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独眠》正文 他和她的时光3

    她不顾同事们好奇的目光，一把拽走了自己的女儿。她要求她不要再干这样的事情，如果是因为经济上的困难，她愿意每个月再多出一千五给她当生活费。其实岑静若是愿意，何尝想不到，离了自己的收入，自己的前夫和女儿会过得怎样的捉襟见肘，只是下意识不愿也不敢想而已。

    自从自己的前公公出事儿以后，她这些年的日子过得太过艰辛和压抑。好容易松一口气，可以有机会重新捡起自己的尊严之后，她很怕再去接触到从前的人事。好似一碰触就会重新拉进那个永远爬不出来的泥潭一样。甚至给女儿的电话都开始慢慢减少。

    现在的她正在与过去努力做着切割，连同逛惯的商店，去惯的公园，看惯的江景都下意识不再踏足半步。直到与女儿重逢。岑静抱着李嘉艾，因为愧疚和心疼，眼泪瞬间决堤。

    反倒是李嘉艾，像个大人一般安慰着自己的母亲，婉拒了她要额外承担她的生活费的建议。她拍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岑静的肩膀，说，“妈妈，这是我需要背负的人生，而不是你的。我会好好的，你也是。”

    岑静一边用着李嘉艾递给她的纸巾擦眼泪，一边欣慰又颇心酸地想，自己的女儿突然就长大了，在失去了自己所有庇护的时候。甚至有种她已经强大到可以为她遮风避雨错觉。

    她有些庆幸地从女儿口中得知，李慕白已经开始接些翻译的活儿来养家糊口。她信了李嘉艾所说的李慕白的薪酬维系家用不成问题的说辞。因为她印象中，她的前夫，很是擅长英语和法语，在这样的三线城市里，很是吃香。

    那天下午，岑静跟她的同事说了声抱歉，提前离席，跟女儿吃了离婚时隔一年后的第一顿饭。照例是在一家西餐厅。她本想买单，却被女儿抢了先。岑静执意把钱还给女儿，却被拒绝了，她说，“我也是领工资的人了，发第一次工资的时候，我就在想，一定要请我妈妈吃饭。她的姑娘长大了，可以自己赚钱了。”

    晚饭吃罢后，俩人在十字路口分手，各奔东西。

    李嘉艾一路跑着去赶公交，晚上还要给一个高一的小孩子补课。她的全身上下只剩下15块钱，这是她未来一周的生活费。

    沉浸在女儿请自己吃饭的自豪感里的岑静大概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女儿的生活已经如此拮据。为什么要打肿脸充胖子去买这个单，李嘉艾觉得大抵是为了让岑静放心，不至于对李家深深绝望，以可能给李慕白一个复合的机会。

    每个离异家庭的小孩在得知父母离婚消息时第一个反应，大概都是盼着俩人还能复婚。成熟理智如李嘉艾，自然也不能免俗。

    李嘉艾刻意隐瞒了李慕白的近况，他是找了份翻译的工作，可是却染上了酗酒的恶习。他的工资刚够自己喝酒和采买酒后发疯摔烂满室主要生活用品的钱。

    离开岑静的这一年，李慕白迅速地苍老了。曾经意气风发的儒雅讲师成了一个白发斑驳，腰身伛偻，不修边幅的落魄中年男人。看着很让人心酸。

    李嘉艾抱着公交车的栏杆，吸了吸鼻子，把忍不住地眼泪胡乱地擦到袖子上。

    时隔一年，她再次见到了她的妈妈。跟想象中大体一致却又南辕北辙。现在的岑静终于回到了从前的样子，衣装得体，妆容精致，看上去十足的经营范儿，浑身散发着知性美。

    可她旁边的人从李慕白换成了一个面相老实的男人。那个男人殷勤地帮她添水，布菜，而岑静并没有拒绝。这刺眼的一幕让李嘉艾不得不认清一个现实，她妈妈已经选择了跟过去，跟李家一刀两断。

    她本来是不该出现的，不让岑静看到她落魄到去餐厅勤工俭学。以免她心里难过。可是心里又憋了一股无名火，想上前去质问在她准备接受另一个男人的殷勤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的前夫跟女儿这一年有多煎熬。

    可凭借着一股子怨气支撑着她出现在自己妈妈面前，她抱着自己痛哭的时候，她又释然了。这一切本来不就是自己所希望的吗？她真的是想仅凭着让父母复婚的一厢情愿就要毁掉自己母亲目前来之不易的幸福宁静再次把她拖进李家这个暗无天日的深渊里吗？

    于是她选择把所有的不好隐下，告诉自己的妈妈，自己很好，爸爸很好，所有一切都很好。甚至为了显示自己如自己说得那般，请自己母亲吃了顿饭。哪怕这顿饭远超自己的经济实力。

    李嘉艾觉得人这一生，有多少运气都是一定的。也许自己之前的运气太过好，现在的运气才会如此差。她安慰自己，等这段坏运气过去了，接替它的好运气就会再次笼罩自己。

    觉得实在捱不下去了，她就会去默写孟子，安慰自己，天玄之一都是这样。，她不敢去想，或许自己根本不是天选之人，或许好运气早在自己十七岁前就已经挥霍殆尽，这样想太容易让人失去继续走下去的动力。

    对一个漂亮聪明的女孩子来说，金钱是最容易得到的东西，守住底线安于贫困才是困难。她不知道自己能抵住金钱的诱惑还能抵挡住几时，或许压垮负重已久的骆驼只需要一片轻飘飘的羽毛。

    所幸，运气比羽毛先来了一步，她遇到了程璟琛，在等得几乎妥协的时候。

    那天，她上菜的时候，不知如何犯了一个富二代客人的忌讳。大庭广众之下，被富二代用恶毒的词语大声地谩骂羞辱。虽然这种客人经常碰见——只因为自己当天心情不好，就会找个碴欺负比自己弱势的人，把他们的尊严扯下来放地上翻过来覆过去地踩。

    那天那个客人似乎气儿特别不顺，越骂越难听，李嘉艾低着头，眼泪一个劲儿在眼眶里打转。整个餐厅里没有人上前解围。

    “兄弟，这么骂一个小姑娘，过了啊。”一个让李嘉艾听上去有些熟悉的声音想起。

    “你管什么闲事儿？！知道我是谁吗？！”富二代叫嚣。

    “我知道。”

    对方气定神闲的做派让富二代讪讪住了口，他虽然钱多但人并不傻。懂识人，也只分寸，料定对方是个惹不起的人物，再者气儿也撒得差不多了，于是买单走人。

    李嘉艾擦了一把眼泪，抬起头想跟对方道谢，却住了口。尽管对面的人长高了，结实了，晒黑了，头发短得紧贴着头皮，却也能让她一眼认出来，那是程璟琛。

    程璟琛也愣住了，他未曾设想过千万种再见李嘉艾的情形，于他来说，那只是年少时的一场悸动，惟愿她能在新的地方远离流言蜚语开始新的生活，能过得好就行了。可是偶遇之后，敏锐的观察力告诉他，李嘉艾过得并不好，甚至称得上是落魄。

    22岁的程璟琛时隔五年之后，再次遇上了22岁的李嘉艾。她穿着掉了些许漆皮的廉价鞋子，双眼红肿，手上有皴裂的痕迹。曾经乌黑光亮的长发被简短，泛着些许枯黄，站在那里，目光跟自己一触即分，里面写满自卑和无措，跟当年那个落落大方的女孩子无一丝一毫重叠。

    她拽了会儿衣角抬起头，看着自己，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像个等待拯救的落难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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