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四章 一剑安能斩生死 八

    剑阁。

    穆容天到的时候，穆若灵已经早就到了。甄帅就跟在穆若灵的身边，难得地没有嬉皮笑脸，反倒是满脸疲惫的样子。

    看到易左古和唐初然，甄帅朝着两人咧嘴笑了笑，但看上去显然有些勉强。唐初然歪了歪脑袋，回以一笑，易左古则是朝甄帅点了点头。

    看到穆容天，穆若灵的眼泪立刻就掉了下来。她上前几步抓住了穆容天的手：“姐，师傅她”

    “我知道。”穆容天努力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师傅现在在哪儿？”

    “在剑林里。”穆若灵伸手擦了擦泪水，“师傅说等你到了我们才能去找她。”

    “那我们就赶紧过去看看吧。”穆容天点点头，快步往剑林而去。

    剑林是剑阁里的一片树林，剑阁存剑的“剑阁”就在剑林之中。剑林很大，但是穆容天似乎知道林悯剑会在哪里一般径直往前走去，偶尔调整方向。

    不一会儿，绕过了存剑的剑阁，到了剑阁的后方，在一棵普通的树下，坐着一个抱剑老妪。老妪低着头，一点一点的，似乎在打瞌睡。

    听到脚步声，老妪抬起头。她看了过来的人一眼，人很多，穆容天c穆若灵，易左古一行人，还有剑阁里的阁主和长老们。

    “来了这么多人啊。”老妪似乎有些无奈。

    “师傅。”穆容天率先往老妪那边靠去，在老妪身边单膝跪下。

    “你的剑道精进了。”老妪只是扫了穆容天一眼，道。

    穆容天一愣，旋即低头道：“可是弟子还是没能突破三品进入二品”

    “已经够了。”老妪笑了笑，“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只是个五品呢。你已经很了不起了。”

    穆容天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

    “你知道该如何出剑了。”老妪又道。

    穆容天愣了愣，老妪的这句话很奇怪。身为剑阁的弟子，“怎么出剑”就像是人知道如何吃饭一样正常不过的事情

    但是转念一想，穆容天立刻就明白了老妪的意思。穆容天想起了那天晚上易左古对她的“教导”。

    “师傅的剑心和道心都很稳固，因为师傅一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是为了什么出剑。”老妪轻声道，“你和我不一样，你有天纵之资，如果你能明白自己的道和自己的心，那么你未来踏入一品，只是迟早的事情。”

    穆容天双膝跪地，在老妪面前低下头，像个乖乖听训话的弟子。

    “可惜呀，师傅还是没能找到自己想要找寻的东西。”老妪有些遗憾，叹了口气。

    “师傅想要找什么？”穆容天微微红着眼睛，“弟子一定帮师傅寻来！不计任何代价。”

    “这不是说你付出代价就能寻到的东西。”老妪笑着摇头，“也或许可以。但是那代价太沉重了，我不需要你付出这么沉重的代价。没关系的，这么久过去了，其实该放下的东西早就该放下了，只是我不愿意放下而已。”

    “毕竟人活着啊，就是为了什么东西的。有的人为了钱，有的人为了权。”老妪靠在树上，目光上扬看向被枝叶遮住了大半的天空，“我活到现在，只是因为想要尝试一种可能性而已，只可惜最后也没能试出来。于是我就按照那个人说的，替他去看看这万里河山。其实我早就知道的，就算我找到了那种可能，也未必有什么用了。过去的早就过去了，只是我一直抓着过去不放而已。”

    “自欺欺人最简单了，轻而易举。但是自欺欺人也最难了，有时候怎么都无法去让自己信服。”老妪又低头，看向自己怀里的剑，“这世上，最易不过死，最难不过生。最长不过生与死，最短不过生到死。”

    “那么，生死到底是什么？”

    老妪说着，抬起头越过了人群看向了易左古。老妪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了出去，到了易左古的耳里。

