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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像具会呼吸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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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桐已连着三天都没见过严沉月。

    那天他亲口允诺过自己,在温言的药效过去后,他就会带自己过去看看他。可是一转眼三天过去,始终没见严沉月出现,这让温清桐十分不安。

    她不知道是严沉月忘记了,还是温言出了什么事。

    情绪的焦灼让几处内伤带出来的高烧总是反反复复,所以每天大半的时间,她总是在昏睡状态,做着一些乱得什么也记不清楚的梦。

    有时候醒来,她试着央求刘真带她去弟弟那儿看上一眼,但刘真从未回应过她。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过去,第三天夜里醒来时,温清桐听见沙沙的落雪声。

    这时候的她已经感觉好多了,起码下床的时候感觉没那么困难,她慢慢走到窗前,推开窗,看到外面整个园子白茫茫一片。

    万籁寂静,雪落声很突兀,就如眼前这片苍茫,铺展在夜色里让人有种辽阔无边的壮观。

    因此几乎感觉不到寒风扑在脸上刀割似的冷,她仰头看着窗外黑与白交接处乱舞的雪团,感觉自己仿佛能随着这些无声的幽灵飞上天。

    兀自出着神时,温清桐忽然听见风雪中有人在轻轻唱着什么。

    声音很好听,在周遭如此纯粹的寂静里,有种虚无缥缈的不真实。

    所以起初她以为那是风,但很快听见了脚步声,伴着歌声由远而近,这让她眉头一皱,心跳有些加快。

    她迅速往窗后退去,想着也许是府里的哪个女主人,毕竟没有哪个丫鬟能斗胆在主人家的园子里这样放肆。所以她很小心地将自己隐藏起来,以免如此唐突地被人撞见,但过了很久,空旷的园子里并没见到有任何人出现。

    只是脚步声依然在附近走动,被风吹来吹去,让人始终难以分辨声音传来的确切方向。

    这让清桐有点不安,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妥,虽然说不上具体的感觉,她还是伸出手,打算尽可能轻地将窗关上。可就在她手碰到窗板的一刹那,一把长发毫无预兆地从窗子上方垂了下来。

    乌黑的头发,往上露着半截白得发青的下巴,再往上是一点殷红的嘴。

    当清桐意识到这是个人的时候,两眼一黑,她一头栽倒在地上。

    醒来时,已是白天,阳光很好,从窗纸外照进来,照得屋里充斥着暖黄的光线。

    温清桐头很疼,尤其是后脑勺,她依稀记得昨晚昏迷时头直接撞到了地上,身上则冷得像浸泡在冰里,几乎是一瞬间就没了知觉。

    但后来不知怎的又暖了起来,偶尔从脑子里闪过几个零星画面,她似乎看到严沉月过来给她搭了脉。

    那时本以为是高烧所致的幻觉,但到了早上,看到自己伤口新换的药,还有几处穴位上扎针的痕迹,她才意识到昨晚严沉月真的来过。

    不过他好像一直都很忙,因为之后整整过了一天,清桐依旧没能见到他的身影。

    所以依旧不知自己什么时候能见到温言,当然,清桐也不再如最初时那样每时每刻抱着期盼。但就在这天傍晚时,刚吃过饭,一抬头,清桐有些意外地见到严沉月的贴身随从刘真推门而入。

    现如今因为调来了严府丫鬟照应,所以刘真除了送药,很少会出现在这里。

    但这会儿他不单再次出现,还比划着手让丫鬟告诉清桐,温言已经醒了,如果她走得动,可以跟他一起去看看温言。这多多少少让清桐有些意外。

    等了那么久,不再把期望等成每天的必然时,突然被告知,她终于能够见到自己的弟弟。

    不知这是否意味着温言的情况有所希望?

    所以她立刻起身跟着刘真往外走去。

    但就在看到温言的一刹那,她所有的欣喜和希望,瞬间被推进了暗不见底的深谷。

    刘真说温言已经醒了,可是这孩子明明睁着眼,但跟他说话时他眼里没有波动,碰他也没有任何反应。

    这样子比他整日整夜痛苦呻吟更来得可怕,因为他看起来,就像具会呼吸的尸体。

    “他……这是怎么回事……”反复朝温言看了很久之后,清桐脸色煞白,回过头问刘真。

    声音急切得忘了平时的小心翼翼,也忘了刘真是个哑巴。

    刘真看了看她,欠欠身子提起她的手,在她手心写下五个字。

    然后没等她有任何反应,静静往外退了出去。

    留清桐一个人守在温言身边,沉默片刻,再次扑到他身上,对着他肩膀又按又拍。

    但温言依旧什么也感觉不到,只是睁着双被肿块挤成一条线的眼睛往前看着,明明眼里有光,可是对清桐的呼唤没有任何反应。

    渐渐清桐停了手。

    手心里刚才刘真写字的触觉依旧清晰,那五个字是:二爷尽力了。

    她站直身子立在温言床边,张着嘴,很奇怪,明明已经承受了那么久,明明知道希望渺茫是个必然,此时心里依旧难受得像有什么东西要冲出心脏。却又无论怎样也哭不出来,只下意识紧紧地收拢自己的手指,脑子里空空的,她觉得自己这会儿就跟昨晚外头那片园林一样,苍白空旷,仿佛内里一无所有。

    然后她转过身往外走去。

    边走她边能感觉到身后胶着在她背影的目光,很清晰的感觉。

    她并没停下,脑子里始终是空白一片的,唯一的念头就是离开这个地方。

    她无法面对这样的温言。

    所以走得直接而专注,专注到眼里除了脚下的路,似乎没了一切存在。

    因此毫无察觉,在她漫无目的如游魂般一味往前走着时,迎面有顶巨大的轿子穿过风雪,卷着空气中刀刃般冷凝,正迎着她的方向缓缓而来。

    黑色轿子,六个黑衣抬轿人,无声无息从她边上擦身而过,仿佛一具行走中的巨大棺材。

    即将擦身而过的一霎,轿子的窗洞内突然伸出一只手。

    一把扣住温清桐的脖子,五指冰冷坚硬,籍着两股相错的力量,险些当场折断了她的喉咙。

    逼得她不得不立刻停下前行步伐,并连着朝后退了数步。

    刚好停留在窗洞的地方,那顶黑色的轿子也同时停了下来。

    温清桐看不到轿子里坐的究竟是什么人,她被那只手牢牢禁锢着,动脉突突地跳,所有血液都在往头顶集中,仿佛只需再来小小一点力量的推动,就能令她头颅立刻爆裂开来。

    但那股力量最终没有来临,唯有一道话音不紧不慢从窗内飘摇而出:

    “这孩子挺有意思。很漂亮,像个娃娃,眼睛里却什么东西都没有,多大的孩子,像个瞎子。”

    话音雌雄莫辨,妖娆中带着一丝好似真的看到了一只有趣娃娃般的别样兴致。

    然后,禁锢在清桐脖子上的五指松了开来,转而往窗框上轻轻拍了拍。

    轿子继续往前,直至那黑色的轿身彻底从她身旁错开,温清桐脱力一个踉跄。

    硬撑着没有倒地,她僵立片刻,不知感觉到了什么,慢慢转过头看了一眼。

    轿子已远,但与此同时,走在轿子最后方一名灰色衣裳的男子,忽然有感应般也回头朝她看了一眼。

    只一眼,却比刚才濒临死亡的恐惧更令人如入冰窖。

    她认得出这人是谁。

    即便改变了装束,即便此时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她无法忘记那个不知天日的炼狱中,他给自己带来的一切。

    他是那个手背上长着刀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