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老兵

    两人行了约半个小时，来到了一个三岔路口，路口没有设路牌。

    “往北面的一条路是去步家村和卫家村的，另一条是去吴屋屯和刘家洼的，听老人们说古时候这一带曾出现一个白民国，土著均姓白，男女老少一个个都长得白白净净，后来汉人南下在这里定居，成为客家人，土著渐渐融入到了客家人当中。”吕阳说。

    “哦，还有这样的佚事？不过这一带背靠云天山脉，面向川流不息的云川河，扼守着铁城市的南大门，还真是有些人杰地灵的气象。”李浩天含笑说。

    抬头仰望，迎面就是犹如一条卧龙般的云天山脉，云天山是云天山脉的主峰，山体雄伟博大，莽莽苍苍，云雾缭绕。

    云天山是一座历史名山，后汉一位皇帝曾封禅云天山，把云天山封为“南天西岳”。

    吕阳是土生土长的浪竹人，对家乡的风物和历史很有自豪感，一路上，他滔滔不绝地介绍着这一带的风土人情。李浩天对吕阳的印象也改变了过来，心想：这个小伙子伶牙俐齿的，不做导游而做警察，是不是入错行了？

    又行了二十多分钟，传来了哗哗的流水声，一个古老的村落跃入视野，一条长流不息的山溪从村子穿过。村子前面是一大片土肥水足的梯田，种着一些晒烟。晒烟是禁种作物，据说烟草部门先前也组织过人马进来铲除销毁，但这里民风剽悍，双方对峙并发生了冲突，进来一次后，再也不敢进来了。

    “这就是步家村，瞧，那就是浪竹最大的客家围龙屋。”吕阳兴奋地说。

    远远看去，跃入视野的是一座蔚为壮观的城堡式古建筑，依山而建，整体呈圆形，形状犹如阴阳两仪的太极图，如一个蛰伏的神龟盘踞在云天山脚下。

    只见步氏围龙屋正前方是一个半月池，低矮的照墙后是一个宽约篮球场大的禾坪，大门设有厚重的推笼门，四角设有防御森严的碉楼，围屋的主体是上中下三座堂屋，堂与堂之间以天井相隔，堂屋两侧为横屋。外围的房子清一色青砖砌就，如众星拱月一般，围绕着中心围屋团团而建，联接成龙。中心围屋周边，还有数量可观的独立小型围屋。

    “这座中心围龙屋可住800多人，门口禾坪可供召开万人大会。”吕阳说。

    李浩天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但如此庞大的民间建筑群还是首次见到，心想：天，这得要多少代人的努力才能建成如此规模宏大的围龙屋，最令人难以想象的是，这种聚居风俗竟然能延续至今。

    “由此可见，步氏宗族坚韧而团结，其宗族势力果然惊人，要进村搞计生，或者抓一个人，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难怪乡干部都怕下这个村子，吴大可啊吴大可，难啃的骨头尽是扔给我，我日你祖宗！”

    想到这里，李浩天对步家村多了几许好奇的同时，心里不禁有些发苦。

    “乡长，我们先去哪一家？”吕阳问。

    “先去步石龙兄弟家看看吧。”李浩天想了想，说。

    进入步家村，得穿过一片废弃的靛蓝染缸群，约莫有三四百口。

    据说，200多年前，步家村就有靛染布疋的历史，当时家家户户都生产布疋，建起了许多靛染缸子，用来靛染布疋。当时这里生产出来的靛蓝布疋很多，大量的布疋挑到云川古渡，通过商船，从云川河运往海外，远销东南亚，布疋成为古丝绸之路的主要商品之一。

    看到有陌生人进村，步家村人警觉了起来，两人才行至围屋禾坪，即有两位壮汉迎了上来询问，神情有些戒备，看来前段时间的械斗阴影还没散去。

    “我们是乡政府专门联系步家村的，春节快到了，下村来了解村里困难家庭的情况，请问步石龙家在哪边？”李浩天含笑着说。

    “乡政府有这么好心吗？一年到头都不来，快到年了才假惺惺的下来做模做样，你们这些当官的心里会有困难户吗？哼”听说是乡政府的干部，其中一面相精悍的壮汉冷笑着说。

    “我不管你是乡政府的，还是县政府的，我们只听族长的，族长说有陌生人进村一定要经过他同意”另一个壮汉粗声粗气地说。

    “步勇，步雄，不得胡说八道，平时我是怎么教你的？这是步家的待客之道吗？乡政府的领导来了，是我们步家村的光荣。”