    易左古没有回答。因为他回答不出来。

    “都快死了，我也还是放不下啊。”老妪颇有些遗憾道。

    “师傅，你不会死的”穆容天赶紧道。

    “说什么傻话呢？是人就会死的，师傅死的太晚太晚了。”老妪缓慢地站起身来，腰板挺得笔直。她左手握着剑，右手挽起在腰间扣住了剑柄。

    “只是我不甘心啊。既然当初给了我这个机会，却又为什么不让我继续探寻下去呢？”老妪微微抽出了剑。

    凌厉的剑意从老妪身上散发出来。除了易左古以外，无论自身修为高低，所有人都后退了一步。

    于是对易左古来说就像是前进一步。

    跪在地上的穆容天抬头看向老妪。老妪的头发原本是盘着的，由一根簪子挽起。此刻那根簪子悄无声息地断裂了，于是一头白发尽皆撒下，竟是到了老妪脚踝处。

    风起，发梢轻轻拂动。老妪的右手再次微微抬起了一些，三尺剑出鞘一尺。

    那剑意更加凌厉了几分，似乎要斩开这天地间的一切。

    穆容天在老妪的侧面看到了老妪的眼神。她的眼里满是憧憬和向往，甚至还带着浓重的依赖

    到底是什么人，能让公认的一品无敌林悯剑露出这样的神情？

    剑出鞘，老妪手上的剑如秋风轻扫，白云舒卷，清淡无力。剑锋像是挑起了什么东西，老妪的手腕微微一抖的同时，剑锋掠起，将剑锋上挑着的东西断去。

    老妪收剑回鞘，静静立在原地。

    但是她身上的生机却开始快速地流逝。

    跪在地上的穆容天突然明白了什么。她是听说过林悯剑的故事的，也听过那个关于“一剑断生死”的传说的。林悯剑当初看到了天地间的“生死线”而能一剑断人生，她之后一直在苦苦追寻生死线的存在却求而无果。

    可刚刚老妪的那一剑挑起，断的可是那生死线？

    老妪或许无法断那死线，可她挑断了自己的生线。

    “我还是只能断人生，却无法斩人死啊。”老妪有些遗憾的样子，叹息道。

    “师傅！”穆容天惊呼一声从地上跃起，将即将倒下的老妪抱在了怀里。

    老妪想要说什么，眼神蓦地一变，竟是从混混沌沌凌厉了起来。她伸手拂开了穆容天，再次扣住了剑柄。

    “这是为师最后能给你的礼物了。”老妪看了穆容天一眼。

    穆容天后退了一步。

    剑在空中掠过一个半弧，是最简单的一“撩”，轨迹也划得规规矩矩，毫无变化。待剑尖指向那天空处，老妪身前原本划过那半弧的地方在瞬间被斩开成了两半，好像是将天地也分为两半。

    不远处一座十几丈高的山，中间也硬是被剖开了一条深谷。

    而天上白云在整整齐齐地被切成两半。不是直接被挥散，而是被“切”成了两半。

    老妪收剑后拄剑而立。看着她的背影，总觉得这不是一个垂垂朽已的老人，而是一个壮志凌云肩上扛着一个天下刚刚踏上江湖的女侠。

    “贼老天。”老妪闭上眼睛。

    穆容天恭恭敬敬地对着老妪磕了一个头。

    在场的所有人，除了易左古和唐初然，都跪倒在地，磕了一个头。

    易左古低头看向手上的“平凡”。

    “易叔叔，这世上真有生死线吗？真的能斩断死线来让一个人活着吗？”唐初然歪头问易左古道。

    “生死线，该是有的吧。至于那斩断死线来让一个人活着”易左古似笑非笑，抽出了“平凡”，“怎么感觉这么像我呢？”

    易左古一剑平挥，剑气倾泻而出。

    虽然不是特地给我的，但既然你送我一剑，那我便还你一剑吧。

    老妪遗骨在易左古一剑的剑气中随风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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