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督府。 昏暗的书房,两人相对而坐。 毕构身材高大,精神矍铄,不怒自威,手上正捧着一碗人参茶。 对面的中年儒生一袭青藏色长袍,模样温文尔雅。 “毕长史,益州至关重要,王爷他不希望出现任何差池。” 恭奇正满脸严肃。 毕构斜睨着李义珣的小舅子,淡然道: “虽然我对撤出剑门关的决定不敢苟同,但王爷只要来益州……” 顿了顿,他中气十足道:“整个益州,王爷说了算!” 望着对方坦荡自信的模样,恭奇正略松一口气,转而喟叹道: “张巨蟒名声在外,我军闻之便失战心,关隘小道已经有逃窜的士卒,继续僵持下去,我军据守的优势也会被磨灭。” 毕构凝视着他,紧皱眉头:“此獠毕竟刚刚覆灭草原,携无上军威……” 似乎听到了对方语气中的担忧,恭奇正忙不迭截住他的话: “毕长史,张巨蟒无容于天地之间,人人得而诛之。” “大唐基业百载也,今王爷以恢复李唐正义为战,铲除天底下罪恶的禽兽,四方忠臣无不响应!” 闻言,毕构抿了口茶,直接问:“那有多少援军?” 恭奇正喉头滚动,“暂不清楚。” 嚯! 毕构嚯然起身,冷视着他:“我压上身家性命,你们竟还对我有所隐瞒?” “稍安勿躁。”恭奇正嘴角抽搐了一下,苦笑道: “你大抵也能猜到,此战以太原王氏,陇西李氏为首,他们严厉告诫王爷,不许泄露丝毫信息。” 见毕构神色舒缓,他继续补充道: “神都政变就是前车之鉴,就是因为知道的人太多了,李昭德等社稷之臣才功败垂成。” “事实上,我也不清楚援兵数量,更不清楚下一步动作。” 话音落下,毕构僵硬的脸庞变得平静。 在庞大的门阀望族面前,他哪有什么资格愤怒,连李义珣都已沦为傀儡。 布局越谨慎越好,那代表成功的机会更大。 他坐下后盯着恭奇正:“我可以什么都不问,但王爷说过的话……” “毕长史放心。”恭奇正郑重无比道:“王爷允诺的绝不会食言!” “那就好。” 毕构轻轻颔首,表情看起来依然平静,可眼底却闪过兴奋之色。 咚咚咚—— 就在此时,敲门声响起。 恭奇正看着毕构,两人眼神交接,恭奇正而后告辞离去。 一个身着铠甲的护卫抱拳施礼,等恭奇正走远,才低声禀报:“长史,有人求见。” 毕构眉间闪过不悦,“有无拜贴?” “没有。”护卫略顿,紧接着说道:“此人言称,长史若不见他,一定会抱憾终身。” “放肆!” 毕构眸中陡然凌厉,冷声道:“什么阿猫阿狗也敢口出狂言,让他在大厅等候。” “若说不出个子午卯酉来,老夫绝不轻饶他!” …… 大厅里,陈长卿坐立不安,心中痛骂了一百遍张巨蟒! 该死的,什么苦差事都要交给贫道! 沉缓的脚步声响起,毕构进厅,居高临下打量着不速之客: “尔是何人?” 陈长卿额头沁出冷汗,强制让自己冷静下来,轻笑道: “毕长史请坐,接下来说的事你一定会很感兴趣。” 毕构死盯着他,踱步到上首位。 陈长卿学着子唯八风不动,处之泰然的姿态,淡淡开口: “要想救你儿子的命,今夜子时独自前往满月楼。” 毕构眸子里闪过惊愕,这句话来的太快太猛烈,他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 终归是久经风浪之人,他眯着眼:“你确定要和老夫开玩笑?” 陈长卿不置可否,弯腰从椅子下拿起包裹,直接扔在桌上。 毕构眼中的寒光更盛,抬手一层层打开布料。 便见一只血淋淋的断手。 