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叫夫君》正文 161.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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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府, 萃韵堂
漪宁倚在湘妃椅上,左右两边的案几前趴着自己的两个女儿,一个提笔写字, 神情认真, 一个抓头挠腮,心不在焉。
大的唤作邵珩,封浔阳郡主,年十三,性子活泼爱动, 一时半刻也闲不住。
小的唤作邵瑾,封襄阳郡主, 年九岁, 性子安静沉着,小小年纪读的书已经赶上大丫头的三倍不止,颇随了她爹的聪慧劲儿。
你瞧这会儿,浔阳那丫头不知怎的便被窗外的蝴蝶给吸引了,托腮认真看着, 那心思早飞到窗外去了。
漪宁无奈起身,在她脑袋上敲了一记:“你这孩子, 总说让你多读些书,你却不听,话本子倒是看得起劲儿。你这做姐姐的理应为妹妹竖立榜样, 你倒好, 还不如你妹妹呢。”
浔阳吃痛地揉了揉自己的脑门儿, 不乐意地嘟着嘴,小声嘟囔一句:“我二哥还是咱们家的长子呢,他也比不上襄阳妹妹,母亲干嘛总说我。”
漪宁:“”
浔阳口里的二哥,正是她长子邵安,因现任的长浚伯生邵家嫡长子,故而邵安行居老二。这是老长浚伯在世时定得,如今公爹不在了,不过规矩却是没改。
说起这个漪宁就头疼,她这两个儿子,老大跟浔阳一个德行,老二又醉心药理医术,喜欢跟着太后所出的舜王岑玥四处游历,一年到头不见他在家待上几回。反倒小女儿襄阳最勤奋,偏又是个姑娘家。
她正无声地叹气,忽听得外面下人唤了一声“丞相大人”,浔阳眼前一亮,搁下笔便起身冲了出去:“父亲终于回来了,您再不回来,母亲又该给女儿训话了。”
漪宁嗔了女儿一眼。
襄阳乖巧很多,只屈膝对着邵恪之行礼,轻唤一声“父亲”。
邵恪之摸摸两个女儿的脑袋,没有如往常那般笑着问她们话,只是严肃道:“父亲跟母亲有话要说,你们两个回自己院子里去,这几日不准出府,听到没?”
浔阳诧异,仰着头问:“父亲,为何不准出府啊?那我想吃外面铺子里的点心怎么办?”
邵恪之在女儿头上弹了一记:“不准问,先回去。”
父亲严厉起来是有些吓人的,浔阳嘟着嘴不敢再问,只揉着脑袋委屈巴拉地和妹妹一起退了下去。
看他神情疲惫,漪宁过去扶他去一旁坐下:“怎么了,你今儿个回来这样晚。”一大早就出了门,这会儿都黄昏了。
邵恪之神情严肃:“前几日围猎太子受伤,被太医断定再无站立可能,圣上下了废太子诏,可如今又突然一群人弹劾靖武侯犯上作乱,圣上下旨,靖武侯府上下,满门抄斩。”
漪宁倒抽一口凉气,如今的陛下,处事越来越狠辣了。
邵恪之看向她:“还不算完,皇后为靖武侯求情,被陛下打入冷宫了。”
“肃王呢,肃王能不能赶回来?他手上有兵权,一旦军临城下,岑璋和庆妃一派必然有所忌惮。”
邵恪之道:“他正与北齐交战,那边不知什么情况,我写信告知他了,就怕远水解不了近渴。”
漪宁气得咬牙:“选在肃王与北齐交战之际,朝中波折百出,分明便是他们谋划好的,只恨如今你这丞相有名无实,朝中皆是庆妃的人”
她抬头看向眼前的男人,鼻子突然变得酸涩。
如果当初他不是只用兵权换了一道赐婚的圣旨,而是把岑璋从皇位上拉下来,如今的结局是不是会不一样。
似乎瞧出了她的心思,邵恪之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想那些已经发生的,眼下并不是没有扭转局势的希望,你去宫中稳住皇后,莫让她做傻事,不管怎么样,要等肃王的大军回来。朝中尚有一些我的人,我们再另做筹谋。”
此事关系重大,漪宁也不敢耽搁,连夜乘马车入了宫。
冷宫萧索,落叶满地。
漪宁刚入内便听到宫女的哭声:“皇后娘娘,您怎么这么傻啊!娘娘”
她心上一紧,迅速上前推门而入,却在看见眼前景象时怔在那里。
冰冷的榻上,一身着素衣的妇人倚在床头,表情痛苦,脸色清白难看,额头上早已渗出了些许汗珠。
“怎么回事?”漪宁声音都不自觉颤抖了。
弗兰泣不成声,看见漪宁也忘了行礼,哭道:“长公主,皇后娘娘她吞金了,怎么办,怎么办”
漪宁脸色一凛,慌忙出去让人宣太医,再折回来时,她脸颊涨的通红,双唇却惨白的吓人。
过去亲自扶起她,眼泪不自觉留下来:“为什么这么傻,肃王岑栩在带兵回来的路上,一切都是有转机的。”
穆妧艰难地看向她,痛苦地开口:“阿宁,靖武侯府上下满门被诛,我有何颜面去见父母兄长?我这个皇后,做的真失败”
“不怪你,这种事怎么能怪你呢?”
