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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捉蜻蜓,发大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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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捉蜻蜓

    今天异常闷热,气都喘不过来。我知道,这是气压低。阿婆讲过,闷热喘不过气,天就要下大雨了。海伦那只叫蝈蝈像中了暑,声音有气无力。海伦吃完中饭,帮阿婆洗好碗,就躺下睡午觉了。她刚睡下,德明就“咚咚咚”地上楼来了。

    “阿巍,快!去捉蜻蜓,弄堂里都是蜻蜓。”

    我们到了晒台,伸长头颈,弄堂里到处是低飞的蜻蜓。有好几百只呢。它们好像在集合,要大□□,场面壮观,难得一见。我和德明轻轻地飞快下楼,生怕吵醒阿娘和小叔。

    德明用捉知了的沙布小网兜,对着迎面飞来的蜻蜓一网下去,蜻蜓四下散开,他的网总是慢半拍。挥了几下,浑身冒汗。接着我像他一样挥起小网兜乱舞一气,都是无用功。蜻蜓有意和我们作对,你一网下去,它们及时逃开,你一停,它们又飞回来逗你玩。有几只“老虎”蜻蜓 (比一般的蜻蜓要大,全身墨绿色,飞得更快、更灵活) 在这群蜻蜓中快速地穿梭,我们眼花缭乱,就是拿它们没办法。

    突然,我有了主意,便对德明说:“走,到幼儿园去,带上你的金虫笼子。”

    我们幼儿园就在顺昌路大同戏院的弄堂里,这条弄堂人家不多,现在是暑假,弄堂更清静。幼儿园有个操场,用竹篱笆与弄堂隔开,竹篱笆是蜻蜓最喜欢落脚的地方。果然竹竿尖上都停满了蜻蜓,不知是飞累了还是别的什么,这样网起来就容易多了。当然,耐心是第一位的。网要很慢很慢地向上移动,慢得蜻蜓的大眼睛觉察不出,等靠近了便快速一网。

    不一会儿,我们就网到了好几只,其中一只老虎蜻蜓。德明小心翼翼把它们请进了金虫笼子。

    小时候,我们玩蜻蜓相当狠毒。捉蜻蜓要花很大的劲和代价,太阳底下晒,不断地奔。它飞得快,眼睛又大,机灵的很。德明气不过,捉到后,就要给它们动动手术,做做试验。他把蜻蜓的翅膀有的剪掉三分之一、有的在尾巴上给它系上一条细绸纸,看看它是否能飞得和以前一样快。虽然这些蜻蜓还能飞,但速度和灵活性是大不如前了,我们觉得好玩。还有一种更残酷,用一根火柴棍戳进蜻蜓的屁股,让它飞,那可怜的蜻蜓飞了没几步便一个倒栽冲,掉在地上打转转。等到人大了一点,知道这是很残忍的。这些蜻蜓的翅膀小了,飞不快,捉不到虫子,没几天就会饿死。我总觉得于心不忍,德明却说,蜻蜓是成虫,就是活几天的功夫,要么就是让天敌吃掉(燕子和青蛙),不必伤心。

    我们满载而归,先到丽华家。小弟看到我们捉了那么多蜻蜓,手舞足蹈起来,知道有他的一份。德明把那只老虎蜻蜓捉了出来,他要做标本。我看他做蜻蜓标本很简单却很残酷,用一根大头针,把蜻蜓活活地钉在三夹板上便大功告成。那钉在板上的蜻蜓还能吃虫子,再活几天。他已有好几只蜻蜓标本,其中一只蜻蜓很小,体长一寸不到,俗称豆娘,是去年我从江湾替他捉来的。他还有一只红蜻蜓,是他叔叔从老家广东给他买来的。就独缺老虎蜻蜓,现在凑齐了。一高兴,德明把其余的连金虫笼子一起赏给了小弟。

    老虎蜻蜓在酷刑中挣扎,两只大眼睛转过来又转过去,肚子痛得像抽筋一缩一缩。它的一对翅膀像轻纱,上面是对称的黑斑点,翅膀不硬飞得倒挺快。六只脚拼命地乱蹬,想逃亡,但大头针不答应啊。那老虎蜻蜓痛得头也弯了,便用前面那只左脚擦了擦那明亮的眼睛,同时想把头拨拨正。德明用手帮它转过来,想不到那老虎蜻蜓毫不客气张嘴就是一大口,把德明手指头咬出血来,想不到它的牙齿比蟋蟀要厉害多了。德明也算遭到了报应。