毕构瞪圆眼睛,抓着断手的手在颤抖,额上的青筋也因为情绪过分激动而冒了起来。 “你敢伤吾儿?” 他像发疯似的,整张脸都狰狞扭曲起来,死死凝视着陈长卿。 仿佛下一秒就要展开无情的报复。 陈长卿恐慌的情绪反倒慢慢消散。 经常面对子唯这尊地狱杀神,他早已形成免疫力,毕构的气势恐吓简直就是小儿科。 陈长卿“呵”了一下,不疾不徐道: “不就是一只手么,你为什么要用杀人的目光看我?” 毕构攥紧双拳,目眦欲裂,却突然笑了起来,“这不是祖儿的手,你威胁不到老夫。” “哦?”陈长卿拖长音调,似笑非笑: “毕长史日理万机,怎么会像妇人一样去留意自己儿子的手,你可以找他的丫鬟来鉴别一下。” 毕构脸上笑意一点点褪去,心也渐渐沉入谷底。 手腕上染血的佛珠,他记得很清楚,就是多宝寺开过光赠给祖儿的。 “来人!”毕构怒喝,声音有轻微颤抖。 陈长卿翘着二郎腿,漫不经心道: “你最好惊动整个益州,那样你的儿子就成了孤魂野鬼。” 看着这张趾高气昂的脸庞,毕构深吸一口气,勉强克制内心的杀意。 一个护卫入内,毕构摆摆手:“先退下。” 说完颤着手包好断手,放进怀里,快步离开大厅。 陈长卿像在逛自家一样,大摇大摆跟在身后。 绕过几条游廊,毕构停在一座奢华精致的院落,找到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婢。 三人站在假山下,女婢起先有些紧张,看到断手后面容惨白,竟然当场失禁。 毕构嘴角抽搐,眼中泛着阴寒的光芒:“是祖儿的手?” 女婢吓出哭腔,“是……是……” 公子这只手整天伸进她抹胸,甚至那个地方。 手指大小,手背的两颗小痣,一模一样。 毕构闭上眼睛,许久之后,才睁开眼睛: “回去吧,此事不许跟任何人提起。” 女婢如逢大赦,哭哭啼啼的跑开,身后还传来轻佻的腔调。 “美人儿,胆敢说出去,你可会死的哦。” 等她走后,毕构一脸阴鸷,寒声道: “你信不信,老夫会让你走不出大都督府。” 陈长卿毫不掩饰嘴角泛起的笑意,“我死,毕祖陪葬,很公平的买卖。” 末了,他背负着手慢悠悠踱步:“可惜毕长史只有这根独苗啊。” 嘴上这般说,心中却着实有些愤怒。 笑话! 你儿子的命岂有贫道矜贵? 贫道好歹有个县男爵位,跟着子唯混吃香喝辣,你儿子算什么玩意?! “老夫若不赴约呢?” 毕构阴冷的声音就像生锈的刀锋,带着嘶哑。 陈长卿转头看着他,略挑眉,“谈崩了是吧,行,现在叫人来杀了我。” 话罢挺直胸膛,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 毕构紧紧盯着他。 陈长卿心惊肉跳,背后早被冷汗打湿,此时更是恐惧。 你不会真不顾你儿子的死活吧? 过了很久,久到陈长卿脊发寒,差点想说我是开玩笑的。 “如果祖儿有什么三长两短,老夫杀了你全家!” 毕构恶狠狠地吐出这几个字。 陈长卿长松一口气,面前却不动声色:“记住,单独前来,否则后果你清楚。” 说完拂袖,昂首阔步离开。 走了几步,陈长卿蓦然转身,冷冰冰道: “千万别派人跟踪我,还有,做任何决定前先想想你儿子。” “养这么大,不容易啊。” 砰! 毕构胸腔的愤怒再也抑制不住,一拳砸在假山上,砸得手背鲜血淋漓。 他发誓,救出祖儿之后,一定要剁掉此人的脑袋! 陈长卿悠然走出大都督府,刚登上马车立刻瘫倒在锦榻上,大口呼气,双腿亦抖如筛糠。 …… 子时,月光幽幽,静静洒在大街小巷。 