穆妧轻轻摇头:“这些年,他宠幸庆妃,无数次给我难堪,甚至把阿栩自幼放去塞北不管不顾,他不是一直都在逼我开口求他吗。如今我为了穆家全族跪下来求他,可是他为什么还是把他们全杀了?我真的好恨,好恨他!”
“阿妧”漪宁泣不成声地抱住她,身子隐隐颤抖着。
“我不知道我走了能不能终止他对我的折磨,放过我的两个孩子,阿宁,如果可以,希望你能帮我护住他们,你,你能答应吗?”
“我会的,我一定会护着阿杨和阿栩,再不让人伤害他们的。你别说话了,御医马上就来了,你会没事的,你和两个孩子都会没事的。”漪宁哭泣着说道,却见穆妧突然侧目看向门口的方向,瞳孔一点点放大,那不加掩饰的恨意让人颤栗。
她下意识回头,便见岑璋玄衣龙袍,伟岸高大地站在那儿,目光怔怔的,好似看不清方向一般。
最终,她没有开口对他再说一句话,毅然地闭了双目,一双手缓缓落了下去,再没知觉。
“阿妧,阿妧!”漪宁将她抱在怀里,失声痛哭。
御医过来诊脉时,早已没了气息。
漪宁擦了擦眼泪,和弗兰一起安安稳稳地将她扶在榻上,转首看着已经走过来,目光复杂的岑璋。他居然流泪了,表情是那样的痛苦,可在漪宁看来,却是那样讽刺。
“啪!”一声响亮的耳光在大殿之内回响,所有人都吓得一个哆嗦,周遭静悄悄的,漪宁能清楚听到自己情绪波动带来的粗沉喘息,手掌间的麻木蔓延至整个指尖,她隐隐颤抖着,握住了拳头。
岑璋被她打的脑袋偏向一边,脸颊上印着鲜红的指印,好不狼狈。可他一句话也没说,只呆呆看着早已断了气的穆妧,脑海中回荡的,是方才入门那一刻,她投向自己的那道充满恨意的目光。
他周身忍不住的颤栗,整个人好像一下子没了直觉。
他缓缓走过去,似乎想要靠近她,却被漪宁伸手拦下来,毫不畏惧地与他直视:“你这些年不就想让她对你服软吗,她已经求你了,放下所有的尊严和骄傲来求你,你却到底杀了她母家全族。”
“靖武侯府密谋叛乱,证据确凿。”
“密的什么谋,判的谁的乱?”
“他们与拥兵自重的肃王勾结,不是想造反是想做什么?”
