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73.春茶

    从镇上回来之后徐琰便连夜将压成饼的茶叶收入袋中, 翌日天还未亮便打马往颍州方向赶去，七日之后方才抵达

    。

    初春时节的颍州城尚未撇去严寒, 茶园仍是一片铁青，两日之前刚下过一场小雪, 意欲出芽的尖儿又缩回了脖子, 静等天气转暖。

    徐琰的新茶刚送到商行便引起了一阵轰动——并非他的茶叶揉制得有多香, 而是商行里的伙计都是地地道道的北方人，南北气候差异过大，这厢大伙还烤着炉火裹着棉衣, 就连最先知晓春意的海棠树都还在沉睡着, 徐琰就千里迢迢送来了今年的第一袋新茶！

    “早就听闻江南水暖，以为是戏里胡唱的, 竟不知是真的哩！”这会儿时日尚早, 冷风咧咧，商行里没啥客人光顾, 伙计们得闲, 见徐琰从马背上取下一袋新茶, 众人将手揣在袖中，围着他说个不停。

    “那是你见识浅薄, 有啥可叹的！以前沈老板每逢元宵之后都会带着几位师傅赶赴云南采制茶叶，奈何路途遥远, 来回便是一个月, 等老板将茶叶运回已是春暖花开之时, 尔等便以为天下皆为北——只分冬夏, 并无春秋。”另一名年岁稍长的伙计替徐琰搭了把手，无情地嘲讽着他们的无知。

    余者闻言皆面面相觑，随即便识趣地散开，各自忙活起来。

    把茶叶尽数卸在商行之后已是正午，从早上到现在没沾半点米粒，徐琰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他从账房先生那里讨了杯热水后便匆匆忙忙地赶去了沈府，正好赶上了饭点，见沈年不在府上，他就没了顾忌，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家里仅你和徐叔两人，必是忙碌不堪吧。”沈如霜往他碗里添了块蹄髈，眸中尽是怜忧，“这才过去多少时日，你竟这般瘦弱了。若是觉得人手不够，我让父亲从茶园给你调几个过去便是。”

    徐琰闻言赶紧咽下口中的食物，却因为太过急促而哽住了，沈如霜无奈地替他顺了顺气，待到气息平稳后方才悻悻地开口：“昨个儿晚上吃得少，今早又没进食，遂饿得慌，让你见笑了。”见她不语，徐琰又道，“家里茶叶少，我和徐叔两人已经足够了，且我现在的茶叶只能薄利卖到商行里，一轮茶叶的盈利十分有限，若再请些工人来，何来工钱支付？”

    沈如霜伸手轻触他清瘦的面庞，心里蓦地泛疼：“我怕你身子吃不消。”

    徐琰不露痕迹地抿掉嘴角的油渍，旋即露出一抹憨厚的笑容：“不过是寻常的做工罢了，怎会吃不消？再说了，我不努力挣些钱，如何娶你？”说完便在她的手心处落了个吻。

    沈如霜被他的话给噎住了，脸颊顿时红如炭火。

    她飞速将手挪开，佯装嫌弃地嗔道：“满嘴的油！”

    用完饭后徐琰便和沈如霜一道去了酒酿馆。徐梅早在去岁隆冬就有了身孕，春节之后就应杨氏和徐琰的要求留在了赤水县安心养胎，眼下馆中仅杨氏一人，自是要比从前忙碌不少。

    酒酿馆如今主营甜米酒，茶叶也是根据客人的需求而添加，杨氏便煮了些汤圆和芋儿圆子到酒酿里，可充当主食。

    春茶贪时节，徐琰的制茶作坊刚刚起步，自是不敢多在颍州逗留。他在馆中与杨氏说了会话，又盘查了一下酒酿馆近几个月的账目，傍晚时分与杨氏及沈如霜在外边的酒楼用了晚饭，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启程离开了颍州。

