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日光明媚枝满花 一

    钱老爷的全名叫做钱富古。听上去挺正常的一个名字，然而事实上却并不是这样。富的寓意就是希望富有，但是这个古就很有来头了，在钱老爷家乡的意思里，这个古的意思其实是狗。

    钱老爷的父母深信名字贱好养活这个道理。也还好了结果是取了古，若说真是一个狗字，钱老爷大概已经早早更了自己的名。

    村子附近有个镇子，叫做瞧启镇。瞧启镇每年的五月十五会有“石榴花节”，那时候在镇子里的家家户户都会去镇子旁边的石榴林赏花。

    钱富古很喜欢凑热闹。在他十七岁的那年，钱富古推掉了媒婆给他介绍的姑娘，悄悄摸去了石榴林。

    村民们对这种东西向来是无所谓的。之所以不去，实在是因为那时候在石榴林里赏花的大多都是镇子里的百姓，这些百姓在瞧那些种地农民的时候总会有种高人一等的沾沾自喜，因此向来不待见浑身脏兮兮似乎还带着泥土味的村里人。刺碰的多了，村民们也就不想去了。而且石榴花也不是仅仅开这一天，若是想要看花，挑别的日子也可以去看。

    但钱富古不一样。他只是为了凑热闹而凑热闹，因此怎会放过这等好事。虽然父亲一再告诫不能去，今天还是相亲的日子，但钱富古还是冒着被父亲狠揍一顿的风险，溜进了石榴林里。

    一开始钱富古也只敢在石榴林的角落里远远观望，看着那些所谓的城里人谈笑，还有一些故作风雅的读书人，在那里说些钱富古听不懂的话。倒还真有一些妙龄少女围着那些许个读书人转悠。

    钱富古真当那些人是些有真本事的读书人，只有这样才会有这么多女孩绕着他们转吧。而像钱富古这样的家伙，大概也只能躲在一个角落里看看他们了。

    其实钱富古是很想凑上去的，只是有些犹豫。

    “你蹲在这里做什么？”一个轻轻柔柔的声音从身边传来。

    钱富古抬头看去，一个穿着白裙的女孩儿站在距离他大概十米的地方。之前他都没有听到脚步声，突然被女孩儿吓了一跳，不禁有些怔神。

    女孩儿却是以为钱富古直勾勾盯着自己，有些羞恼，涨红了脸，愤愤然转身就打算离开。

    “唉，姑娘。”钱富古有些忐忑地叫住了女孩儿，“那个，你是城里人吗？”

    女孩儿脚步一顿，转头看了钱富古一眼，发现钱富古低着头，手有些紧张地攥着衣角，看上去倒像是个闺女一般，忍不住无声地笑了起来：“我不是城里人。”

    钱富古一怔。

    “我是镇里人。”女孩儿终究还是忍不住，掩嘴笑起来。

    钱富古鼓起勇气，抬头看了女孩儿一眼。之前盯着女孩儿的时候钱富古的脑袋里是一片空白的，现在才能真真切切地看一眼女孩儿到底长得什么样子。

    然而也只是匆匆一眼。不过这匆匆一眼钱富古也看到了不少。比如女孩儿的肌肤可真是白嫩，村里的姑娘都没有这个女孩儿这般白嫩的肌肤。还有那眼睛，水灵灵的，真的好像会说话一样。以前听村子里的那些老人说镇子里的姑娘眼睛会说话，只当是那些老人骗人吹嘘呢，没想到是真的。

    看钱富古害羞的样子，女孩儿胆子大了几分，竟是主动玩笑道：“我一个姑娘都还没害羞，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连跟我说话都不敢了么？”

    “不，不是。”钱富古结结巴巴地。

    “说话的时候要对视，你不知道么？”女孩儿一时起了恶作剧的心思。

    钱富古只是摇头，却是没有抬头。

    “你是附近村子里来的么？”女孩儿敛起了笑意，轻声问道。

    “是，是啊。”钱富古咽了口唾沫，将分散在身子四处的胆子收回来一些，“姑，姑娘为何在如此偏僻的地方？不去跟其他人说说话么？”

