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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血与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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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晨夕宫与周遭一些地方一夜之间开满了冶艳的不知名红花 , 有些开在木床框上 , 有些开在汉白玉砖上,还有些开在了朱漆圆柱上 , 细心的宫人在这些花的开放之地发现有一些未清扫干净的血渍。

    这等奇事很快便传满了皇宫 , 宫人们却直到傍晚都满宫寻不见皇帝禀报。

    看着蛇池中央那个被蛇群围困了一天一夜的女子,皇帝双手背后 , 神色莫变 , 他招了招手 , 一个身着黑袍,脸上头上都被黑巾包裹的男子走来,低头,用唯一露出的浑浊无光的双目盯着地面。

    “过了今夜 , 倘若秋水再无法醒来,便用她炼药。”皇帝伸手一指 , 指向的正是蛇池中央的秋夕。

    跟在皇帝身侧的方衍神色大变 , 又随即恢复原样。

    “遵旨。”黑袍男子的嘴角牵扯起一丝得意的笑。

    百里晋,你输定了。

    揭开那重重帷幔 , 皇帝凝视着床榻上依旧没有丝毫生气的女子,秋水,你要睡到何时?

    他忽然一手捂住胸口,佝偻了脊背 , 只觉胸中疼痛难挡。

    “皇上您怎么了?”方衍上前扶住他 , 担忧地问道。

    “无碍 , 孤稍作休息即可。”皇帝摆手,脸色却并不轻松。

    黑袍男子上前扶着皇帝坐下:“老朽为皇上瞧瞧脉。”

    皇帝点头默许。

    黑袍男子搭在皇帝腕上的两指许久未动 , 方衍俯身轻问:“国师,如何?”

    黑袍男子一直微闭的双目缓缓睁开,沉吟道:“心脉受阻 , 但老朽还没有找到原因。”

    “会不会是皇上过于想念秋水姑娘了,忧思过度?”

    黑袍男子摇头:“不像。”

    “那——”

    连蛊圣都没有瞧出这病的端倪,皇帝收回自己的手,神色难看 , 蹙眉道:“你们退下 , 让孤静一静。”

    方衍与黑袍男子对视一眼 , 纷纷行礼退下 , 不敢多言。

    两人走后,偌大的密室仿佛墓穴一般幽深寂静,皇帝将目光转向蛇池中的那个女子 , 她已经醒了 , 趴在蛇池中 , 青丝散乱,面色极白 , 正用冷漠而仇视的目光盯着他。

    场面相当诡异。

    “想活着么?”皇帝俯瞰她,空气由诡谲变得肃迫。

    秋夕趴在蛇池中不作答,对于这个亲手杀了自己孩子的男人,她现在一句话也不想说。

    “那便爬到孤的脚边求孤。”皇帝冷笑。

    秋夕沉默良久,忽然缓缓一笑,她艰难地移动手脚,稍一动作,蛇群便注意到了她,纷纷朝着她靠近 , 有些更是竖起了上半身做出攻击状。

    见秋夕停下,皇帝向她伸出了一只手 , 鬼魅般哄骗:“别怕 , 过来。”

    皇帝的那只手逐渐幻化成数个影子,声音不断在她耳畔回响 , 秋夕鬼使神差地再次向他靠近。

    不多时 , 她的手上,胳膊上 , 腿上 , 背上 , 缠满了颜色各异的毒蛇,但她依旧一点一点、步步坚定地向前,当她爬出池边时,蛇群仿佛受了惊吓 , 忽而纷纷逃了回去。

    她趴在皇帝的脚边,双手紧紧抓着皇帝的脚背 , 抬头与皇帝对视 , 身体和心里那么那么疼,但她没有吭一声 , 也没有流下一滴泪。

    在他面前,她能流的只有血,因为她不允许眼泪的背叛。

    皇帝用食指擦了擦她脖颈的血渍 , 他轻舔那血 , 嘲讽般勾起嘴角赞叹:“甜。”