    二月桃李芬芳，三月杨柳青青，此时雨水增多，天气也愈加暖和，茶叶涨势迅速，畏寒的芽头争相绽开，正是绿茶上市的最好时节。

    不过颍州的气温仍然十分清泠，虽已是三月，可是茶园的茶叶才经过一轮的采摘便迎来了倒春寒，一场大雪袭来，茶叶加工骤然停滞。眼见着大江南北的新茶都已上市，可是商行的展柜上却空空一片，沈年只得亲自南下收购新茶，而徐琰送来的第二批茶叶也很快就售罄了。

    清明之后茶叶的产量就越来越多了，徐琰和徐叔的工作量增加了不少，厂房里空闲的地方十分有限，无法堆积茶农们采来的鲜叶，烧坏了不少叶子。

    眼见着夏日即将来临，届时雨水增多，鲜叶的堆积便成了个大问题。徐琰几经思考，请了姐夫福贵和李叔二人替他在厂房外的空地上搭建了一个棚子，如此一来茶叶的堆积问题就得到了改善。

    不过茶叶产量增多之后，徐琰来往颍州的次数也频繁了不少，由于出村的道路格外崎岖，每次加工出来的茶叶他得分好几次才能运出去，甚是费时。徐叔本想替他分担一点，可徐琰念及他年岁已高，且每每制茶时都要熬夜，甚是伤身劳神，无论如何都不让他出这份力。

    最后思来想去，他决心把村里的路给修缮一番，便向村长说明了自己的想法，村长听闻后表示赞同，决计同村民们做个商议，毕竟修路不是件小事，钱财和人力都得划分妥当。

    然而村长在召集村里大伙商议的时候，众人却认为此事受益最大的人是徐琰，都不愿意出钱出力。

    徐琰知道，大伙之所以不愿意出财力修路，一来是自己做茶叶赚了钱，难保不会有人生妒意，二来是众人见识浅薄，不知修路才是发家致富的最佳通道，误以为道路畅通之后唯独他徐琰获利，自然要百般推辞。

    村长本是十分赞同，然而见众人如此，又劝说不通，便只能作罢。无奈之下，徐琰只得自己掏钱，从镇上找来了几名壮丁拓宽他家至镇上的那一段路。

    俗语云，天下无不透风的墙，徐琰修路一事还未正式启动就在春华镇传了个遍，众人皆知他是从颍州学了本事回来的，竟不知仅凭种几块地的茶叶就能赚得盆满钵溢，连修路的钱都能不眨眼地掏，一时间议论纷纷，有羡慕者，亦有妒忌者。

    徐叔闲来无事就打趣他，道他年纪轻轻就有了名垂青史的迹象，徐琰听后只得无奈一笑。

    近来连着下了好几日的雨，茶叶采摘被搁置了，徐琰得闲，便去县城探望了一下梅丫，回来的时候见徐叔叼着烟袋坐在大门口，不由说道：“看来这雨还得下好几天了，徐叔可要去永安商行待上几日？”

    自打茶叶加工以来，徐叔就没离开过这巴掌大的地方，难得这么清闲，他不想老人家闷在这里，出去透透气也是好的。

    徐叔悠哉悠哉地吐了两口烟圈，眼皮抬也没抬一下地说道：“今儿个中午又有人上门来寻你了。”

    他没有回答徐琰的建议，反而说了句与之无关的话。

    徐琰闻言不悦地皱紧了眉头，随即将姐姐带给他的东西拧回了屋内，好半响才应了一句：“可是为了茶苗而来？”

    徐叔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叶，道：“嗯。”

    徐琰顿时沉默下来。

    徐叔又道：“你当如何处理？”自打他决意修路以来，就有不少村民意识到了茶叶能致富，便开始来这里向他讨要茶苗，他虽未拒绝，但也没表明态度愿意给予，故而村民们便没完没了地往这里跑。徐叔虽没说什么，可心底里也痛恶这帮势利眼的愚昧之人。

    徐琰不是包子，自然不愿意贡献茶苗。

    徐叔抽了好几口烟都没得到他的回复，便清楚了他的想法。老人家将烟杆里的火苗掐掉，随即起身回到屋内，见他正着手记录本月的项目，轻声说道：“我觉得，你可以给他们培植一些茶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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