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五章 但求无愧一生间 三

    林逸轩刚走，唐初然睁开了眼睛。

    她早就醒了。但是穆容天轻轻摩挲着她的头发，示意丫头不要动作。唐初然明白了穆容天的意思，就一直闭着眼睛装作睡着。

    林逸轩压根就没有心神去注意唐初然究竟是真的睡着了还是假的。

    “林哥哥走了？”唐初然还是有些舍不得。

    “嗯。”穆容天拉住了唐初然的手，“让他为你跑跑吧。就看看他到底能为你做到什么地步。”

    唐初然歪了歪脑袋，突然笑起来：“我应该让林哥哥回来的时候给我们带好吃的。”

    穆容天愣一下，无奈地伸手扯了扯丫头的脸：“你个死丫头，整天就惦记着吃的了？”

    刚刚从北边跑到了南边，如今又要从南边跑回北边，是一个“大工程”。但林逸轩倒是毫不在意，对他来说自己至少有了一个目标可以去行动，总好过他什么都不做。

    正如穆容天所说。

    林逸轩只依稀记得，有一株药草可以救唐初然。唐初然的病是千年前就遗留了下来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遗留下来。按理来说，这种事情本不可能发生才对。那个有病的身体早该随着千年前的“唐初然”逝去的时候一并带走了。

    可偏偏现在的情况不是这样。或许这一切都和九丘学宫里发生的事情有关。那时候唐初然的体内莫名多出了一股可以媲美二品高手的内力，而苏道辰和唐祭都没有发现什么不妥。或许那时候唐初然的病还没有发作。

    林逸轩大概猜测，唐祭该是用了什么方法让唐初然获得了她“前世”所得的东西。那媲美二品的内力是如此，那一身的病也是如此。

    千年前发生的惨剧似乎还历历在目。林逸轩想着想着，脚步慢慢地停了下来。

    他又想起了一个人。那个人叫林汐儿，是他亲自给她取得名字。林汐儿是他的贴身婢女，后来才发现她天生媚骨。

    好似，与有个人特别像。

    颜幼韶。

    可颜幼韶也已经不在了。

    林逸轩张了张嘴，什么声音都没能发出来。心里突然好似空了一块。林逸轩突然就很难过，可眼睛干涩的很，连泪水都流不出来了。

    于是林逸轩扯了扯嘴角，拔腿往前跑去。

    这一次连内力都没有用上。他大口地喘着气，在山林间飞奔。

    嘶嚎声从山林间传出，山脚下有人听到，只觉声音里满含悲愤。可又无人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的嘶嚎声能传出这般远的距离，只当此物非人。

    林逸轩坐在山头，和易左古聊天。

    在外人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人的自言自语。

    “你知不知道一千年以前是什么时代？”林逸轩问。他连自己身处于什么时代都已经忘记了，毕竟这种事对他来说也算不得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我怎么知道？我连自己身处的是什么时代都不知道。我距离那时候才过去一百多年。”易左古就差翻白眼了，但可惜林逸轩也看不到。

    不过林逸轩可以感受到易左古的心思。

    “你至少还有人记得你。可我没有了。”

    易左古想要反驳一下，却又发觉自己无从反驳。虽然百年时间过去了，江湖上已经没有什么人记得当初那个搅乱江湖的大魔头了，可总还有那么少数的几个家伙记得。比如武当的步问，比如剑阁的阁主。

    可林逸轩不一样。他好像本来就不是什么极其厉害的人物，直接就淹没在了茫茫的时间长河里，即使是九丘学宫大概也不曾听说过林逸轩这么一号人物。

    “如今这个世界上，真正只剩下一个人的，其实是我。”林逸轩道。

    “倒也不一定。”易左古突然苦笑了一声，“还有一个人记得你。陈长生。”

    听到这个名字，林逸轩下意识就绷紧了身子，做好了随时战斗的准备：“那我宁可这个世界上只剩下我一个人。”

    “那如你所愿，就快了。”易左古在地上躺下，“你说你，既然都已经没什么牵挂了，为何不去投胎？”

    “我要报仇。”林逸轩没有再坐起来，闷声道。

    “好吧。报仇。”这个理由不由得易左古不信服。毕竟他当初也是这么一个只知报复的狂徒。

    “你说人活这么一辈子到底是为了什么？有的人为了钱，辛苦了一辈子可能也没人家一天拿的多。也有的人为了权势，可即使当上了皇帝也不尽人意逍遥自在。有的人为了自身修为，可即使是一品武夫也迟早有老死的一天，除非真有那古人说法正道飞升一说。”林逸轩顿了顿，“到头来反正是一无所有，那到底是为了什么？”

    长久的沉默。好像易左古不准备回答这个问题。

    就在林逸轩打算换话题的时候，易左古回答了：“你到后来怎么样其实不重要，重要的只是这个过程而已。如果你为了钱，你就去赚钱，不停地赚钱。如果你为了权势，你当上了皇帝，也还有东夷北狄西戎南蛮能让你打。如果你为了修为，除非正道飞升，那总还有路可以走。这么多事可以做，只要我们做了就好。”

    “那既然早知结果，又何必去做？”林逸轩追问道。

    “那你既然知道自己会死，当初为何要出生？既然知道你总要轮回，又何必去死？”易左古冷笑，“最重要的就是过程。如果你想要跳过这一步，岂非本末倒置？”

    这一次轮到林逸轩沉默良久。

    “你说的倒也对。有些事即使知道结果也该去做。比如活着。”林逸轩终究还是认同了易左古的说法。

    “可我已经死了。你也死了。”易左古突然纠正道，“这具身体也早就已经死了。”

    林逸轩愣一下，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这一次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易左古没有打扰，直到林逸轩笑完了，易左古才问：“干嘛笑成这样？”

    “我没想到你居然还会开玩笑呢。”林逸轩像是在揶揄。

    “这不是为了缓和一下气氛么。”易左古啐一口，“也亏得我跟你是在同一个身体里。不然这趟子恐怕你就只有一个人了。”

    “也可能你就只有一个人了。”林逸轩纠正道。

    这次易左古轻笑一声。

    “喂，颜幼韶都死了，柳步驻也死了，这辈子也嫁人了，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林逸轩问。

    易左古没有回答，而是针锋相对问道：“那如今除了陈长生未死，也没什么人记得你了，到时候咱俩杀了陈长生，你又接下来怎么个打算？”

    “既然唐初然是我的妹妹，那我就保护保护她好了。”林逸轩回答道。

    “她早就不是你的妹妹了。对你来说这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她如今跟你没有任何关系，虽然和千年前的那个她是同一个灵魂，但是她们已经完全不一样了。”易左古提醒道。

    “我知道。你就当我是自欺欺人还不行么？”林逸轩苦笑，“但是我也很喜欢唐初然啊。是身为唐初然的她，而不是身为那个我千年前的妹妹林逸莜的她。”

    易左古沉默了一会儿：“原来你妹妹叫林逸莜么。”

    “是啊。我还有一个哥哥叫林逸阳，一个姐姐叫林逸薇。我叫林逸轩，妹妹叫林逸莜。我还有个婢女，叫林汐儿”

    林逸轩躺在地上，翘着脚闭着眼睛慢慢说道。

    就仿佛是一场大梦，这一梦梦了千年。千年后醒来，物非人非。这个世界上只有他是旧时代的遗民。

    到底如今是梦，还是当初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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