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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七十五章 眉头心上皆不是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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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潼渊倚靠在桃树下,挖出来他一年前埋在桃树下的酒,却又觉得索然无味。

    有句话说得好,人不轻狂枉少年,他轻狂过,他爱过恨过,却始终难以潇洒起来。

    他失去了心脏,从一个人,变成了一个鬼,他的身体冰冷,僵硬,枯寂,可是他的爱人并没有回头,他还是放不开。

    将阿离从他身边带走的那些魔将看不下去了,劝他:“潼先生,好聚好散吧。”

    他偏偏不,少年时的爱情往往决绝而浓烈,离尽忘要前往神域求取破红尘,忘尽前尘事,于是潼渊便提前一步去了神域,他代替离尽忘取到了破红尘,代价多么大,他都忽略不计。

    “你说你想忘记我,我帮你做到了。”潼渊红着眼眶,他想着,或许他的阿离会感动,幼稚的想法在他的心中以己之矛攻己之盾,他期盼阿离不要饮下那杯泉水。

    可是那个人已经不是他的阿离了,那个人是叱咤魔界,与地魔不相上下的大魔离尽忘,离尽忘站在他面前,看着这个将自己折磨得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的男人,叹了口气,道:“潼渊,你这样做,只会让我对你更加失望罢了。”然后将破红尘一饮而尽。

    他几乎疯魔了,他逼迫着他的阿离,想让他后悔,想让他回头,可是离尽忘不会后悔,也不会回头了。他是个自私而偏执的人,越不肯放手,越走投无路。

    其实归根结底,不过是他咎由自取罢了。

    他用了一种错误的方法,让事情一步一步走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后来万魔之渊那两百年,才彻底让他成长起来,蜕变成现在这个从容的潼渊。

    那么,那个姓朱名棠的女孩子,在将所有的磨难都经历过之后,又会成长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潼渊忽然有些期待着那一天,等她摆脱了三千芥子,若是个春暖花开的时节,那么便邀请她来看看这满山的桃花吧。

    蓬莱府新的宗主继位,原本应当是一桩大事,可是新的剑宗宗主绛鸿生却一直等到料理完大师兄的后事才正式接任宗主之位,又声称师父未归,自己只是暂代这个位子,仪式什么的都一切从简。

    秋水门的门主秋玉瞳原本一直客居蓬莱府,忽然有一天留下书信说要出去散散心,从那之后便消失了踪迹,秋水门嫡系的子弟所剩无几,山中无老虎猴子当大王,矮子里面挑将军,挑来挑去竟然只有秋昭堪当大任,在蓬莱府的帮助下,另择了一处山清水秀灵气丰沛之地,开始着手准备重建门派的事宜。

    虽然当着秋水门弟子还要顾及面子不敢多言,但是仙门中人无不猜测,秋玉瞳是去寻找季竹尘了,当日二人大婚,季竹尘舍下秋玉瞳而去,让秋玉瞳丢尽了脸面,事后蓬莱府掌门声称季竹尘与秋玉瞳的婚事只是诱折棠君的一个圈套,可是这二人之间到底有没有什么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怨纠葛还是非常惹人遐想。

    季竹尘已经身败名裂,蓬莱府之外的人提起他来,话语中或多或少会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龉龃意味。然而季竹尘仿佛人间蒸发,秋玉瞳也了无音讯。

    便有人猜测,秋玉瞳与季竹尘之间尚有情在,二人避开了修真界的耳目,结伴隐居世外了,再不理会外界喧嚣,倒是一对神仙眷侣,从头到尾,都可惜了那大魔折棠君的一片真心。

    又有人道,狗屁一片真心,那大魔不过是垂涎季竹尘美色,季竹尘虽然看起来冷冰冰的,架不住脸好看啊,多少女修都暗恋他,他倒是适合做个白脸施展美男计。

    不过说出这番话的人转头便被人打了,也说不清楚行凶者是谁,那多嘴多舌之人只见迎头一个麻袋飞来,然后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末了还被人挖坑埋在了树下,只露出来一颗套着麻袋的脑袋喘气。

    虽然嫌疑最大的就是剑宗,但是没有一个人敢去剑宗兴师问罪,郁华楼盘膝坐在剑宗大殿的屋顶上,低垂着眼眸,不动声色间越发气势威严,旁边卧着季竹尘从前养的重明鸟韶霭,韶霭将长而尖利的鸟喙搭在郁华楼的膝盖上,呼吸缓慢而均匀,似乎是睡着了。

