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51）

    01

    婷婷自红小兵评选事件后，明显改变。变得不爱说话。见人笑。但笑容不同往日。往日婷婷笑得如春花般灿烂，纯净温暖。如今笑容似乎只在面上。婷婷心里似乎不会笑了。

    婷婷确实心里不会笑了。往日婷婷学习好在班上总受吴老师表扬。同学们对婷婷尊敬佩服。如今吴老师依旧会在课堂上表扬她，表扬她作业认真，字写得漂亮。可班上的同学再也不会用从前尊敬佩服的目光看她。

    婷婷说不出同学们目光里的含义。那目光里明显多了与往日不同的意义。那天评选红小兵，单有声两个儿子在教室外的喊声，人人听得清楚。所有人都知道婷婷家庭出身地主。这让婷婷在人前抬不起头。

    婷婷仿佛一夜间做了错事。从前的自信和笑容都随头天红小兵评选事件一去不回。

    婷婷往日回答问题，声音清脆笑容灿烂。只要老师课堂提问，便会举手发言。如今吴老师依旧会让婷婷回答问题。可婷婷再无往日的笑容和自信，亦不会主动举手。婷婷心里觉得，越无人注意到她越好。因为每次她发言，必有同学用奇怪的眼神看她。同学们听过的故事里坏人的形象一直没有确实的凭据。如今婷婷活生生成了人们想象中坏人的样子。

    婷婷明显感到同学的疏远。即便平时几个关系好的同学下课后亦有意避开婷婷去一旁玩耍。

    婷婷很自觉也懂事。知道同学们为何如此。亦不与往日一般去和同学扎堆。自动疏离于人群。久而久之，婷婷从活泼开朗的孩子变为沉默寡言。婷婷变得不爱说话。对人笑得亦勉强，不是孩子发自内心的笑，是礼貎和敷衍。

    婷婷的变化在学校里尤为显著。婷婷如今走路喜欢低头。她不敢抬头看同学眼中的歧视。亦不敢看当上红小兵同学胸前鲜艳的红领巾。

    婷婷很懂事，回到家回复往常模样。那日红小兵评选事件，婷婷能感受到来自父母的担心和忧虑。

    婷婷矛盾。她相信父母是好人。可是好人怎么又是地主？婷婷见父母的心情变得复杂。狗蛋黑妞总与她说，她的父母是好人。同学的歧视和冷眼告诉她父母身份却不同常人。

    婷婷在父母面前保持往日的欢笑，却力不从心。国成张圆觉察女儿的改变。

    “婷婷，你有什么委屈说出来？”在一次晚饭后，国成张圆郑重其事关上门与婷婷面对面交谈。他们想是好好和女儿谈一次了。

    婷婷摇头。婷婷说不出她到底有何委屈。同学的歧视和冷眼，人们奇怪的目光及对她的疏离。她如何说？人们并未对她做什么，只是将她看成一个异类。被看成异类的感受她极难受。她想回到从前和大伙一样，可是婷婷知道回不去，不可能。

    “是有人欺负你吗？”父母再问。婷婷摇头。狗蛋黑妞的陪护，没有孩子欺负她。可也没有孩子与她亲近。

    国成张圆叹气。他们了解女儿的感受。婷婷被人群隔离成了一座孤岛。大人尚且觉得别扭，何况一个五六岁的孩子。

    国成张圆不知如何安慰婷婷。相对无言。他们心疼，心疼女儿小小年纪承受与这个年纪不符的重压。夫妻俩心疼地望着女儿，面面相觑。

    婷婷变得极懂事。这段日子的遭遇婷婷仿佛长大许多。

    “爸爸妈妈，我没事，我很好呢。每天有房子里的小伙伴陪我玩，有狗蛋哥黑妞姐陪我上下学。吴老师在班上还夸我作业做得好。”婷婷试图洗去父母的担心，急急从书包里掏出打满红勾勾的作业本。

    “爸爸妈妈，你们看，都对呢。”婷婷举着本子递到父母面前，说罢便笑，笑得依旧美丽，却无往日开心。

    张圆心疼搂住女儿嘤嘤哭泣：“都怪妈妈，是妈妈连累你。”张圆从未如此恨过自己。国成心疼地看着母女俩。他不知如何安慰妻女。

    婷婷懂事地为张圆抹去眼泪：“妈妈，你别哭，婷婷很乖。”国成再也忍不住与妻女抱头一起。

    国成不知如何对婷婷说明其中道理。莫说婷婷年幼，既便许多大人也不过去这道心里的坎。

    国成觉得自己无能为力，对妻女的现状爱莫能助。而张圆宁愿自己再受十倍苦，亦不愿意女儿落得如今状况。

    夫妻俩心里明白，对于女儿，他们无力替其改变现状。婷婷成长的路上还有许多道坎因家庭出身不好会遭遇打击。

    婷婷在母亲的怀抱不知不觉睡去。她太累了。婷婷做了很多梦，梦里她戴上了鲜艳的红领巾。婷婷嘴角露出笑意。

    国成张圆见女儿在睡梦中露出的笑容，心里说不出滋味。如今女儿亦只有在睡梦里才会笑得如从前般无忧无虑。

    “让她睡吧。”国成轻轻道。

    “嗯。”张圆点头，轻轻将女儿放到床上。张圆尽量小心翼翼。生怕惊醒女儿。如今婷婷亦在睡梦中才会如此安详。国成张圆希望女儿能在梦里多享受她本该有的童年快乐。不敢惊扰了女儿此时甜美的梦境。

    婷婷那晚做了许多美梦。翻身时房间的台灯依旧亮着。父母声音压得极低地说话。婷婷听得父亲对母亲说：“阿圆，别自责了。好好地，我们一家三口过日子。”

    婷婷眼皮极重，仿佛有母亲的啜泣。再竖耳听，只有外面田野里的虫叫蛙鸣。婷婷沉沉睡去。睡梦里，她的白衬衫前飘荡着鲜艳的红领巾。

    婷婷极想戴一次红领巾。哪怕是偷偷地戴一次。

    每有人佩戴红领巾从她身边经过，她的眼光总不由自主盯着人家胸前的红领巾。

    房子里的小伙伴没有人有红领巾。因为和婷婷一样的原因，没资格当红小兵。可是狗蛋黑妞却在几个月后当上了光荣的红小兵。

    婷婷如往日一般放学，狗蛋黑妞却未如往常一般陪她回家。

    “狗蛋黑妞今天当红小兵，戴红领巾仪式。你不去看看。”走在身边的阿宝问婷婷。

    婷婷摇头。婷婷懂事乖巧，自绝一切自讨没趣的去处。她知道人们断不会欢迎她这样家庭出身的孩子去观礼。阿宝亦知其道理。和婷婷一起往家走。

    婷婷以为第二日才能见着狗蛋黑妞。未料晚饭时狗蛋黑妞来了，胸前的红领巾鲜艳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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