马车在一座酒楼前停下,毕构深吸一口气,掀开车帷走下马车。 陈长卿就站在楼下等待,看了他一眼,便走进酒楼。 毕构环顾四周,异常安静的气氛让他有些紧张。 可祖儿的性命被捏着,就算是龙潭虎穴,他也必须闯一闯。 包厢外,陈长卿止步。 毕构冷视着他,而后毅然推门而入。 昏暗的灯火,一道挺拔的身影站在窗前,另一个魁梧男子衣袍上全是血迹。 “你跟在一里外的护卫全死了,我不是说过让你独自前来么?” 低沉暗哑的嗓音响起,不带丝毫情绪波动。 可落在毕构耳里,让他如坠冰窖,很罕见的生出恐惧。 怎么可能?! 自己让二十多个护卫暗中保护,竟然全死了? “再剁掉毕祖一只手。” 声音继续响起,魁梧汉子领命而去。 嗡! “不……不要。”毕构瞬间失控,嘶声大吼。 可魁梧大汉状若未闻,迈步离开包厢。 毕构头皮发麻,双眼也变得赤红,冷冰冰道: “你的目的就是为了谈条件,若是祖儿失去双手,你觉得老夫还会跟你上谈判桌?” “呵呵……”短促的嗤笑后传来风轻云淡的声音: “我从不介意用血腥冷酷的方法让别人长记性,你儿子成为残废足以让你长记性。” 说完缓缓转身。 毕构用充满杀意的目光盯向他,可只看一眼,那目光就变得极为骇然。 心中惊惧到极致,连神魂都在忍不住颤栗。 那种深入骨髓的寒气,几乎席卷全身。 张! 巨! 蟒! “瞧把你吓得,张某可不是什么洪水猛兽。” 张易之随意笑着,一步步走到毕构身前。 “你我都是朝廷命官,你又何必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我很可怕么?” “初次见面,你儿子的一双手就当送给你的见面礼,不算寒酸吧?” 他虽然在轻描淡写的笑着,但说出的话却是让毕构面色发白,四肢发麻。 毕构知道,张巨蟒隐藏在俊美温润下的真实面容,绝对恐怖到惊世骇俗。 为什么会无声无息来益州,此獠究竟知道些什么? “王爷,饶祖儿一命吧,您权倾天下,何必跟他这种小人物一般见识。” “下官五十多了,膝下才这么一个儿子,求您开恩。” 毕构声音颤抖,不停的弯腰乞求。 “王爷?” 张易之表情骤冷,一脚狠狠踹在毕构胸膛上。 势大力沉的一击,毕构如断线的风筝飞出去,嘴里呕出鲜血。 张易之寒声道:“你也知道我是朝廷从一品的王爷?我带兵驻扎剑门关外,你可曾派人拜访过我?” 毕构面容不由得剧变,强忍着痛楚,赶紧请罪: “是下官失职,请王爷责罚。” 张易之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俯瞰着他,不轻不快道: “大都督空置,因而由你总理大都督之职,管辖益州的军事大权。” “这种战争的僵持阶段,你掌有兵权,竟然没有来拜我,那你的心思昭然若揭。” “既然成为我的敌人,你要有心理准备。” 话落,毕构只觉可怖的寒气从脊椎骨席卷到头盖骨,让他忍不住颤抖。 “下官公务繁忙……” “行了。”张易之摆摆手,截住他的话,不耐烦道: “跟李义珣有什么勾结,一一道来吧。” 轰! 犹如惊雷炸响,毕构神色无法掩饰的震惊和恐惧。 眼前的人似乎能看穿人心,浑身竟散发着一切尽在掌控的气势。 张易之身子前倾,很平静的开口道: “也许一个儿子不足以让你臣服,毕竟死了还能再生。” “可魏县毕氏呢?你高居三品大员,在益州八面威风,难道忘了远在老家的族亲?” “我一封信到神都,毕氏立刻烟消云散。” “张巨蟒……你怎么能如此卑鄙无耻……” 此话,让毕构肝胆欲裂,整张脸剧烈狰狞。 