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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九章 释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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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西斯抬起僵硬的脖子,他颤抖而浑浊的视线艰难地凝聚到一起,向着远处这座曾经无比璀璨夺目的岛屿望去,此刻远处这片熟悉的土地上却笼罩着异常陌生而骇人的气息,杀戮和鲜血交织在一起的气息,浓重到令人作呕的死亡之气。

    大海遥远的尽头,初升的旭日依旧带着丝丝的暖意点亮了黑夜,漫长到近乎永恒的黑夜,然而......却再也无法点亮卢西斯那颗跳动的心。

    波浪起伏的海平面上,卢西斯沉默而悲伤地低下眼帘看着手中那柄被黑色的绒皮鞘包裹着锋刃的匕首,匕首的末端是雕刻着古朴繁琐花纹的木柄。他并不知道这把匕首所代表的意义,他只知道这是伟大的博古尔王临终前托付给他的东西。而他为了这把匕首甚至放弃了自己的亲人,自己的王,自己的国家,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点一点地走向毁灭,而他却无能为力,他只能在那些凄惶的惨叫声中逃跑,看着一个又一个的生命在他的眼底凋零......

    悔恨和羞愧的泪水夺眶而出,无声地划过他布满血污疲惫的脸庞......

    他的手紧紧地攥紧匕首,微微颤抖着,他几次想要将它抛入翻滚的海浪中,最后都在无声地挣扎中放弃了......

    “守护好它,也守护好你的......心!”博古尔王苍老的声音回响在耳畔。

    ——可是......伟大的王,你却忘了告诉我已经碎裂的心该如何守护啊?

    尘埃渐渐落定,不断向外扩张的沙漠终于停了下来。

    上校颓败地站在沙漠之中,然而沐浴在阳光里的背影依旧站地笔挺,像是永不倒下的战士,尽管他强壮的身体早已变的鲜血淋漓。全身上下被细碎的沙刃切开了无数条细密的伤口,浅的只是割破了表层的肌肤,深的却已经伤及血脉,猩红色的血液汩汩地从他撕裂的伤口里流淌出来,顺着他凹凸有致的肌肉,一滴一滴地落进沙地里。不过这些伤并不是最严重的,最严重的伤是洞穿了他身体的三根沙矛,一根斜斜地插入他的腹部;还有一根搅碎了他的大腿,留下一个骇人的血窟窿;而最后的那一根笔直地插入他的胸腔,几乎是擦着他跳动的心脏而过,虽然侥幸逃过了一劫,然而那根沙矛还是粉碎了他的左肺。大量的鲜血随着剧烈的咳嗽,顺着气管疯狂地涌入他的嘴里,他的呼吸变得紊乱而艰难,他的生命就像是逐渐见底的沙漏,已经处于最后的倒计时中。不过他敏锐的双眸里依然闪烁着坚韧不屈的光芒,苍劲颓废的脸上泛着淡淡地却无比生动的微笑,有那么一刻,他似乎感觉到了在胸腔里剧烈跳动的心脏,那是在很多年以前随着那个绝望的黑夜被一起埋葬了的感觉......

    上校的前方是一条瘦削矮小的身影,笼罩在黑袍中的身体看起来同样虚弱无比,风吹起他破碎的袍摆,连同着那个恍惚的身影一起在阳光里摇摇欲坠。但是那张瘆人的面容里却仍流露着狠戾如狼的目光,即使在明媚的阳光里,这个身影依旧给人一种窒息般的阴冷,仿佛就是从地狱最深处逃出来的恶鬼。可惜的是,此刻的这个恶鬼再狠戾也已经走到了垂死挣扎的边缘,上校轰在他身上的重拳不下百余下,破开了他引以为傲的沙之铠甲后,上校落下的每一拳都几乎能让他的身体里传来一阵骨裂的脆响,他的左臂在上校的重拳下已经严重地弯折,胸腔的肋骨保守估计也碎裂了五根以上,而右腿上的伤势虽然不明显,但是膝盖骨粉碎性地骨折让他想要支撑自己瘦小的身体都变地异常困难,现在的他全身上下通过神经末梢密密麻麻传来的剧痛已经疯狂地将他逼入失去意识的边缘,死亡的阴影不偏不倚地笼罩了下来。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卡滋迪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后,失控似地咆哮起来,“你是谁?你是谁?你究竟是谁?科威坦除了多年前失踪的马尔斯侯爵外,根本就没有一个人能够拥有匹敌我们黑袍使者的战斗力,你......你究竟是谁?”

    “你还记得十七年陨落的那座美丽的王国吗?”上校一动不动地站立在那里,目光游离在远处白云飘渺的天空上,神情恍惚中带着莫名的哀伤和嘲讽。

    “十七年前?”卡滋迪怔了怔,有些愕然地看着面前这个垂暮的老人,阳光洒落在他的身上,为他壮硕的身躯勾勒出一圈淡淡的光辉,宛如降临世间的战神般,耀眼夺目。

    “不记得了吗?被你们黑袍使者亲手埋葬的那个国度,曾经美的像花一样的国度啊!”上校的声音里透着无尽的悲凉,他缓慢地将视线重新聚焦到卡滋迪的身上,那抹悲凉渐渐地化为狠戾和仇视,“我的故国啊,博古尔王国!”