漪宁嗤笑:“皇后失宠,太子围场失足双腿尽废,朝野上下被庆妃母子搞得乌烟瘴气。靖武侯是皇后兄长,太子和肃王的亲舅舅,这时候他为何与肃王走得近,陛下心里当真没数吗?其实你知道,他们只是为了自保而已,根本不会伤及你的安危,可是你不敢赌,你怕赌输了,自己就得从这个皇位宝座上被拉下来,所以你宁可错杀,也不会容许他们做大。”
“你可真是一个好皇帝,你的小儿子在沙场上浴血奋战,你却在朝中伤害他的母亲,兄长,甚至外家全族。”
岑璋平静地看着她,没有反驳一句。
漪宁不想再多看他一眼,径自越过他要走,不料被他握住手腕,力道大的惊人:“如果从一开始你没想过嫁给邵恪之,这一切就会变得不一样。”
漪宁拼命想甩开他,却无济于事,最后只得怒目瞪着他:“你宠幸庆茹是因为我吗?那个时候,我还没想着要嫁给邵恪之,是你帮我做了这个决定的。”
岑璋手上的力道松了一些,被漪宁挣扎开。
她抬眸看他:“庆妃的智慧谋略远不及当初陈贵妃的一半,可陈贵妃是什么下场,如今你的庆妃又是什么下场?为何局面如此不同?因为你和先帝不一样,他的心一直是向着岑伯母的,而你呢,你一步步帮庆妃母子赢得了半壁江山,反而冷落皇后,苛待嫡子。陛下可曾想过,如果岑伯父当年行径如你一般,太后和你如今会是什么下场?”
岑璋颤了颤身子,眸中一片猩红。
突然,他吼间上涌一股腥甜,胃里阵阵翻滚着,一口热血喷了出来。
“陛下!”后面的人惊呼一声,上前搀扶。
漪宁怔怔看着他,却再说不出什么关怀的话来,决然离开。
皇后薨逝,紧接着圣上恶疾缠身,卧床不起,朝中大事悉数落在了庆妃和雁王岑桁的手中,局面一下子变得紧张了起来。
“肃王那边什么情况了?”丞相府书房内,漪宁着急地问书案前坐着的邵恪之。
邵恪之摇了摇头,不提此事,只是道:“圣上此病来势汹汹,今儿个我暗地里找了御医来问,说是要熬不住了。”
“那庆妃和雁王岂不是要有动作了?”
“为今之计,咱们只能按兵不动,雁王要做皇帝,也由得他去做。”
“你这话何意?”漪宁有些不明白。
邵恪之道:“如今皇城禁军在雁王手中,咱们如果阻拦,无异于以卵击石。以不变应万变,静待肃王归朝,方为上策。”
几日后,圣上病危,临终之际召见了漪宁。
他躺在龙榻上,面色显得十分苍白,头发也比上次见面时白了许多,短短几日,竟显得衰老了。
看见漪宁,他伸了伸手想说什么,又看了看后面的人群。
元寿会意地让所有人退下,关上房门,只留下岑璋和漪宁两个。
“你说的对,朕终于还是遭报应了,我对不起阿妧,如今也是时候该去陪她了。”他声音嘶哑无力,说话时看上去十分艰难。
漪宁看着他,没有说话。
“朝中庆妃和雁王当道,我知道她们必然会对阿杨和阿栩不利,所以,提前拟好了诏书,在龙案下面的暗格里,你,你亲自取来。”
漪宁狐疑这过去取了诏书,拆开一看却面色大惊:“你要传位给岑玥?”
“他是朕的亲弟弟,父皇母后的遗腹子,皇位传给他名正言顺,对谁都好。”
“岑栩呢?”
“他天生有反骨,又自幼在塞北军营长大,杀戮太重,一朝登基为帝,必然不会是个好君王。”
“他是你的亲生儿子,当初他去塞北军营,也是你让他去的。那时候他才七岁,你让他和阿妧骨肉分离之时,可曾有半点心疼?”
岑璋沉默。
漪宁深吸一口气:“可岑玥是什么性子,每日跟邵宋四处游历,哪儿懂得朝堂之事,你让他接手这江山,可能吗?”
“江山社稷面前,他自然要舍弃自己的喜好。”
“明明你有更合适的人选,为什么偏偏是岑玥?你不想让岑栩继位,是因为他不适合,还是不敢向世人承认,你这些年一直爱着的人,其实是穆妧?”
岑璋双唇颤了颤,好一会儿才道:“这诏书,待朕离开之后,由你宣读。”
漪宁没应,只是突然看向他:“陛下,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问吧。”
漪宁顿了顿:“佟迎生下的那个儿子佟湛,是不是你的?”