    “那些都是些无趣的人呀。在镇子里的时候，说话都说腻了，很是没意思。”女孩儿重重叹了口气，“这次好不容易能溜出来，还不如一个人静静呢。倒是没想到，居然遇到你了。”

    “在镇子里，过的不开心么？”钱富古心翼翼问道。

    “倒也不能说是不开心吧。”女孩儿四顾瞧了瞧，看到旁边就有一块大石头，大大咧咧地敛了敛白裙，直接坐在了石头上，“来，你跟我说说村子里是怎么样的生活吧！”

    “啊？”钱富古没想到女孩儿居然会这么说。

    “怎么，很为难么？”女孩儿拧起了纤细好看的眉头。

    “没有没有。”钱富古赶紧摇头，而后斟酌语句，用极为朴实无华的语言讲述起村里的日子。

    女孩儿听着听着就笑了起来，嘴角一直不曾抹平。直到钱富古讲得口干舌燥，讲完了觉得自己可以讲的东西之后，突然就沉默了下来。

    “大概就是这样吧。”钱富古悄悄咽了口唾沫，心翼翼地看着女孩儿，生怕女孩儿不高兴了。

    毕竟在他看来，村子里的日子这么平淡无奇，是无聊极了的事情。他还絮絮叨叨了这么久，说不定女孩儿早就已经不耐烦了，能等到现在也只是女孩儿给他面子，没有中途离开。

    然而女孩儿的的确确是没有任何不喜的模样。甚至她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用米色布裹着的盒子，放在腿上解开结子，再打开了木盒，掂起一块点心：“吃吗？”

    钱富古没有回答，只是双手并拢，像是捧着什么珍宝一般从女孩儿的手里接过了那块点心。点心很精致，上面甚至还有淡淡的花纹。钱富古看着那块点心，终究没舍得下嘴。

    “不吃吗？”女孩儿又掂起一块，塞进了嘴里。

    钱富古摇了摇头。

    “唔，天色快暗了呢。”女孩儿有些惆怅的样子，“明天就又要读书了，不能出门。好烦。真羡慕你们，可以每天在外面走。”

    钱富古咧了咧嘴，笑道：“我们还很羡慕你们可以不用耕种呢”

    “嗯耕种好像的确很辛苦的样子。”女孩儿很认真地点了点头，突然想到了什么，“那你的手臂粗吗？”

    钱富古想了想，将点心放在了左手的手心里，而后举起右手，将左臂的袖子捋起：“你看看？”

    女孩儿瞪大了眼睛，看着钱富古因为常年劳作而线条均匀流畅的胳膊，还有那晒得黝黑却看上去很健康的肤色，下意识举起手还伸出了一根白嫩指头，似乎想去戳一戳，却又突然记起了什么，赶紧放下了手，面色微红。

    毕竟男女授受不亲，她一个姑娘家，总该要矜持一些的。

    钱富古嘿嘿憨笑一声，将袖子放了下来。

    “天色不早啦，我也该回去啦。”女孩儿轻声道，“今天你能跟我说这么多话，我很开心。这盒点心，就当是送给你的了。”

    说着，女孩儿将手里的木盒塞给了钱富古。

    钱富古回过神来的时候，女孩儿只留给钱富古一个背影。

    “我，我可以问你的名字吗？”钱富古心下一狠，几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问出了这个问题。他觉得如此冒昧地问这么一个天仙般女孩儿的名字，已经是对她极大的冒犯了。

    不出钱富古的所料，女孩儿的确没有告诉他，她的名字，甚至连头都没有回一下，只是留给钱富古一个背影。

    不过，有声音传来。

    “如果下次还能见到你的话，就告诉你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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