一个人怎么能这般丧心病狂! 如此阴险卑鄙,却还被此獠说的如此坦然自若,不起波澜,如同陈述事实一样。 他甚至不由自主顺着张巨蟒的话却想了一下。 那种场面让他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浑身发寒,恐惧到了极点。 就算不在乎祖儿,但不能不在乎家族,不在乎全族性命。 “我只是告诉你后果,至于会不会发生,这可不是我说了算。” 张易之不以为意的笑了笑,“现在我给你一个选择,不过我的耐心一向不好。” “是臣服我,还是负隅顽抗,让毕氏一族给你陪葬?” “张巨蟒,我和你拼了!” 毕构愤怒,神情似乎已然仇恨到了极致,被张易之这些话几乎点燃了最后的理智。 刚爬起身,却迎上了一个狠辣的耳光。 啪! 毕构避无可避,闷哼一声,口吐鲜血趴倒在地。 “拼,你拿什么跟我拼?到现在还认不清现实吗?” 张易之的声音,依旧没有多大的情绪波动,一脚踩在毕构胸膛上。 “区区一只蝼蚁,要不是怕打草惊蛇,我早就一刀宰了你。” 毕构面上毫无血色,只感觉遍体生寒,心中尽是悲凉、绝望、仇恨,痛苦。 被张巨蟒盯上,或许从一开始,就已经无处可逃。 “所以,你现在愿意成为我的走狗么?” 张易之的声音依旧轻描淡写,似乎在描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走狗。 自己堂堂一个掌管军事大权的长史,在益州说一不二,被无数人所崇拜敬仰。 竟然要成为别人的一条狗!! 此时此刻,毕构有种血气冲到脸皮的感觉,真切的感受到了巨大的侮辱。 屈辱! 尊严丧尽! 这种心里的难受比严刑拷打折磨他的肉体还要痛苦。 毕构下嘴唇都被咬破了,感受着口齿间的腥味,他慢慢清醒。 而后艰难滚动喉咙: “我愿意。” 张易之眼神无波无澜,收回脚,负手踱步到座位上。 不甘之中,毕构甚至眼含老泪,这种屈辱彻底击溃了一个读书人。 他手肘撑着地面,异常困难的爬起来,鬓间的白发凌乱,颓靡憔悴的走到桌椅前。 张易之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盯着他: “为什么不惜背叛朝廷,也要跟李义珣合谋。” 毕构擦掉嘴角的血渍,沉默了半晌,哑声道: “恢复李唐江山以后,朝廷赐我双旌双节,全权调度益州。” 话音落下,张易之的目光逐渐森然。 这是什么? 节度使! 竟然允诺毕构节度使的位置! 集军、民、财三政于一身,堪称诸侯土皇帝! 历史上,唐朝的灭亡本质上和汉明这些大王朝无任何根本上的不同。 即长期的土地兼并导致的社会矛盾激化,与阶级冲突失控。 但谁也不能否认,节度使制度就是唐朝灭亡的催化剂! 现在,国力蒸蒸日上的大周,竟有贼子提出节度使! 包厢内的气氛陡然凝结。 毕构脊骨发寒,恐惧再次席卷全身。 张易之眯了眯眼,声音冷冽: “利益能让人铤而走险,所以你义无反顾投靠李义珣,可你不担心这是空中楼阁么。” “我……”毕构蠕动着嘴唇,说不出话。 张易之突然笑了,笑容有些深意。 在庞大诱惑面前,还能保持本心,这世上没几个人能做到。 就算再虚无缥缈,只要有一线生机,就会拼命去争取。 节度使可是相当于裂土分封啊! “你为什么觉得诺言会实现?”张易之直视着他。 毕构依旧沉默。 “权力本就是冒险家的游戏,如果不想成为碌碌无为之辈,那就要去搏一把。” “如果有过半的胜算,自然值得冒险。” “你觉得天下人都希望我死,所以李义珣一定会成功?你就能得到益州节度使?” 张易之依旧用气定神闲的口吻,眸子散发的杀气却犹如实质性。 噗通一声。 毕构直挺挺跪在地上,神情绝望道: “下官鬼迷心窍,请王爷恕罪。” 张易之斜视着他,低声说: “人的可悲之处,不在于处境,而在于不知道自己的处境,总是高估自己的能力。” “当能力配不上你的野心,注定是一场灾难。” 顿了顿,语气骤然阴冷,“为什么会觉得李义珣能成功,把你知道的全说出来吧。” “是。” 毕构如今哪敢再有隐瞒的心思,他刚要开口。 “起来说话。” 张易之淡然道:“李义珣要撤离剑门关这件事就别说了。” 轰! 此言,毕构满目难以置信,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么重要的消息,他竟然知道?! 原以为天衣无缝的密谋,顷刻间就出现了丝丝破绽。 这就是张巨蟒的手段? 悄无声息来到益州,自己昨天才得到的隐秘,他为什么会知道? 这未免也太可怕了! 毕构脑海忍不住涌起恐惧,如今面对张巨蟒竟有一种敬若神明的感觉,生不出丝毫违抗的心思。 “直接说最关键的消息。”张易之盯着他。 毕构回过神,深吸一口气,沉声道: “下官之所以会附从李义珣,主要是因为另一件事。” “说。” 毕构略默,低声问:“王爷可记得谯县桓氏?” 张易之嗯了一声,静待下文。 桓彦范是政变主谋之一,他必须覆灭这个家族。 毕构接着道:“亳州谯县就位于淮河北岸。” 刹那间,张易之似是想到什么,脸色极为阴沉。 毕构声音沙哑: “桓家要毁掉堤坝。” 他一开始听到这个消息,震惊到血液都几乎凝固。 “毁堤?” 张易之俊美的脸庞竟有几分狰狞,满腔的愤怒根本抑制不住。 毕构咽了咽唾沫,一口气说完: “等蜀地战事一起,桓家便开始摧毁堤坝,周围郡县将遭受洪水袭击。” “再加上临近初夏,淮南暴雨连绵,决堤的话洪水蔓延,甚至会一溃几百里,无数百姓遭殃,一切都将被冲垮。” “朝廷势必调集大批赈灾粮运往淮河沿岸救援,以如今国库的粮食储备,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话音落下,张易之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 洪灾泛滥,朝廷没有粮食救济,绝对会引发淮南百姓怨声载道。 灾祸已经让百姓一无所有,没有粮食饱腹的话,再有居心叵测之辈从中挑唆,只能走上绝路—— 造反! 朝廷将粮食供往淮南,会引发一系列连锁反应,最主要就是天下粮食短缺。 而世家门阀仓库储存无数的粮食,他们会趁机哄抬物价,造成粮价上涨,那天下百姓都会滋乱! 天下大乱,而益州正起战火。 倘若战局僵持,张易之将得不到朝廷的丝毫资源援助,陛下也有心无力。 淮南若造反,朝廷还需要派兵马去镇压,那张易之更得不到援军。 而益州是蜀中粮仓,他将被李义珣慢慢耗死。 “不惜让无数百姓伤亡,好毒的计谋!” 张易之笑容有些阴森,虽在笑,声音却冷冽至极。 这盘棋下得可真远。 关键点就是粮食。 在生产力低下的农耕时代,粮食意味什么根本不需要赘述。 自己率三十万大军,虽然一举覆灭突厥,创下惊世骇俗之功,但也耗尽了大周国库的存粮。 国库没了粮食,等一两年赋税过后,又能充盈。 