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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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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衍往穆家庄去的时候已经近乎子夜。

    一场直来直去的大雨将这一趟行程点染得万分不易,方才尚且疏朗的天忽然就开始积云汇水。当三声惊雷漫过头顶的时候,临衍心道不好。果然不出片刻功夫,那大雨便越发倾盆一般地泼洒下来,将他浇了个里外通透,明明白白。

    他衣衫尽湿,麻布衣贴在皮肤上,既粘且冷,里里外外地难受。

    穆家庄的屋檐不宽,咆哮的风声在窄小的木门前更是肆无忌惮。临衍左右敲门左右无人应,眼看着雨意缠缠绵绵,丝毫不见颓色。

    他长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捏了个诀——倾身翻过了穆家的墙头。

    此举甚是不光明正大,不磊落坦诚,甚是有违君子之道。临衍一面心生愧意,又多念了好几声阿弥陀佛。

    待他沿着森白的石墙往院内探的时候,这一腔愧意也不由得被抛之脑后。人在屋檐下,不低头也难。

    庄子占地极广,三进三出,庄严肃穆,断非一个手艺人可以负担得起。

    据说这姓穆的皮匠人祖上也曾阔过,这庄子本是他的祖产,后因其父嗜赌成性,偌大的穆家庄便只剩了他一个形单影只的中年人苦苦支撑。

    正是夜半,寒气将生未生,拂了一衣的水汽与青草香气提神醒脑。

    外间的院子已经被这皮匠人开辟成了两块菜地,两根青苗耷拉着脑袋,于长夜凄雨之中挣扎求存。

    再往前,掉漆剥落的中庭院门大开,年久失修的白墙塌了一半。房檐下挂着个竹编篮子,篮子里有两个鸟蛋。

    皮匠的居所便在最里间东厢房里。

    临衍小心翼翼绕过影壁,他右手捏诀,脚下腾云生雾,小小的木窗悄然洞开。

    他趴在窗下静悄悄听了片刻,房间里落针可闻,连呼吸声都听不清。

    一阵窸窣声后,临衍将那窗开得更大了些。

    他双手撑在窗台上,略一使力,迎身翻了进去。夜半爬人房顶探人厢房,倘若房里有人,他怕是能就此自绝于天下以慰先师英名。

    临衍不敢想这么多,他环顾四周,只见屋内摆设一应穷酸,一张瘸了的木桌上放了两块风干的牛皮,剪子与小锤子散落在墙角。

    月色朦胧,银丝如缕,墙上挂了一幅牡丹绘像,水墨丹青甚是俊秀笔挺。

    房中蒸着浓浓的药味。里间床铺被厚厚的毛帐子遮了,看不清躺没躺着人。

    便再是早春清寒,这般厚重的帘幕遮着也不怕闷死过去。临衍心下生疑,脚底生风,悄声踱到床边,轻手轻脚将厚厚的织锦帘子掀开了一条缝。

    照林平生先前的说法,这姓穆的手艺人应当早不知所踪了才对。

    这药味又是怎么回事?

    药香味若有若无,飘在冷风里不上不下。临衍不敢大意,左手双指合并,一笔一划地往那厚厚的帘子上画了个符。

    只听“嗡”地一声,那铁画银钩勾勒出来的淡淡白光倏然淡了下去,厚厚的帘子里头一声轻响,有人似有似无地哼了一声。

    临衍心头大震,缓缓拉开帘子。只见里头躺着的人披头散发,面如土色,印堂发黑,眼角发青,将死未死。

    ——不是说这里没人吗?!

    临衍从袖袋里掏出一个白瓷罐子,瓷罐拧开有黄桃的香气,里头的膏脂却如胭脂般红艳。他用食指蘸了一点,往此人的眉心,太阳穴与人中处各点了一点。

    胭脂香混合着药香将房中熏蒸出了一言难尽的气味,临衍憋着气,既然不敢轻举妄动,又不敢放松警惕。

    床上躺着的人形鬼影动了动嘴,又动了动脖子。

    还活着。

    临衍巡视了一圈也找不见一个完好的盛水的容器。他木然地捏了一把那人的脸颊,又掏了一枚白色的丹药给他喂了进去。

    这是一个局。有人专程将此人放在这里诱他来探,他一来就撞了个大活人,这运道若不是太好那便是糟到了极点。

    倘若他所猜不错,这位便是那上天入地找不见了的姓穆的手艺人,这座宅子的主人,孟家二姑娘生前最后所见之人。

    他同孟家二姑娘的死有何干系?他又同竹林里的一场猎杀有何干系?