    发大水

    入夏以来一连三个礼拜都是大晴天,太阳毒辣,久旱无雨。那辣豁豁(毒辣) 的太阳整天挂在天上,烤得大地滚滚烫,没有树荫的柏油马路到了中午就变得如橡皮泥一样软软的,路面上都是卡车的车轮印子。洒水车开过,那柏油路便吱吱地冒出了热气。在热浪的逼迫下,马路上行人来去匆匆,有的撑着阳伞,有的戴草帽。这几天晚上没有一丝风,蒲扇(就是蒲葵叶做的,上海的公园里都有蒲葵)都脱销了。大家都盼望老天爷下几场阵头雨(阵雨),赶走暑气,凉快凉快。

    今天一早照样是大晴天,可阿娘说要下大雨了。我总有点不相信,天上一丝云也没有,哪里会有雨。说来也怪,到了下午两点,也不知从哪里飘来一团团蘑菇状,像墨汁一样的黑云,都聚集在我们头顶上,不肯走了,好像这里有吸力。那云是越堆越多,如千军万马在集结待命,这里就是战场,太可怕了。不一会儿,那厚厚的黑云在天上翻来滚去,风起云涌(有点像林媛说的古诗‘黑云翻墨’),地上也开始起风了,吹在身上有点凉飕飕的。

    天变得越来越黑,如同夜晚一般(后来听说淮海路都开了路灯)。阿娘叫我把窗门全部关紧关好,隔壁邻居也都忙着关门窗和收晒着的衣服。张妈收好自家的,还帮邻舍隔壁收。

    这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天昏地暗。那些没关紧的门窗被大风吹得“乒乓”一声关上,又“乒乓”一声刮开。忽开忽关发出了“乒铃乓琅” 的声响。突然,“乓” 的一声,也不知是哪一家的玻璃窗打碎了,接着又是“乓乓”几响。阿娘对我们讲刮大风时不要外出,天上的东西掉下来要砸死人的。我看到有两张枕头席子被大风吹得在天上乱飞呢,也不知是谁家的。其实这还不是最怕人的,去年的那场台风才叫吓人,它刮了两天两夜狂风,有的人家被掀掉了屋顶,有的棚棚房子被吹倒了,阿婆搭在晒台上的凉棚被刮得无影无踪,损失惨重。

    先是天地一亮,闪电像一把把利剑,将天一劈为二,一劈为三,过一会儿才传来一串串震耳欲聋的雷声(这我知道光速比音速快多了),就像连环炮,一炮接一炮,仿佛天崩地裂一般。突然,天上掉下来几颗很大很亮的雨珠。“下雨了!” 这场雨我们足足等了有半个多月。紧接着瓢泼大雨是倾盆而下,就像天上倒下来一样。大雨如注,白茫茫的雨水布满了天空,我想这就是书上说的大雨滂沱了。一道耀眼的闪电,紧接着一个惊天动地的响雷在我们头顶上炸开了,我捂耳朵也来不及,阿妹吓得哭了起来,真是迅雷不及掩耳啊。

    只一会儿的功夫,三楼亭子间就漏水了。原因是屋顶的落水管不是直通而下的,只是把屋顶的雨水送到晒台即算完事,再由晒台上的落水管通往底楼,阿娘讲是造房子的偷工减料。从屋顶上冲下来晒得干干的野猫屎加上拉圾经水一泡,体积大增,堵住了晒台落水管,水很快地涨了起来,晒台上是一片汪洋。我也顾不上猫屎臭,拿了根竹竿冒雨到晒台上去通,只捣了几下便通了。晒台上的积水争先恐后地往落水管涌去,积水快速下降。哪知亭子间漏水问题刚解决,阿婆房间也漏起水来。我知道屋顶上的碎瓦片都用油毛毡盖好了呀,怎么还漏雨啊。下那么大的雨我是不敢上屋顶的,只好拿了个铅桶来接水。叮叮咚咚,滴水响声还是蛮动听的。

    雨太大,对面屋顶的落水管全堵塞了,充沛的雨水从屋檐飞泄而下,形成壮观的灰白色的瀑布。对于住城里的我们来说,能看到屋顶上飞下的大瀑布,运气已经算不错了。

    雷暴雨下了半个多小时,弄堂里就发起大水来,不过这水有点泛黄,带有大粪的腥臭,因为前弄堂粪坑里的粪水溢了出来。那水淹过后门的门槛,源源不断地涌了进来,一进门便争先恐后地灌进了灶间的阴沟里。但弄堂里的水位已高,流进阴沟的污水又冒了出来,慢慢地向客堂间渗透。阿哥拿了个畚萁不停地往外滔水。看到弄堂里近半尺厚的积水,我就对他说这样滔水是无用功,要是有台抽水机还差不多。看来水是挡不住了,阿娘就叫我们用砖头把沙发垫高一点,免得被水淹着。