    重明鸟是神鸟,神骨一寸一寸生长颇为不易,这么多年在它身上都看不到一点岁月的变化,等它成年,恐怕人世沧桑巨变,蓬莱岛都已经不存在了吧。

    “师兄,下来吧。”绛鸿生站在剑宗大殿前,呼唤郁华楼道。

    韶霭还没反应过来,身边的那个少年便从它身边消失了,长长的喙磕在屋瓦上,韶霭睁开鲜红的眼睛,显得有些迷茫。

    郁华楼站在绛鸿生前面,声音有些闷闷地道:“宗主师弟,我饿了。”

    绛鸿生学着他师父的样子,在雪白的衣袍外罩了一件藏青色的外袍,用同色的线暗绣了剑诀,低调而沉稳,举手投足间都有着师父的影子,他看着落日余晖,忽然想吟一首蹩脚的诗,话到嘴边,却还是忍住了。

    他失去了教会他坦荡的故友,又失去了可以替他分担重担的师兄,这个骨子里透着穷酸的书生,最终还是扛起了本不该落在他身上的担子。

    “宗主师弟,我想吃松子糖了。”郁华楼道。

    苏洺还在的时候,每次外出办事回来,都会从人间买一些松子糖回来分给师弟师妹,郁华楼尤其爱吃。

    郁华楼的修为又精进了不少,前日里切磋,摘星与燕朔危等人无不是几十招便落败,绛鸿生勉强撑到了百招,却还是郁华楼顾及师弟面子提前收手。如此强大的郁华楼却像是个不识忧愁的孩子,只知道扯着身边人的袖子,讨要糖吃。

    “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啊!”绛鸿生默默感叹道。他不是不清楚自己的剑术已经算是同辈翘楚,但是若郁华楼心智健全,剑宗无论如何也该交给郁华楼这个目前来看的最强者。

    “宗主师弟,你是不是不开心了?”郁华楼眨巴了一下他那浅碧色的凝碧之瞳,道:“你不喜欢这个宗主之位吗?”

    “没有,我只是,觉得”觉得什么?不配吗?绛鸿生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个位置,可是如今的情势,谁又能包容自己的软弱呢?

    “师父也不喜欢,可见这个宗主之位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郁华楼嘟囔道。

    绛鸿生愣住了,只有心思澄澈如孩童的人,才会用喜不喜欢来衡量权势与地位。宗主之位到底好不好,确实难以下定论,毕竟传言早已传开,据说伯梅槿当年为了夺得气宗宗主之位,不惜用阴毒的手段残害同门师伯,若他没有坐上这个位子,今日的蓬莱掌门之位也落不到他的头上。

    同样的东西,有人视若珍宝,有人弃如蔽履,多么浅显的道理。

    “郁师兄,我并不曾算了。”他从衣袖中取出一袋松子糖,递到了郁华楼手中,道:“大师兄知道你爱吃,特地多买了一些回来存着,我们谁都没有吃,都留给你。”

    郁华楼接过糖,眼睛瞬间便亮了。

    绛鸿生忍不住叮嘱道:“你慢着些吃。”他原本想让郁华楼省着些吃,毕竟再多的糖也有吃完的一天,其实吃完了也没什么大不了,拜托外出办事的师兄弟再买些回来便是了,堂堂蓬莱府剑宗,还没有到连一包糖都吃不起的地步。

    可是他心里再清楚不过,大师兄的松子糖,吃完了,便是真的吃完了。再买回来的糖就算是味道一样,也不会是大师兄的糖了。

    蜃语楼的青岑师妹已经解了禁闭有一段时日,从思过崖出来之后她去了一趟人间,因为听说人间有她兄长的消息,可是回来之后又是满心的失望,转眼又是个冬天了。

    仲兰茵待在蜃语楼占星台上的时间明显更多了,有时掌门传召她,她亦不理会,她披着绒毛大氅,倚着栏杆,坐在占星台旁,细细拂去星图上的雪,用一手漂亮的簪花楷将星图记录下来,有道是高处不胜寒,往往写了几笔,毫尖处便结了冰霜,需要送到嘴边轻轻呵上几口热气化开才能继续写字。热气在唇边散成白色的雾气,仲兰茵毫无怨言,仍旧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一笔一画地记录着。