    “你......你是博古尔王国的人?”卡滋迪阴枭的脸上突然划过一丝惊讶,那些被岁月掩埋的记忆仿佛依稀间又清晰了起来......那个残酷而狰狞的夜晚,那个在尸骸和鲜血中狂奔的身影,那个主张和平的国度里少有的强者,却像是条丧家之犬一样背弃了他的国家和人民夺路而逃,“你是,你是当年逃出来的那个军人,那条......丧家之犬啊!”

    卡滋迪疯狂的笑声异常地尖锐刺耳,像是无数的利刃深深地扎进上校的心中,“居然苟延残喘地活到了现在吗?真是出乎意料呢?都已经这一把年纪了,不该好好地躲在狗洞里喘息吗?这时候跳出来你是想干什么?在这里逞英雄吗?是不是有些太迟了......”

    “够了!”上校勉强提起来的声音嘶哑地喝断了卡滋迪的话。

    “够了?还不够呢,远远不够呢!”卡滋迪剧烈地咳嗽起来,又是吐出一大口的鲜血,他的身体显然已经濒临绝境,不过他渐渐狞笑的面容里却充斥着越来越浓郁且莫名的躁动,“你的王早已经死了呢,你的国也早已经灭了,你还有什么理由逞英雄呢?在毁灭了你故国的敌人土地上残喘着......真是难堪呢!”

    “砰!”一道模糊的拳影瞬息而至,上校踉跄地闪到了卡滋迪的眼前,用尽全力地挥出最后的一拳,重重地再次将那个丑陋的身影轰飞,他剧烈地喘息着,微微弯曲的脊椎已经无法再维持挺拔的站姿,他佝偻着身体看向远处倒在沙堆里的身影,冷漠地辩驳,“我没有背弃我的王,我也没有背弃我的国家,我是博古尔的军人,我有我不得不去面对的残酷现实!”

    “桀桀桀!那么你就应该死在十七年前的那个夜晚。”卡滋迪挣扎地爬了起来,面目因为瞬间袭来的疼痛而扭曲到一起,“可是你却逃了......我看到你不顾一切地狂奔,甚至面容里都没有一丝的愧疚呢……作为军人,你可真是......啊!!!”

    卡滋迪的话硬生生地断在空气里,他因为惊恐和剧痛而惊叫。他布满惊骇的瞳孔狰狞地圆睁着,他努力地将视线往下挪移,浑浊的瞳孔里逐渐地倒映出一把黏连着鲜血的刀刃,剧烈跳动的心脏里倏然传来一阵冰凉刺骨的寒意。

    “结束了!”苏安丽颤抖着握住这把从城卫军腰间拔下的长刀,长刀没入卡滋迪的后背,从前胸穿出,锋利的银色刀刃笔直地洞穿了卡滋迪的心脏,时间在那一刹那仿佛被放慢了好几百倍,苏安丽清晰地听到自己因为恐惧和紧张而发出的剧烈心跳,同时从刀刃上传来的心跳却变地无力而疲软下来,紧绷的弦似乎在那一刻终于松掉了,如释重负般的沉重呼吸之后,苏安丽摇晃的身躯在下一刻和卡滋迪一起瘫软了下去。

    “结束了啊!”

    上校步履蹒跚地往前走着,一直走到那个倒在血泊中的身体旁,他静静地注视着那个身穿黑袍的身影,粘稠的血浆将他的长袍紧紧地黏在皮肤上,破碎的口子里露出猩红色的血肉,鲜血依旧在创口处凝聚,然后慢慢地流进底下的血泊里,黏稠的血浆在他的身下渐渐凝固。上校沉默地注视着,深邃的目光里有一种释然或者说是解脱。

    “终于......终于倒下了啊,黑袍使者!”上校呢喃着,他的面容极度的苍白,失去血色的嘴唇微微哆嗦着,连同他握紧拳头的双手也在不自觉地颤抖,他的表情里同时交织着喜悦和悲伤,湿润的双眼红红的。一直深深埋葬在心底的阴霾在这一刻终于化为凄厉的嘶吼声爆发出来,那些他不愿触碰的往事一幕幕地浮现在眼前,仇恨、憎恶、懊悔以及愧疚渐渐凝聚成剔透滚烫的热泪冲出眼眶,年老苍劲的面容在此时毫无掩饰地嚎啕大哭起来。

    “上校.......爷爷!”良久,雷恩缓缓地走上前,安慰般地轻轻拍了拍上校的肩膀。他的眼眶里也闪烁着银色的碎光,看起来就像波光粼粼的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