    临衍正沉思间,却见活尸一般的穆姓手艺人动了动。

    电光火石之间,那人忽然伸出了手,牢牢扣住了临衍的手腕。他极细的手腕骨凉而且白,临衍当即大退。

    披头散发的老者抬起昏沉沉的眼睛看了他一眼,二人相视瞪了片刻,那人一言不合,扯着临衍的手臂便一口咬了下去!

    他的白牙距临衍的手臂只有咫尺之遥,临衍一把扣住了他的喉咙。

    千钧一发之际,他默然朝着那僵尸一样的穆姓手艺人吹了一口气。此“人”受此一口仙气,刹时面目狰狞,痛苦非常,抓着临衍的手腕骨便开始抖。

    一阵狂风然将木窗吹得吱吱作响,木窗洞开,外头的雨已经停了。

    手艺人将他的手腕捏出了一片青,临衍拿不准此人是死是活,更不敢轻易出剑让人缺胳膊断腿。两厢纠结之时,临衍顺手操起墙角一个半锈的铁盆,“当”地一声敲在了他的脑袋上。

    痉挛不止的手艺人颓然倒了下去。

    他觉得自己此举甚是罪该万死。临衍小心翼翼用脚尖点了点那人的肋骨,手艺人闷哼了一声。临衍不敢大意,轻声唤了两句“老人家”。

    披头散发的中年人木然地低垂着眼睛,嘀咕了几句脏话,临衍略放下心,扶着他的肩让他半靠在木床上。

    “是谁将你带到这里来的?”

    见那人不答,临衍又问道:“老人家可还能记起什么事?譬如孟家之事?”

    未等他问完,穆姓的手艺人直勾勾盯着临衍和他身后的窗,凄恻恻地笑了笑。

    临衍被他笑得头皮发麻,心下起伏不定。手艺人的眼睛清亮如雪,有如一把淬毒的刀。

    这绝不是一个正常人应该有的眼神。

    手艺人的喉咙深处传来咕咕的响声。

    临衍惊坐起身,却见此人也纵身跳了起来!

    他以非常人所能极的速度朝临衍飞扑了过来,晗光出鞘,剑茫如流淌了一地的春水。临衍飞速袭向他的右腿与左肩,眼看此人不闪不避,似是不知疼痛,他又接了一式“寒江雪”。

    簌簌的剑光将木桌上的牛皮与粗茶碗掀了一地,手艺人不惧不怕,活脱脱如一条失智的疯狗。

    此间空间太小,长兵占不到多少优势。二人围着木桌对峙了片刻,临衍不死心地朝他喊了他两句。

    手艺人闻所未闻,龇牙咧嘴,显然已经不认来人。临衍扬起茶杯便朝他脸上扔了过去,他左手捏诀,一枚小巧的铜镜腾空而起。

    铜镜的偏光将房中青砖地板上照得莹亮一片。

    手艺人在那镜光的照射下安分了片刻,片刻后,他变本加厉,目露凶光,长伸着手臂与大半个身子,眼看就要隔着桌子把临衍生吞下去。

    临衍头大如斗,就地一滚,捡了墙角的小剪刀,猛地朝手艺人抛了过去。

    破空之声尖锐而短促,小剪刀上凝了些许法力。

    两三滴血溅落在了风干的牛皮上,却是利器破空,一击便扎入了手艺人的肩膀之中。手艺人愈发面目狰狞,厉鬼一般哀嚎起来。临衍见他已然失了意识,再打下去也不知要战到什么时候,忙从袖带里掏了一张符。