    大雨足足下了半个钟头便翻起了花头,时而暴雨,时而大雨,一会儿中雨,一会儿又成了小雨,歇一口气又是瓢泼大雨,一分钟也不消停,仿佛老天爷在发脾气,时大时小。这样折腾了半个钟头雨才小了起来,天也慢慢地亮起来。看到弄堂里有那么深的积水,不少小孩特意撑着雨伞到雨中走一走,因为好长时间没有玩雨伞了。他们一边玩水,嘴里还直嚷嚷:“落(下)雨喽,打烊喽,小八腊子(小孩)开会喽。” 我活了那么大,还是第一次看到弄堂里发大水。马路上积水更深,交通受到了很大的影响。但对农田里晒得干枯的庄稼来说,那可是救命的甘霖啊!它洗刷了街道、弄堂,清新了空气,给人们带来了凉爽。

    去年也有一场大暴雨,不同的是雨中还夹着弹子大小的冰雹,天上下起了弹子雨。(新民晚报)说浦东冰雹最大的像乒乓球,把田里的菜都打烂了,不少人头被砸得鲜血淋淋,农民损失惨重。

    这时德明带着小弟上我家来了,他要我一起去太仓路淡水路“涡大水”(趟大水),还说小弟从来没涡过大水。淡水路是我们这一带地势最低的,只要一下大雨,那里就会发大水。虽然那里的路面被垫高了好几次,但碰到大暴雨,来不及排水,还是会有积水,水深过膝是常有的事。像今天这场暴雨,连我们这里也涨起了大水,那淡水路的水深就可想而知了。

    此时弄堂成了小河,太仓路和嵩山路则是一片汪洋,马路上的水有一尺多深。路上行人都挽着裤脚管,不少人还提着铮光发亮的皮鞋。我知道皮鞋是很宝贵的,而且怕水。德明大哥那双青年式牛皮皮鞋花了十八块六角四,因为是喜喜底,水一泡鞋底线容易烂,就是德明二哥脚上那双荷兰式(无栏式)猪皮模压皮鞋也要卖七块六角五。而我脚上的那双塑料凉鞋就显出它的优越性了,穿着它照样涡大水,地上就是有碎玻璃和朝天洋钉也奈何不了我。

    雨过天晴,一轮七色的彩虹挂在了雨后的天边,赤橙黄绿青蓝紫,西天霞光万道,美丽异常。从黄陂路开始就开以涡大水了,许多孩子在污浊的雨水中趟来走去,兴奋极了。刚到淡水路,水就到了小弟的胸间,大约有一米深了。不少孩子已经在水里游起泳来,都是狗爬式,有的用小木盆当救生圈,在练习打腿,有的还打起了水战。他们玩得开心啊,这里游泳不要钱。

    这里不少的底层住户都遭了殃,屋里的积水起码有两尺深,有的齐腰深了,全家人都在用脸盆、铅桶往外排水呢。家里所有挪不开的家具都倒了霉,都应了这句话:泡汤了。另外一些住家好像已有了抗洪的经验,事先作了准备。一只只装满烂泥的麻袋堆在门前,这水就渗不进去。看到这些,我就想到了成语:“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回到家里,弄堂里的水已经退了。天井里爬满了出来透气的“蜒蚰螺” (鼻涕虫) ,大水把它们的老窝给淹了。这种东西身体能分泌粘液,爬行后留下银白色的痕迹。有一条竟有一尺长,看来是条蜒蚰螺王。我拿了些盐撒在了它身上,它立刻卷缩起身子。再过一会儿,那蜒蚰螺就会化成一摊浆水。阿娘嫌我浪费盐,要我把它们捉掉扔到拉圾桶去,再把客堂间拖清爽。大水过后,客堂间里留下了一层黑嚓嚓的烂污泥浆水。这够我忙一阵子了。

    地板刚拖到一半,德明和小弟心急火燎地上门来了:“阿巍,快去看!我隔壁天井阴沟里爬出一条火赤炼(一种小蛇) 。” 到那里一看,那火赤炼也就尺把长,身上有暗红色条纹。刚才被人用砖头砸了几下,现在也就省下几口气了,有不少小孩围着观看。

    小弟用一根小木棍去戳那火赤炼。“当心,它是毒蛇!” 我听阿娘讲起过。这小子胆子大得出奇,看看这蛇不能咬人了,便把它挑了起来往上一扔。落地时那蛇头还动了几下,小弟接着再扔。身旁的小孩都在为他叫好。看看这蛇死得差不多了,他便用手去抓,拎起来就往人堆里扔,那些孩子惊叫着往四处逃窜。至于这火赤炼是怎么来的,大家都不清楚。

    阿娘知道后,告诉我们一定要找到火赤炼的窟(巢穴),彻底根除。要是大蛇还在,今后有的是麻烦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