“不是。”他回答的十分果断。
漪宁点了点头,什么也没再说,转身离开。
岑璋独自在龙榻上躺着,缓缓闭了双眼。
他的身子越来越沉重,脑海中不断闪现出穆妧和漪宁两个人的容颜,交替着扰乱他的心神。
他喜欢漪宁是真的,自幼年起便有娶她为妻的心愿。早些年,她也曾娇娇软软地围着他喊“太子哥哥”,给他吃他并不喜欢的琼花软糖糕。
父皇责罚他时,她会小心翼翼为他说情;得了空闲,他会带着她去御花园里荡秋千,耳边是她铃铛般清脆的笑声。
她干净,纯洁,又那么娇媚可爱,每次看见她,他的一颗心都跟着柔软了。
他知道,父皇母后有意待阿宁长大之后,将其许配给自己,所以他欢喜,期待,甚至长大后多少次午夜梦回时难以入眠,唯盼着这一天能快些到来。
可渐渐的他却发现,在她眼中他只是哥哥,再无其他。而另一个人,却总时不时从她口中被提及,每次提到那个人,他能看到她眼底的崇拜与欢喜。
他曾经害怕过,彷徨过,直到多年前她曾经亲口跟他说,她想嫁给一个一心一意待她的人,那个人永远不会是他这个太子,而是邵恪之。
那时候他就明白,他和邵恪之在她心里,是不一样的。
可那又怎样呢,他是太子,将来的帝王,他想要什么得不到?邵恪之不过是个卑微的臣子,又凭什么与他争?
所以他渐渐学会把那份爱藏在心底,不再让任何人发现。
他表面上把她当成妹妹,祝福着她和邵恪之以后的日子,甚至跟随父皇母后的意思,娶了穆妧。
因为他知道,为了保住太子之位,他不能让父皇母后失望,所以他与穆妧保持着鹣鲽情深,如胶似漆的样子。他开始专注朝政,抛开男女私情。
只是不得不承认,穆妧也是那样优秀的女子,总让他情不自禁。
她端庄优雅,知书达理,每每与她相处,他总会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放松,那些年,他是真心把她当妻子对待的。
只是他没料到,他想立漪宁为后之事,会让她那么耿耿于怀,自此疏远自己。
最后漪宁嫁给了邵恪之,而她,也离他越来越远。
那段日子他总是很烦躁,多少次他放下帝王的颜面亲自去椒房殿找她,她都避而不见。他气恼,愤怒,却无能为力。
这些年他的确做了很多蠢事,宠幸庆茹,处处给她难堪,他以为这样她至少不会再对自己不理不睬。可惜事与愿违,他的行为反而将她越推越远了。
那日冷宫中她临走前那道充满恨意的目光,他现在想想都觉得不寒而栗,前所未有的心痛撕扯的他简直不能呼吸。也直到那个时候他才不得不承认,他竟是那样在意她的离开,更在意她心底对自己根深蒂固的仇恨。
她的死,他难辞其咎。
这段日子午夜梦回之际,他总会梦到东宫里与她携手的那段岁月,可每当梦醒,面对的却只是冰凉的寝宫,还有记忆中那具早没了温度的躯体。
他在痛苦和悔恨中挣扎,渐渐的有些身心俱疲。
他突然间觉得很累,这么多年的折磨,终究不过一段孽缘。
他这一生,真心爱过的不过两个女人。一个爱而不得,终成妒;另一个,明明就在他身边,他却迷了心智,不懂得好生珍惜
“阿妧,对不起。”
漪宁刚离开承乾殿,便听到了丧钟敲起的声音。
沉闷的钟声一下又一下在耳边回荡,她举目望向天面一抹残阳,心里的恨突然便消散了许多。
犹记得三十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黄昏,她被车马送入皇宫,命运从此变得不一样了。
这么多年过去,岑伯父没了,皇祖母没了,到如今,穆妧和岑璋也去了。
这个伴她成长的富丽宫廷,第一次让她觉得寒凉入骨。
思绪回转,冰冷的利剑陡然架在她的颈项,她闭了闭眼,没有回头。
