘滚滚中飘然得不似真实，却又及时地挡住了妖兽的攻势。
那是商离，镜宁心中一喜，欣喜于商离终于成功破境，实力再上一层，然而这样的喜悦却只维持了不到片刻，因为紧接着，镜宁便发现商离身上的气息混乱不已，仙力中夹杂着别的什么东西，却怎么都不会是破境之人该有的样子。
她立即发觉了不对，待要询问之际，才发觉商离那随着风飘舞着的长发，发尾竟缓缓化作了银白。
“商离”镜宁声音沙哑，不可置信地出声叫商离的名字。
似乎是听清了镜宁近乎低喃的声音，商离一手还抵着妖兽的尾巴，却循着镜宁的声音缓缓地回过了头来。
等到看清商离的模样，镜宁的身体已经彻底僵硬在原地。
商离的眼眸是泛着深幽的碧绿。
那是魔类才有的瞳色。
镜宁发不出声音，甚至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只能够定定看着商离。
阮星河也同样在看清了商离模样的刹那定住了动作，甚至同时忍不住回头看了镜宁一眼。
商离没有出声，他微蹙着眉低头看着自己的长发，眼神甚至有了一些从前不曾有过的茫然他的头发在短短的时间内已经彻底变成了银白色，他自然也注意到了这样的变化。
镜宁将他的动作看在眼里，陡然间发现，或许连商离自己都不曾料到会有这样的一幕发生。
某种无端的惶恐拽住了她的心，她回过神后，缓缓朝着商离走近，低声问道“商离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商离依然没有说话，镜宁看着他，却见到了他从未有过的一面，不论任何时候都冷静持重的人，如今在她的眼前流露出的茫然甚至是失措，都让她心里的不安更甚。
她还不知道事情的真相究竟是什么，但她却莫名的想要在这时候拉住商离，让他离开此地，离得越远越好，逃避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
但她没有，她甚至来不及去开口。
商离抬眸与镜宁对视，他的身上的仙力越来越混乱，在短短的时间内竟然已经累积到了一种可怕的地步，镜宁与阮星河心中同时升起不好的预感，在那瞬间几乎都已经反应了过来。
每个修行者的仙力都是有限的，在大多数的时候，那些仙力都被他们纳入体内，在战斗的时候源源不断的使用出来，每个人能够同时施展的仙力也是有所限制的，但仙力枯竭的速度却不会太快，因为神脉是不足以让人一口气将仙力耗尽的。
神脉通导着他们体内的仙力，仙力须得经过那道神脉才能够施展出来，如果一次施展的仙力太多，神脉便会崩坏。
神脉若是崩坏，便无法再自如施展仙力，所有的仙力便会自体内溃散而出。
所以这世间不会有人一次施展太多仙力，将身体的神脉崩坏，断送一切后路。
除非他本就全无后路，决定自断神脉自爆仙体。
在短时间内将所有的仙力自体内全部倾泻而出，那便是自爆仙体，自爆仙体者若实力强大，那么那场自爆能够引发的后果将是灾难性的，方圆数百里之内所有人皆不能避免。
而自爆仙体者，也将神魂尽散，再不复存。
没有人会做出这样的选择，至少在镜宁看来，不到走投无路没有人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但商离周身躁动的仙力，无不在预示着即将发生的一切，镜宁脑子里有了个无比清晰的念头，她看出了商离将要做什么。
而商离自爆仙体，却不像是自己的决定，更像是被人所控制一般。
镜宁面色煞白，身侧的阮星河也同样看出了端倪，他这次再不耽误，拉着镜宁便要离开商离周围，镜宁猝不及防被他拉得一阵踉跄，却仍是忍不住往商离那处望去。
商离看起来有几分狼狈，他的面貌早已经变成了银发碧瞳的模样，仙力萦绕之间，身上隐隐有魔息透露而出，夹杂着不知究竟是何种力量，他飞快地看了镜宁一眼，用一种可怕的理智让自己平静了下来，接着他对镜宁露出了一个苍白无奈的笑。
即使是过了许多年，再回忆起那个笑意，镜宁仿佛依然能够感觉得到当时商离的绝望，还有自己内心的绝望。
她听见商离出声道“快走，离开这里。”
“离开我。”
最后那三个字说得很轻，像是缥缈在天边的雾气，落在心间却砸穿了个巨大的豁口。
镜宁没能够从阮星河的手中挣脱，她被阮星河带着后退了数步，最后却被另一个人按住肩头稳住了身形。
出现在镜宁身旁的人是蘅方上神。蘅方上神不知是从哪里得知了天柱试炼当中发生的异状，所以甚至不惜破坏规则赶到了天柱山中，寻到了此时正要自爆仙体的商离。
镜宁本就为商离的状况焦急无比，见到蘅方上神便如同见到了救星般立即抓住了他的衣袖，希望蘅方上神能够出手救下商离。
然而蘅方上神看了镜宁一眼，却是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看模样也同镜宁一般难受，他用喑哑的声音道“没用，他的身上有魔族留下的痕迹，除非破坏仙体，否则”
接下来的话镜宁已经没有了心思去听，商离打断了蘅方上神的话，他与蘅方上神隔着遥远的距离，面色苍白地问道“蘅方上神，我能不能求个解释”
蘅方上神的表情也是镜宁从未见过的痛苦，夹杂着痛楚与无奈，摇头道“我不知道，我能够想到的只有一个可能。”
商离安静等待着蘅方上神的解释。
蘅方上神沉默良久，眼见着一道光芒自商离身上透体而出，刺目的光芒几乎要笼罩整片树林，他终于低声又道“或许你的出生，本就是魔界为天界设置好的陷阱。”
这句话说出来近乎叹息。
镜宁在听到这话的时候仍是一知半解的，但她却看到了商离的神色。
商离笑得绝望，苍白恍若一缕孤魂。
“我明白了。”
这就是商离的回应。
在那之后，镜宁便被蘅方上神带离了那处树林。
她记得自己拼命的挣扎了但却无果，她眼睁睁看着商离被留在那片寂寥的光柱之内，无边的空洞的光明吞噬了他的身影，他远远看着镜宁他们，像是站在一个完全与世隔绝的世界。
然后蘅方上神用手掌遮住了镜宁的眼睛，镜宁无声地垂泪，感觉到自己的眼泪沾湿了蘅方上神的手掌。
后来的事情她便不再记得了，因为那时候发生的事情关乎着整个天界与魔界，所以蘅方上神施展秘法将她关于那场天柱试炼的记忆封印了起来，不让任何关于商离的秘密被人所探知。
所以镜宁才会探知当初的真相，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找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其实那个答案早在许多年前，她就已经知晓了。
也是等到许多年后的今天，镜宁将所有的一切记起，才终于将当初那场意外的因果想得清楚明白。
商离并非出身天界，他是被地府的阎王们捡回来的，没有人知晓他的身份，却知道他有着最适合修炼的仙体，最过人的天赋，他会成为将来整个天界最好的年轻弟子。
但事实并非如此，正如蘅方上神所说，他的存在，不过是魔界为天界设下的陷阱。
这陷阱虽是可能会爆发，只要他在某日越过那条线。
而修为突破便是那条界限，魔界早已料到，商离会在天柱试炼之际突破修为，从而引发仙体自爆，继而摧毁整座天柱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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