    秋夕的血可以缓解皇帝的胸痛 , 当年皇帝被医圣百里晋灌药灌了两年之后便有了胸痛的毛病,百里晋取了秋夕的腕血喂给皇帝 , 之后每次服药,必会饮半杯秋夕的腕血。

    所以此刻皇帝很明白自己是怎么了 , 也明白怎么才能缓解痛苦。

    秋夕自然也知晓,她将自己的右手腕在衣裳里侧努力擦干净,伸到皇帝的面前。

    那截被秋夕擦得泛红的手腕格外纤细 , 幽蓝的光线下 , 泛着莹莹的色泽。

    皇帝握住那截手腕 , 毫不留情地下口。

    秋夕皱了一下眉头 , 她木然对皇帝开口:“奴婢欠皇上的,用这一身的鲜血来还,皇上若想用奴婢炼药去救姐姐 , 奴婢也毫无怨言 , 奴婢别无他求 , 但求速死。”

    皇帝擦着嘴角的血渍,看着秋夕毫无生存欲望的模样 , 不知胸膛的什么地方触动了一下,疼痛更甚,他紧紧捂住胸口,忽然很难受,比以往的每一次都难受。

    皇帝暴躁地伸手将秋夕推开,跌跌撞撞出了密室。

    留下秋夕看着那个躺在重重帷幔中的女子,那个女子有着与她相似的容貌,她们是一个父母的亲姊妹,秋夕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自己的这个姐姐。

    她躺在冰冷的地砖上 , 任由身上的鲜血流淌,或许流干了 , 她便可以解脱了。

    当秋夕在挣扎与惊战中再次睁眼 , 感觉到有湿热的绢布在肌肤上轻柔地擦拭,有人在为她清洗身体。

    森冷苍白的屋子里 , 只一低沉冷肃的声音在回荡:“孤要活的。”

    活?

    不 , 她自小背井离乡,先是失去了姐姐 , 如今又失去了唯一的孩子 , 她不想再继续活下去了。

    可她的一切都是她做不了主的 , 当然也包括生死。

    两个月后,梧桐叶落,秋来早。

    杂役司是宫中等级最低的地方,干的尽是类似清扫宫道、洗涮马桶的粗活脏活 , 此处的宫女太监,几乎永无翻身之日。

    从那一日到如今 , 秋夕已在杂役司度过了夏季 , 这个夏季度过的虽艰苦,但平静。

    她身子初愈 , 刚刚可以下床走动,便被杂役司的掌事宫女分配去干活。

    清扫宫道时,秋夕遇见了崇政殿的方询 , 他是皇帝的贴身太监方衍收养的养子。

    方询长了一副寒冰般的木头长脸 , 细长上挑的凤眼凌厉非常 , 身材高大,皮肤黝黑 , 算不上好看,甚至称得上丑陋 , 身着宝蓝色的宫装,没有丝毫卑躬屈膝的奴才模样。

    方询站在秋夕身侧,低声道:“跟我走。”

    嗓音粗哑 , 语气淡漠。

    秋夕与方询从未有过交情 , 虽有些意外会遇见他 , 但还是点了点头。

    方询将秋夕带到僻静处 , 见四下无人后便走进了草丛中,秋夕正困惑,此时方衍从里面走出来:“姑娘近来可好?”

    秋夕微微点头。

    方衍上前打量着秋夕苍白消瘦的脸,眼眶微湿:“姑娘受苦了。”

    “秋夕无碍 , 公公不必记挂。”秋夕摇头 , 她沦落至此 , 只有方衍愿意关心她了。

    方衍抹了抹眼角:“有件事老奴要告诉姑娘,孩子还在。”

    秋夕不可置信:“什么?他没有……没有用孩子做药引吗?”

    方衍回答道:“老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 只知道孩子如今在莹嫔娘娘的宫里养着,老奴想着姑娘若是知晓此事,定会非常开心,便赶来告知。”

    秋夕又惊又喜,原本枯竭的心房忽而被注入了活力,惊喜之余,她又不禁担忧起孩子的未来。

    皇帝现在不杀他,不代表永远不杀他,况且这孩子天赋异禀 , 就算没有死在皇帝的手中,将来也是危机重重。

    方衍似乎看出秋夕的隐忧:“姑娘若不放心,何不动用……”

    “公公。”秋夕立即打住了他接下来的话 , “如今我已落到这步田地 , 当年的教训还不够吗?若再冒险,怕是我们都要人头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