然而,那些野心家偏偏掐在这个时间点! “所以你才会毅然决然加入李义珣。”张易之眯着眼,看向毕构。 毕构沉默几息,艰难点头。 如果按照原先设计的轨迹走,张巨蟒就算真的被神仙附体,也绝对无法挽大周江山之倾倒。 他自己也将死在蜀中,成为一具枯骨! “执棋手计划之缜密,心思之狠辣,我都不禁有些佩服。” 张易之笑得很冷。 他缓缓走到窗前,盯着夜幕:“不惜举天下之力对付我,我该感到自傲么?” 毕构不敢接话,心中却在想。 能杀了你,他们付出一切都值得。 不管是陇西李氏,亦或是谯县桓氏,都已经决定孤注一掷,倾尽上千年的家族底蕴。 不然不会制定出那么一个惊世密谋。 这就是门阀世族的能量,一颗棋子在益州,另一个棋子却在淮南,甚至还在天下各地布置更多的棋子。 仿佛无形的手,搅动着天下,掀起惊涛骇浪。 张易之神情恢复平静,漠然道: “在他们眼里,世族的命是命,淮河、乃至天下百姓的命不是命。” “自诩尊贵?到时候死在我脚下,我会看看他们身体是不是流着金色的血。” 说完转头盯着毕构,“这个投名状我很满意,还有呢?” 毕构想也没想,继续说:“益州有一个弑蟒盟,由上百家寺庙联合而成,奉李义珣为尊。” 张易之走回座位,沉声道:“我要知道陇西李氏他们出动多少人,如今在什么位置。” 毕构摇摇头,“下官不知,李义珣没有泄露,恐怕是受到上次政变的教训。” 张易之盯着他看了几秒,而后收回目光。 既然透露了最关键的信息,就已经没必要再隐瞒,看来他真不知情。 “跟李义珣维持好关系,一有消息立刻通知我。” 张易之手指轻叩桌沿,声调清冷。 毕构闻言,神情有些苦涩。 如今自己已经走上悬崖,只能做张巨蟒的间谍了。 若是不从,便会坠入深渊,不仅身死,还要连累家族陪葬。 “你做任何决定,都需要先问我,只有我才能教你怎么做事。” “至于外面那些尸体,你知道该如何清理干净,别引发有心人怀疑。” 张易之说完起身离去。 “等等……”毕构叫住他,神情带着哀求: “王爷,能不能把祖儿放回来。” 张易之转头斜睨:“他还年轻,把握不住形势,我觉得你能把握住。” 毕构表情黯然,他听懂了话里的意思。 祖儿心智不成熟,又突遭横祸,会成为不确定因素,万一言行出现破绽,那将打乱张巨蟒的谋划。 “不过,我这个比较仁慈,只断了他一只手。” 声音传来,毕构浑身一震,表情的颓然也消散了些许。 这一刻,他甚至觉得这是主人的恩赐。 这种念头很荒谬,但真的在脑海里闪过。 “王爷,你为什么选择下官为突破口。” 毕构鼓起勇气,问出了紊绕在心中的疑惑。 就算有怀疑他,也不可能直接用这种残酷的手段啊。 “因为在益州,所有人都是我的假想敌,对待敌人,自然不需要先试探。” “不过你很荣幸,我会从名单上划掉你。” 张易之说完收回目光,负手离去。 昏暗的灯火下,修长的影子落在地上,被拉得很长很长。 长到似乎能遮蔽整个益州。 张易之离开之后,毕构也舒了一口气。 之前那种无与伦比的压迫感终于消失了,整个人简直像是从冰水里捞出来一样,手脚都还在发寒。 这种感觉,让他心悸,难以忘怀。 真的直面张巨蟒,才知道这个人有多恐怖。 臣服他,做他的走狗,似乎是一种荣幸。小说阅读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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