    这是一张引火符,引火之术不算精深,但于此黑暗之中甚有奇效。

    火符略过桌面,牛皮与两张废纸刹时燃了起来。火光越涨越大,屋内红彤彤亮如白昼,临衍双指合并朝窗口一点,狂风过处,行将就木的木窗落了一块木屑。

    雨已经停了,窗外一川朗月,夜空通透而舒展。

    他刻意将屋子点燃又拍开窗,为的便是将手艺人引到屋外方便布阵捉拿。还未等临衍如是安排,成精了的手艺人面目扭曲,双臂大张,他的腋下长出了薄薄的一层膜。

    好消息是,此妖果然怕火。坏消息是,这孙子会飞。

    还未等临衍反应过来,那化形了的“手艺人”已然略过桌上的火,飞扑着身子将他扑到了墙上。

    “轰”地一声,墙壁上裂开数道缝隙,手艺人若是再生猛些,他的脊椎怕就要断了。临衍背靠砖墙,龇牙咧嘴,拼着老命掏出了一条细细的绳索。

    绳子倏然缠上了手艺人的右手臂。手艺人慌忙拉了拉,绳索纹丝不动,临衍将绳子反往自己手腕上绕了两圈,剑光过处,一道开山劈水的剑意从头到脚直朝那手艺人砍了下去。

    “手艺人”已然不是手艺人,他便是林平生所说那嗜血的蝙蝠精。

    长了翅膀的手艺人险险避过一剑,眼看房中火势越发不可遏制,他怒而张开手臂,连拖带拽地往窗口飞去。

    细细的绳索缠在他的右臂上,绳索的另一端绕在临衍的手中。临衍觉得自己定是倒了血霉才被这一个化形的山精拖着,跌跌撞撞在房中左突右进。

    “此缚仙索一旦上身,神魔不避。你在竹林之中猎杀同类,如今还想一走了之么?!”

    “手艺人”回过头阴恻恻哼了一声。

    “如此,老夫倒要看一看,你小子的命又多硬朗。”

    言罢,“手艺人”一脚踹开房门,张开双臂,迎风而飞了起来。

    这就十分尴尬了。临衍眼睁睁看着穆家庄的三进小院越来越远,长风和微雨拍在脸上,他的左手与“手艺人”的右臂难解难分,一条缚仙索颤巍巍将他吊在半空之中不上不下。

    “手艺人”似是料准了他作茧自缚,刻意一飞冲天,如此一来,临衍当真插翅难飞。

    割开缚仙索则高空坠落,割伤了蝙蝠精则高空坠落,倘若“手艺人”愿意,它甚至还能带着临衍飞略过饶城南郊密匝匝的竹林子。

    当此危急之时,临衍做不得太多思虑——想必被这蝙蝠精拖回老巢生吞活剥,堂堂天枢门弟子,应当不会这般轻易就被摔死……的吧。

    眼看着自己被那蝙蝠精拉着越飞越高,空气越发疏冷而稀薄,临衍剑随心至,双指合并,仰面朝上,一张引火符便朝那“手艺人”的肚皮上拍了过去。巨响声中,剑光划破长夜,缚仙索倏然断作两端,临衍也被喷了一脸的热血。

    “手艺人”的肚子上被他的火符炸出了一个血窟窿,他的剑光割伤了蝙蝠精的右翼。与之相对地,破落的穆家宅子与凄白的院墙越来越近,临衍面朝夜空背朝大地,直挺挺地摔了下去。

    他并未就此摔死,盖因他与蝙蝠精在穆家庄缠斗不休的时候,另有一人收到了他寄出的纸鹤,悄生生避开官府耳目,秘密往城西的破落庄子而来。

    此人是个姑娘,也是一个天枢门人。

    就在临衍被那蝙蝠幻作的“手艺人”拖出破落宅子时,她急中生智,眼疾手快,拼尽全力地撑在穆家庄的上空撑开了一道结界。

    临衍砸到了结界镜壁之上,结界的延展性极好,稳稳将凌空坠落的天枢门首座弟子接了下来。那姑娘不敢耽误,忙往穆家庄外的鬼树林中钻。

    小半柱香后,左臂脱臼了的临衍被这姑娘从林中捡了回来,二者故人相见,分外眼熟,临衍龇牙咧嘴缓了片刻,道:“……师妹,多谢。”

