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叶尽何人待还家 三

    “还不走吗？”裴鸿风从地上爬起来。他看上去要比胥清糟糕多了，但是裴鸿风知道，他的状态要比胥清好太多。

    刚才的那一次碰撞，胥清被他结结实实一掌拍中，他的力已经打进了胥清的身体里。而胥清只是匆忙之下顶了裴鸿风一膝盖，造成的伤害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

    裴鸿风起身，空中风微动，将他丢在地上的剑匣卷了过来。裴鸿风从剑匣中抽出一柄看上去普通的铁剑，只是在剑柄上铭着的两个字，“清光”。

    “那我就，送你一程吧。”裴鸿风也有些惋惜。胥清毕竟是榜上有名的高手，如今却是要身死在此处了。

    胥清停下了脚步。他努力地调整自己的状态，试图将自己的精气神再次凝练起来。可是他清楚，他已经做不到了。

    可是，没有退路的。从一开始，就没有退路的。

    胥清想起在他出门之前，家里那个粉嫩粉嫩的丫头抱着他的胳膊问他什么时候回来。胥清说，他很快回去，还会给她带好吃的。

    吃的东西不好太提前买啊。所以胥清觉得，如果自己能回去的话，就在返程上买好了。

    自己的怀里还有一支木钗，应该是送给那个有些蠢蠢的女人的。胥清一直不是很明白，这么漂亮的一个女人，怎么就看上了自己。明明自己不曾仗剑走天涯，看上去只是那么普通的糙汉子，可那个女人一眼就相中了他，说是要嫁给他。

    嫁给他之后，那女人也很认真很老实地做他的妻子。原本她家里还算是富裕，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她开始学做饭开始洗衣服，有时候甚至还会下到田地里帮他种庄稼。就这么过了几年，她原本纤细白嫩的手也变得粗糙而满茧了。

    晚上的时候她还喜欢抱着他睡，说这样有安全感。她的身子抱上去软软的的，就这么依偎在他的怀里，像只猫一样。

    也不知道这几日，她一个人睡，可睡的安好？

    胥清突然跪在了地上，喘了口气。他的眼角滑下一滴泪来，他有点难过，却又不后悔。

    因为他也记得那个毛头子，一脸崇敬地喊他大哥，在他身边鞍前马后。他们结拜为兄弟，他说他要罩那个子一辈子的。可是后来那个子死了，他知道的时候，连那子的尸骨都没找到。

    值得吗？

    易左古的问题仿佛萦绕在耳边。胥清的手微微颤抖着，从怀里摸出那支木钗，轻轻放在地上。

    别等会儿一不心，把钗子弄碎了。这样的话，就送不到她的手上了。

    她将这支木钗戴上，肯定会很好看。易兄弟的眼光很不错，这支钗子很配她的。

    其实如果可以的话，胥清蛮想带易左古回去见见他的妻女。他有个漂亮的老婆，还有个可爱的女儿啊。

    就是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了。

    胥清再次从地上站起来，喘了口气，往前迈出了一步。

    这一步迈得缓慢而沉重。胥清身边的风在一瞬间都停止了。

    裴鸿风一愣，面色凝重起来。

    胥清摸了摸身上衣服。因为之前的打斗，他身上的衣服又有了不少损坏的地方，还沾满了灰尘。这衣服都是她亲手缝补洗好的，在出门之前还特地嘱咐他，心着点穿，这件衣服才穿了一年呢。

    她就是这样一个勤俭持家的女子。明明家里还有点钱，却总是嘱咐着他省着点儿，说是省的越多，以后女儿的嫁妆就越丰厚些，可以嫁个好人家。

    胥清的眼角，泪水开始滚滚而出。他有些舍不得，却又告诉着自己，要放下啊。

    可是，可是

    怎么可能放得下啊。

    那个笨女人，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自己陪伴了几年的丈夫，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家伙啊！

    他原本以为就这么跟她过了一生了。却没想到，自己终究还是要来这一趟。

    如果不来，他的后半生，也将活在愧疚之中。

    胥清的嘴唇颤抖着，直勾勾看着裴鸿风，再次迈出了一步。此刻他距离裴鸿风还有约莫一丈远，但是裴鸿风却是后退了一步，似乎胥清已经逼近到了面前。

    再次抬脚，胥清的身形突然消失了。裴鸿风大惊，举起了手里的清光剑格挡。

    清光剑弯出了一个巨大的弧度——胥清怒吼着一把抓住了清光剑的剑身。清光剑哀鸣起来，仿佛随时都会折断。

    为什么要放下呢？

    既然不舍，那就干脆不放下了罢。

    胥清的气势一涨再涨，原本被裴鸿风一剑刺穿的手臂突然抬了起来，一掌拍在了裴鸿风的头顶。

    裴鸿风闷哼一声，眼神一颤，接着很快黯淡下去。

    天上的风云在瞬间变色，乌云聚积。胥清在这一刻，迈入了一等天玄境。

    胥清跪在地上。他已经站不起来了。他抬头看天，嘴角轻轻挑起——怎么，连老天都要阻止自己吗。

    不过都无所谓了。他已经没有力气再次刺杀那个陈大人了胥清知道陈大人没有做错什么，可这世间万事，岂是对错可以轻易分别的？

    第一道天雷降下，却被一个家伙搅碎了。

    胥清诧异地歪头，看清楚了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边的家伙。

    居然是易左古啊。

    “你的钗子。”不知是林逸轩还是易左古，过来的时候，还捡起了之前胥清放在地上的木钗。易左古在胥清的身边蹲下，将钗子塞进了胥清的手里。

    胥清紧紧握住了钗子，笑了笑，还想说什么。

    但是第二道天劫砸下。因为易左古的搅局，这一道的天劫直接翻了四番之多。

    易左古的身上亮起一缕红光，朝着天雷一指，天雷被红光洞穿，在空中化为虚无。

    “易兄弟竟有这份本事。”胥清开心地笑起来。现在他活的每一秒都是易左古给的。

    “下一道我就挡不下了。我现在身上也有伤。”易左古顿了顿，终究还是对胥清笑了笑，“我过来，只是想把钗子给你。你要拿好，这是给你夫人的。”

    “嗯。谢谢易兄弟了。”胥清垂下头，“易兄弟的恩，来世再报。”

    “你不欠我的。你到底欠了谁，你自己心里清楚。”易左古说完，就转身离开，和当初的胥清一样，坚定决然。

    胥清看着空中紫雷翻动的乌云。是啊，自己到底欠了谁，他清楚的。

    他应该告诉那个笨女人，自己可是江湖排行第九的高手，这样的话她出去说话都会有几分底气。嫁给自己还不会被家里人嫌弃。

    他也应该告诉自己的女儿，爹可是江湖排行第九的高手，这样以后她也不会被人欺负，别人也不敢欺负她了。

    只是这支钗子还没送给她。真想看看她戴上的样子。她肯定会很喜欢的，平日里都不舍得给自己添置一些首饰。明明女子都爱美才是。

    还有答应丫头的没做到。他总教导姑娘要言出必践，不要随便答应别人，一旦答应了就要做到。今天自己算是做了个坏例子，率先食言了。

    你可不要学爹啊。爹当初也跟娘这么说的，说自己很快回来。

    清风拂过，街边的树落下了最后一片枯黄的树叶。

    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是深秋了。也不知道她们添了新衣服了没。

    天上的闷雷终于落下，一条紫雷宛若出海狂龙，朝着胥清扑击而下。

    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鸣。

    枯叶又被一缕清风吹起，终究还是跌落在地。

    天上的乌云散去。

    远在天边的她们，只感觉到有风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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