    “师父。”青岑从楼梯上走上来,看到了仲兰茵,脚步忽然有了一丝迟疑,看清了仲兰茵在绘制星图后,抿了抿嘴唇,开口道:“师父,往日这些都是弟子们做的,师父怎么”

    “不妨事,左右我闲来无事。”仲兰茵的声音不知是不是因为受了凉,比平日里更多了几分沙哑,她的身体并不是十分康健,喉咙一向是不太好,所以喜欢喝茶润润嗓子,经常从古书中寻找各种制茶方法,不过喝来喝去,最常喝的却还是白水而已。

    仲兰茵拿起手边的茶杯,却发现水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青岑眼疾手快,当然不能让仲兰茵喝这个,连忙接了过去,手掌托起一团灵流,将杯中的冰水化开,一边还抱怨道:“桦师姐和柳师妹呢?她们不是应该陪在师父身边吗?”

    仲兰茵道:“她们被派出去做事了。”

    青岑闻言一震,忽然跪下来,道:“师父,方才掌门师伯传弟子去临雾台,弟子”

    “起来。”仲兰茵眼皮都没抬,声音却多了几分威严,道:“我有没有教过你们,蜃语楼门下弟子,不可轻易下跪?”

    “师父!”

    “起来!”

    青岑只得站起,手中的水已经温热,仲兰茵饮了几口润润嗓子,语气温和了一些,道:“你从山下归来不久,不如与我说说外面的事情。”

    “是,师父。”青岑道:“想必师父是惦念着蒋笛师妹了,蒋师妹的父亲不久前过世,蒋师妹接任了家主之位,她的堂兄蒋儒发动叛乱,被蒋师妹斩了一条手臂。”

    这本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没想到仲兰茵却叹了一口气,道:“这丫头还是太过心慈手软。”

    “你若是闲来无事,可以帮我测绘星图,左右这些事情你将来也要做的。”

    听仲兰茵说完这句话,青岑惊了,抬头对上仲兰茵的眸子,那双略显淡漠的桃花眼中似乎漫天风雪都已沉寂,有着一种风沙俱净水天共色的纯净感。

    世人皆道桃花眼眉目含情,仲兰茵却是错生了这样一副多情的皮相,任何一个第一眼见到她的人,注意力绝对不会放到她的“美”上,她像是一棵藤,却奇迹般不依靠任何人,执着而坚忍,靠着自己的肩膀,撑起了一片天。

    青岑忽然落下泪来,她不记得自己的身世,只记得自己还有个哥哥,她惦念着哥哥这么多年,却忽视了一直以来照顾自己的不是哥哥,而是师父。

    “我知道你一直怨我,以蜃语楼的情报来说,想找任何人都不费吹灰之力,可是青岑,你的兄长也想好好保护你啊。”仲兰茵拍了拍青岑的肩膀,道:“多余的话你不必说了,兔死狗烹的结局,我从第一天就知道了,蜃语楼若是在你的手里,我也放心。”

    “师父,我,我,弟子不成的”青岑忙乱地用袖子抹着眼泪,哽咽道。伯梅槿与仲兰茵矛盾日益加深,伯梅槿召见青岑,便是有意让青岑取代仲兰茵的位置。

    “掌门师兄觉得你柔弱可欺,是一枚可以掌控的棋子,却不知你个性隐忍柔中带刚,青岑,蜃语楼中的秘密关乎我派根本,我一人名声荣辱何足道哉。”仲兰茵的语气逐渐变得铿锵有力,眼中也绽放了夺目的光彩,意气风发,仿佛透过青岑看到了什么别的东西,她用力握着青岑的手,道:“我别无所求,只求门派昌盛传承不绝。”

    她用力咳嗽起来,竟然咳出了一丝血,落到星盘上,慢慢结了冰,仲兰茵道:“想必我这一世命不久矣,你且安心打理好蜃语楼,若我转生归来,当与你秉烛夜谈,我若转生失败,那么,你便烈些纸钱与我,慰我孤魂吧。”

    从占星台望过去,尽是一片山河辽阔,四海升平,仲兰茵眨了眨眼,安抚着青岑,似乎还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发现想说的话太多了,心中如同狂风呼啸,席卷过浪潮滔天,最后都化作了噙在嘴边的那一抹浅淡如晴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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