庆妃穿着藕荷色束腰宫装,珠环翠绕,优雅高贵,目光看向她时带着一抹得意:“长公主想不到自己会有今日吧。”
漪宁抬眸扫了眼拿刀架着自己的侍卫,默不作声。
庆妃道:“陛下早就藏了遗诏,如今临崩前传你入宫,想来那遗诏正是在长公主手中吧,你交出来,本宫也不会为难长公主的。”
漪宁淡淡看向她,沉默须臾,缓缓将那道遗诏递了上去,什么话也没说。
庆妃接过来看了看,眉头一挑:“长公主果然很识抬举,来人,护送长公主回丞相府,好生保护丞相和公主安危。”
回了丞相府,邵恪之亲自迎在大门外,看她安然无恙的回来方才松了口气。
带她回了书房,才问起宫里的情况,漪宁也一一交代了。
邵恪之点头:“幸好你没跟庆妃来硬的。”
“如今咱们处于弱势,我自然记得你的话,以不变应万变,只是,那道遗诏给了庆妃,只怕要被她篡改了。”
邵恪之握着她的手:“如果不出所料,肃王再有几日便回来了。”
辛元二十二年六月初三,辛元帝岑璋驾崩,传位于雁王岑桁。
六月初六,登基大典举行当日,肃王岑栩率二十万大军兵临城下,与丞相邵恪之里应外合,短短两个时辰便攻破城池,率军进入皇城,大杀四方,直接割下新帝首级,血溅朝堂。
此后,他下令血洗朝堂,将庆妃和雁王派系众人全部铲除,一个不留。
自此,朝野上下闻肃王之风,惧之如洪水猛兽。
冷宫里,皇后尸身尚未处理,岑栩战甲未脱,亲自过来探望,跪在皇后榻前一语不发。
漪宁入内时,看着眼前的少年落寞无助的背影,心间一阵酸楚。
似乎听到了脚步声,他骤然转身,眸中杀机乍现,待看清来人之后,方才将眼底那份阴鸷敛去,侧目看着榻上的母亲。
这个少年,如今尚未及冠,周身散发的肃然之气,还有身上那浓重的血腥味儿,连漪宁都忍不住生了几分惧怕。
他七岁便被岑璋送去了塞北之地,这些年不知在外面都经历过什么,才能将当初那个稚嫩孩童磨成现今这般模样。
“对不起,那日我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岑栩握着穆妧的手,没有说话。
漪宁走过去,拿帕子遮了穆妧那张早已变了颜色的脸,轻声道:“让你母后入土为安吧,你若不想让她跟先帝一起合葬,就另准备棺木也好。”
“我下令将他秘密鞭尸了。”他声音冷漠,带着蚀骨的寒意。
漪宁面色一惊,后退两步:“他是你父皇!”
“他不配!”
漪宁怔怔看着他,突然不知说什么好。
岑栩将穆妧的手放回去,掖好被褥,转而看向漪宁,语气沙哑:“他临崩前传了姑母入宫,给了遗诏,在哪里。”
漪宁犹豫片刻,从袖袋里取出一道圣旨,递了上去。
岑栩展开来看,神色却陡然一变,眸中透着难以置信,好半晌才道:“传位于肃王岑栩”他抬眸看向她,唇角勾起一抹嗜血的笑,“这不是先帝临终前给你的遗诏吧?他巴不得我死呢。”
漪宁坦言:“真正遗诏上写的是舜王,不过被庆妃拿走篡改了,如今这个,是当初我取遗诏时顺手从龙案上拿的一份空圣旨。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先帝临崩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只要我在朝堂上宣读这份遗诏,你的皇位就名正言顺。至于雁王,他篡改先帝遗诏,你杀他也是情理之中了。”
岑栩深沉的眸子看着他,目光中似有游移:“条件呢?”
漪宁目光落在穆妧身上:“没有条件,只希望你不要被仇恨所左右,接下来的所作所为,要对得起你母后在天之灵。庆妃与雁王一派该死,但不可因一己之私妄杀无辜。”
最后又看向岑栩,神情认真:“你做得到吗?”