    这名唤作“师妹”的姑娘叫做承澜,是天枢门怀君长老的亲传小徒弟。

    承澜不算顶好看的,鼻头太圆,嘴略小,下巴又不够削瘦;然而她笑起来却有春光初绽之惊艳,眼睛眯成一条缝,嘴唇牵扯开的弧度刚刚好。但她不常笑,生气的时候寒霜欺雪,如果再恰好手握戒尺,怕是活生生把人剥开一层皮。

    她见了临衍如此狼狈,一时也找不出话来打击他。她缓了许久,方才道:“师兄,英姿飒爽,甚是神勇,吾辈敬佩。”

    二人大眼瞪小眼,临衍一时不知该为自己几近残了的左手哀叹或是为他这实在太过不君子不端庄的一身灰头土脸而辩解两句。

    他连咳数声,翻爬起身,承澜忙将他驾着,那架势像极了操碎了心的姨母关怀闯祸的后辈。

    天枢门四长老的入室弟子起名实在随性,处处透着个“懒”字。昔年山石道人取了“东临碣石”的临字便撒手不管。

    怀君长老更懒,他收入门中的两个小徒弟,映波,承澜,承澜是师姐,映波是师弟,直白而通顺,也不管二人是否当真喜欢。

    照说承澜还比他小上两岁,但二人的言行举止实在太不相同。

    若说承澜是板着个脸咄咄逼人令人闻风丧胆的罗刹,临衍则是挂着温文皮相卖弄乖巧实则心思不少的假道士。假道士与女罗刹平日里不算生不算熟,若非机缘巧合,承澜的师尊怀君长老恰是山石道人的亲师弟,临衍在门中受怀君长老照护良多,二人气质相差甚大,本来也难以成为过命之交。

    “饶城一事说大不大,长老怎地大老远派了你来?”

    承澜摇了摇头,冷哼一声,道:“师父收了你的信,连夜里睡不着,忧心得险些将剑阁的楼顶掀翻过来。”

    临衍惭愧一咳,心道,官府之事自己只字未提,怀君长老怎地竟如此放心不下?

    “孟家命案与竹林中的猎杀,极有可能都是同一个人所为。此人修为高深,布局甚广,我虽不知他为何要对一个深闺大小姐下手,但他化作姓穆的手艺人接近这丫头怕是另有所图。倒是这姓穆之人本尊……”

    “不用费心了,”承澜摇了摇头,道:“官府才寻着他的尸首,他不慎掉到了城外那条大河里飘了好几天,今天早些时候才被下游的渔民捞起来。”

    “不慎?”

    承澜又摇了摇头。

    “这蝙蝠化身为姓穆的手艺人混迹在饶城百姓之中,是为着在上天入地地找一个人。无论是饶城竹林外的魅妖或是饶城里的大小山精,他们多多少少受此大妖所迫,都在帮他找人。我虽不知他所寻之人是否就是孟家二小姐,但这般大的手笔,想必这背后远不止一只蝙蝠这样简单。”

    临衍揉了揉额头,道:“我方才也在想这件事。林平生既然要向我借东西,断然犯不着再将我拐到一个陷阱之中。穆家庄的局怕是另有人所设,为的恐怕是想将我灭口。”

    “谁这般大胆,敢拿我天枢门人开刀?”

    临衍暗暗摸了一把那空荡荡的袖袋。首座弟子令信遗失之事,他一时半会还不想对承澜开口。

    “为今之计,我们只有往孟府之处一探究竟。那名叫林平生的狐狸精可还在城里?”

    承澜再度摇了摇头。

    每当她摇头的时候,临衍的心头总能凝起一团不祥之感。果然,承澜顿了顿,轻声道:“孟家也不必去了。二小姐的母亲痛失爱女,昨夜已经病去了。章老爷心如死灰,今早带了两个孩子乘船离开了饶城。”

    临衍心头大恸,一时无言。

    “倒是那只受了伤的蝙蝠精,我托洗尘山庄的熟人查了一番,确实查到了他的一个可能的去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