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八章 韩平自问刀之道

    韩平已经很久没有喝酒了，但还是记得喝那三坛“醉生梦死”时的感觉。在地牢中的这些时间，他仅仅依靠回想喝酒时的感觉，仿佛就能再次醉倒。

    入口似吞下火焰，接着如冰块滑过咽喉。当它进入胃里时，你能清楚的感觉到，全身堕入云雾的飘渺之感。在那一刻，所有忧愁烟消云散，就连死亡的颜色都是温暖的粉。

    在黑暗的地牢中，韩平回忆最多的，除了那三坛“醉生梦死”，就是自己在江湖刀榜之战的经历。

    他甚至有点记不清当时与哪些人交过手，只记得有无数人向自己道“恭喜”。虽然只不过过了两年时间而已，也许是因为他酒喝的太多了，导致脑子有点迷糊了。

    但无论喝了多少坛“醉生梦死”，他都不会忘记，欧阳岚与展天。

    两年前，如今的第一刀王，欧阳岚四十七岁，经验c体能c内力c技巧已经如火纯青，韩平在他刀下走了三百二十六招。

    韩平知道，一个刀客巅峰时的年纪绝不会在五十岁之后。他的父亲，他的爷爷都是如此，五十岁后，手不沾刀。

    韩平还知道，欧阳岚一辈子都在追逐着第一刀皇这个名号，穷极半生钻研刀上学问，没有妻儿，没有朋友。少年时，韩平曾看到欧阳岚败于自己父亲刀下后，那从眼眶流出的不甘。如今自己已经三十而立，他也头发也渐有花白，熬死了无数江湖上的著名刀客。

    韩平那夜在客栈中望月喝酒，无意中瞧见到欧阳岚在夜中练刀。刀法纯熟，世间罕有，但缺少一种灵性，一种与生俱来的灵性。那时韩平就已经知道，一个人总有他的顶点。

    韩平实在不忍心一个一生追逐“刀”道最高境界的人，在自己的巅峰时期，输给曾经打败过自己刀客的儿子。

    这实在残忍。于是韩平，给了欧阳岚他一生都想得到。

    天赋限定，所有人都避不开，但所有人都愚蠢的认为起早贪黑的勤奋能够弥补天赋上的差距。可事实却是，天赋异禀的人几年甚至更短的时间，就能追赶上早已名声斐然的老江湖。只是那些天赋异禀的人世间稀少，所以这个道理并没有多少人知晓。

    当然，萧北川绝对算的上是天赋异禀。

    展天，那个所谓的第二刀客，也不过是另一个欧阳岚而已，痴迷c执着c愚笨。不过相比欧阳岚，展天知道自己对“刀”道的痴迷c执着c愚笨，也知道自己的天赋极限。

    所以他的刀，透露出一种无奈的永不服输。

    与展天的那一战，韩平打的很尽兴，酣畅淋漓，也让他有了跳脱出“刀”道之外的领悟。

    人活着，有时不能太过聪明。

    展天就是如此，他很聪明，也很愚笨。所以，韩平让他赢了自己，算是启迪的回报。

    韩平有时也会想起乐逍遥，那个翩翩少年。韩平隐隐能看到他剑中藏有刀客的风骨，也许他和萧北川一样，是个天赋异禀的人。

    毋庸置疑，一个天生的刀客去拿剑，绝对算得上是浪费。

    人一闲着就会思考，思考平时从未思考的东西，思考那些毫不起眼的东西，思考所在乎的东西的意义。

    韩平是人，所以他在这暗无天日的c除了搏杀就是等待搏杀的地牢中，他也在思考，不过当然是在他穷极无聊的时候。因为他可不是那种钻牛角的人。

    什么是刀？

    没有酒喝的漫长时间里，这个问题，他只问过自己两次，两次的答案都不一样。

    第一次，他的答案是：

    薄刃为刀，劈砍为刀。

    不像剑的双刃，有那样的刺c撩c点c送花样繁多的招式，刀只有朝着有刃的方向劈砍，这就是刀，简单直接。山挡路，则劈山开路；水拦道，就断水开道。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唯我独尊，一往无前。如奔流千里的黄河，势如破竹，直捣黄龙。这种刀，会让人惧怕，也会让人变得迟钝。

    这样的刀，只有一种结果。

    后来，他在黑暗中，想到的了父亲在他孩时讲的一个故事后，有了第二次的答案。

    他很清楚的记得那个故事是这样的：

    有一名刀客携老小家眷，出门远游玩乐。路经荒山，刀客一路披荆斩棘，为家中老小开道。入夜后，便寄宿荒山上的一座破庙中。庙中破败不堪，除去四壁唯有一座佛陀泥塑。刀客手持开山刀，坐在庙口，为家小守夜，以防山中野兽入侵。夜半时分，佛陀泥塑忽化作了无数鬼怪妖魔，向刀客袭来。刀客从似睡非睡中惊醒，挥刀斩之，妖魔鬼怪尽遭屠戮。待东方日出，刀客抹去眼前的血，才发现哪有什么妖魔鬼怪，自己所砍的正是自己所爱的一家老小！刀客大恸之后怒发冲冠，认为是那佛陀泥塑在捣鬼作乱，一跃而起直劈塑像。刀砍进塑像中，便再也未拔出来过，刀客也因为大悲大怒，力竭而死。

    当韩平想到这个故事后的答案是：

    厚脊为刀，藏鞘为刀。

    正是因为背脊的宽厚，才让刀有着无往而行的勇气；正是因为刀鞘的收容，才让刀有着锋芒毕露的机会。以刀背挡下别人的进攻，胜过用刀锋相接；以刀鞘展示自己的无畏，胜过拔刀的逞勇。

    更多时候，挡在自己面前的不是什么神佛，也不是什么妖魔鬼怪，而是自己。

    以为无所匹敌的自己，害怕失去所有的自己。

    故事中的那个刀客，如果视妖魔鬼魅为眼前尘土，为它们诵经超度，一家老小妻儿也不会死在自己刀下；如果在日出之时，幡然醒悟自己眼前的一切不过虚妄，潜心放下屠刀，自己也不会为那砍出的一刀而死。

    但是这俩个答案，对于韩平来说，他都不喜欢，但他也想不出更好的答案了，也不再思考这个问题。

    或许有一天，会有一个人告诉他，什么是刀。只希望那时，不要太晚。

    此刻，铁门又打开了。

    铁门是第几次打开了？韩平问自己。

    他已经被迷烟熏得晕乎乎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现在他的刀没有刀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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