岑栩紧紧握着那道圣旨,深沉的眸子里复杂难测,又泛着一丝冷意,最后所有的情绪皆被敛去。
三日后,安福长公主当着众文武百官宣读遗诏,久病的太后亲自出来作证,肃王岑栩,顺利登上帝位,改年号辛和,次年为辛和元年。
新帝登基,肃清朝纲,废左右丞相之制,独尊邵恪之为丞相,统领百官。
夜幕降临,卧房内,邵恪之在床沿坐着看书,漪宁则是在一旁剪烛花,昏黄的烛光笼罩下,气氛宁静祥和。
等她剪完烛花过来,邵恪之将手里的书搁在一旁,拉她坐下,想着白日的事,到底还是问出了心中疑惑:“那份遗诏是假的吧?”
漪宁挑眉:“夫君何以见得?”
邵恪之揽过她:“虽然你从未跟我提及遗诏上是什么,但先帝的心思我多少了解,他不会立岑栩的,或许那份遗诏上真正写的是舜王?”
漪宁无奈地叹了口气,倚在他怀里抬眸笑看他:“为什么永远都瞒不过你?”
邵恪之轻点她的鼻子:“你为何会大胆篡改遗诏,或许我也知道。”
漪宁兴致勃勃地看他:“洗耳恭听。”
“其一,舜王性子散漫,跟咱们家二郎臭味相投,一年到头待在长安的时日屈指可数,从未接触过朝堂之事。其二,岑栩兵权在握,如果他有心帝位,纵然舜王登上帝位,他屈居为王,也必然叱咤朝堂,权势滔天,倒不如直接成全他。其三,”邵恪之抚了抚她鬓前垂落的发丝,“作为他的姑母,穆妧的好姊妹,你真的心疼这个孩子。”
漪宁心中想法被他说尽了,便也不否认,只是又问:“那你觉得我这个决定好吗?我当初没跟你商量就擅自做主了。”
邵恪之没说话。
漪宁以为他生气了,赶紧解释:“其实我原是想跟你说的,可又觉得这个事只能我自己来做。你是臣子,如果施恩与他,日后君臣之间的关系就变得不那么单纯了,反而不好。而我是他姑母,做这种事理所应当。”
话语刚落,他俯身将她压下,直接吻上了她的唇,肆意啃噬着。
好半晌,她双颊红润,娇喘着看她,眸子里水蒙蒙的,嘟着嘴十分委屈的样子。
他捏了捏她的脸蛋儿,声音十分严厉:“这次你虽做的没错,但日后不管怎么想的,都要先告诉我,不许自作主张。”
“知道了。”她揉了揉自己的脸,低声抱怨,“好歹也是四个孩子的娘亲了,能不能别总把我当小孩子。”
邵恪之吻着她皓白的颈子,单手摩挲着向下却解她的衣襟,口中含糊地道:“再生一个,我就把你当大人看。”
漪宁:“”
房门“嘭”的一下被人从外面推开了,两人皆是一愣,邵恪之坐直了身子,面色阴沉看向门口的方向。
得知闯了祸的邵珩捂着眼撒腿就跑:“爹娘,我什么也没看见,我,我先去睡了。”
“回来!”邵恪之语气淡淡。
邵珩小心翼翼转过身来,面上是讪讪的笑:“爹我就是做噩梦了,想唤娘亲陪我睡觉。”
“去找你妹妹。”
邵珩嘟嘴:“我是想去来着,可瑾丫头嫌我话多,把我赶出来了”
说完又可怜兮兮对着漪宁撒娇:“娘,我真做噩梦了,这几日咱们府上怎么回事啊,气氛怪怪的,你们也不让我出门,是不是出什么大事了,我心里毛毛的,老做噩梦。”
漪宁看她披头散发的,身上只着了件单薄的里衣,赤着脚丫子,一时也心疼了,过来拉住她:“你这孩子,出来也不知道多加件衣裳,伺候你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快跟娘回屋去,夜里寒气重,病着了可怎么办?”
母女两人说着,手拉手的走了,只剩邵恪之在屋里坐着,形单影只,好不凄凉。
这一刻,他终于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孩子,真的不能再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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