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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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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庭姚述尧有一阙“行香子”词咏茉莉云:天赋仙子,玉骨冰肌。向炎威,独逞芳菲。轻盈雅淡,初出香闺。是水宫仙,月宫子,汉宫妃。

    姜夔则感喟称:他年我若修花史,列作人间第一香。

    茉莉开在盛夏,清香无俦,最能解暑气。报国寺以花名,又因茉莉花瓣向晚才开,因此晚霞初上时,游人最多。

    兰芽带人来时是在清早,寺内并无多少俗客,正合了她消散爱静的性子和心事。

    她遣开两个丫头,独自在花间停停走走,一株株遒劲的老枝慢慢看过去,却连花苞是单瓣c双瓣也没分辨出来,一颗心飘飘摇摇,不知飞向了哪里,更全不知都想了些什么。

    这一行人静悄悄地并未张扬,但寺内和尚见她们举止不俗,衣着考究,便遣人来问,可要在寺内用素斋。

    九歌c冬雪不敢自专,隔着几树花枝呼道:“姑娘,可要在此间用午饭么?”

    兰芽回头看见了知客僧,先时恍恍惚惚的神情忽地变作专注,稍做迟疑,拨开花枝走了过来,向那僧人施了一礼。待直起身来,却又咬住了嘴唇,欲言又止地望着他。

    九歌看她神情奇异,心中不知为何,隐隐只觉不妙。

    知客僧是见过世面的,有礼貌地合掌问道:“女施主若在此间用斋,小僧便去厨下吩咐,若是不用,寺内茉莉正盛,请三位女施主随意随喜。”

    兰芽挥了挥手,两个丫头满腹狐疑,退开了数步。

    “师父!剪断头发,果然便可剪去烦恼么?”

    知客僧微微一怔,却并不十分惊讶,低头合掌道:“女施主差了。‘除却烦恼须无我,各有前因莫羡人’——剪发留发,出家在家,都是一样的。”

    “那师父你,为何出家呢?”兰芽问得直白,已算失礼。

    那僧人却并不在意:“我辈僧人,出家为的是弘扬佛法,普度众生,并不为除却一己烦恼。”

    “弘扬佛法,普度众生。”兰芽喃喃念了几遍,说道:

    “小女子听闻,东汉时,明帝夜梦金人飞行于殿庭,相貌庄严,遍体金辉,次日上朝便询问群臣是何征兆。太史答说金人便是佛陀。明帝遂遣使者一十八人西去天竺,访求佛道。”

    僧人讶异地看了兰芽一眼,愈发摸不透她的来历,只得点头称是。

    兰芽话锋一转:“从明帝到如今,少说已一千余年,然则直至今日,世上仍有无数如小女子这般受苦之人,敢问师父,这‘普度众生’四字,何由见得?”

    那僧人一时语塞,过了片刻才勉强笑道:“女施主所言极是。然则佛光虽广大灿然,若要普照大千世界,终非须臾之间便可一蹴而就。也正是为此,大愿地藏王菩萨才发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我辈僧人,也才稍有用武之地啊。”

    “这么说,我若是生在千年万年以后,地藏王菩萨也成了佛的时候,可该有多好!”兰芽轻轻道。

    知客僧见她不再纠缠,舒了一口气,顺手一指身侧一支开得正盛的茉莉花,向兰芽慢慢道:“女施主不必烦恼,请看,这花开得多么好!”说完,低头念了句佛号,转身去了。

    知客僧前脚离开,九歌后脚就赶了来,拉住兰芽急急道:“姑娘,你可别想不开,再生什么害人的念头,跟个和尚哪有许多话说,你可别”

    “适才和尚已说了,出家在家,都是一样,都离不得烦恼。我不出家,你放心。况且,要出家,也该寻尼姑庵才是啊。”兰芽苦笑。

    九歌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走一步退两步回到冬雪身旁,仍留下兰芽一人身处花海。兰芽扶着花枝痴痴地想:若是剃了头发,不知是什么样子

    正午时分,寺中游人渐渐多起来,兰芽神思恹恹地,欲待返回,忽听得前面一处凉亭中有人说话:

    “为了他,你连命也不要了,还说没有瓜葛?”

    “你休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与关汉卿清清白白,天地可鉴!他自有妻子,夫妻感情十分深厚,与我不过是志同道合,一处演剧罢了,别的,什么都没有。”

    原来亭中是一男一女,女子身段苗条,一身青衣,正是珠帘秀;对面的男子,却是卢挚。

    原来是他们!唉,这世间多少伤心纠缠,都打一个情字上来!兰芽摇了摇头,正想避开,却听卢挚提高了嗓音道:

    “有妻子又怎样,我也有妻子,还不是”

    话没说完,已被珠帘秀哭着打断:“你自然是有妻子的!你有妻子,还来招惹我做什么?你们天长地久c白头偕老就是了”

    “好了好了,你哭什么?”卢挚有些慌张:“我不是正想法子么!唉,她说了,要纳妾,一百个也不管,但但你这身份她咬住这一条不松口,又有母亲在上,我实在是,实在是开不了这个口啊。”

    珠帘秀忽然不哭了,她抬头定定瞧着卢挚道:“一生为优伶,三生不得脱!活不能进家门,死不能入祖坟!是不是这些话?何况我是先做娼妓,再做优伶?”

    “不是,不是!”卢挚连忙摇手

    “如何不是?这是我哥哥说的。前日我回家,想看看娘,他不许我进门——处道,我这个身份,几辈子也翻不过来,咱们,好合好散罢!”

    卢挚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似在赔不是,说好话。

    兰芽悄悄走开,回思当日季瑛祖母做寿,珠帘秀手捻梅花,带着一群艳妓大闹郑府的前事,只觉得恍惚。季瑛清秀的相貌也在眼前浮起,似乎消瘦了许多,双眼朦朦胧胧地瞧着她。

    忽然,身后卢挚的声音又大了起来,语气已有些不耐烦:“我请你来这里,说的是那关汉卿,你休再扯上这些!我只一句话:他放着好日子不过,千方百计非要惹出祸端来,你再整天跟着他,只怕哪天小命儿都保不住。”

    珠帘秀冷冷道:“他自然是自己作死,哪比得你机灵敏捷,早早地认了蒙古主子,从临安到大都,一般地锦衣玉食做主子。”

    卢挚大怒,用力一挥胳膊,袖子直甩到了珠帘秀脸上:“不识好歹!”

    他怒气冲冲拂袖而去,将珠帘秀一人扔在了亭子里。

    珠帘秀蹲□子,似乎在地上捡起了什么,放在眼前端详良久,手一松,一件极小的物事映着日光跌落在地。她用帕子捂住嘴,跌跌撞撞去了。

    兰芽不由自主走到亭中,四下看了看,见一粒小小的珍珠耳环躺在地上,竟与自己今日戴的那一副是一样的。她心想:这是卢挚挥袖子时打落的,并未损坏,可她伤起心来,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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