    围屋大门的推笼缓缓地拉开，一位披着一件旧军大衣的老人提着一根水烟筒站在大门旁，老人50多岁，身材高大，相貌粗豪，不怒自威。

    “父亲（族长）”步勇c步雄闻声转身跑了过去搀扶。

    “还不赶紧打开中门，请乡领导进中堂喝茶？”那残疾老人朝步勇c步雄喝斥着，随后他朗声笑着说：“两位领导，失礼了，老汉叫步天贤，一条腿早年废了，行动不便，无法出门迎接你们了，请进屋坐坐。”

    步天贤！这人不是步氏宗族的族头吗？

    “哎呀，原来是步族长啊，步族长太客气了，怎么好让步族长出门迎接啊，我们没有打搅到步族长吧。”李浩天这时才注意到步天贤的左腿残疾，于是赶紧走上前去，一只手扶着他的胳膊，一只手握住他的手。

    “呵呵，我一个废人，平日也干不了什么，吃了就睡，睡醒就吃，有什么打搅不打搅的。”步天贤自嘲着说。

    这时，步勇c步雄打开了屏风处的中门，也过来搀扶。

    “请进中堂。”步天贤做了请进的手势，这个礼节有些古老。

    李浩天和吕阳忙相让。双方客气地让了一会儿，最后才由李浩天搀扶着步天贤一同进门。

    进了步家围屋大门，迎面是一个木质大屏风，屏风正中才是中门。住在围屋的客家人有“打开中门迎贵客”的习俗。中门一般不打开，只有逢红白喜事，或遇达官贵人来访时才开启此门，以示对来访者的尊重。

    中堂其实是步氏族人的议事厅。坐下后，李浩天一边品茶一边好奇地打量着围屋内的架构和摆设，对围屋的设计和用材以及雕工之精巧赞不绝口。

    而步天贤则在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位年轻乡干部，总觉得相貌轮廓有些眼熟，暗忖：“咦，这个年轻人长得好像一位故人，难道是故人之子？”

    “咳咳，这位领导贵姓？”步天贤清了清嗓子，问。

    “啊，真是不好意思，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李浩天，现为浪竹乡乡长，到浪竹还不到一年时间，乡亲们可能对我还比较陌生，步家村原来是乡党委书记吴大可同志挂点联系的村子，前些日子乡领导的分工进行了些调整，由我来挂点联系步家村，说来惭愧，因为工作比较忙，直至今天才有时间下步家村走访村民，拜访步族长。”李浩天说着，面带愧疚。

    “你也姓李？你是京城人吗？你父亲可叫李卫国？！”步天贤神情陡然变得激动了起来，连声追问。他似乎并不在意李浩天的乡长身份，更关心李浩天的籍贯和父亲。

    “呵呵，让族长失望了，我不是京城人，而是江南省人，我的父亲也不叫李卫国，而是叫李睿，不过我自小跟随母亲生活，没有见过父亲。”李浩天说。

    “江南省？李睿？”步天贤显然有些失望，眼神有些黯淡空洞地看着李浩天，嘴里却在自言自语。

    “李卫国是族长多年不见的朋友吧？”李浩天关切地问。

    “噢，不好意思，李乡长，是我失态了，李卫国其实是我的一位老战友，失散多年了，一直杳无音讯。”步天贤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苦笑着说。

    “哦，步族长以前当过兵？我长得很像那个李卫国吗？”李浩天好奇地问。

    “呵呵，当过几年军火押运兵，84年参加过老山战役，这条左腿就是踩地雷废的。”步天贤笑着说。

    “失敬失敬啊，原来步族长还是英雄，这可是咱们国家的功臣啊。”李浩天一脸崇敬地说。

    “呵呵，我那算得上国家功臣，李乡长过奖了。”随后，只见他转头朝站在旁边的步勇说：“你到房里拿那张照片来。”

    不一会儿，步勇小心翼翼地拿了一张老照片过来递给步天贤。这是一张战地合影，黑白照片，上面有些发黄的斑点了。10个军人站在一辆装满军火的军车旁合影留念。

    步天贤捧着那张老照片，一下子陷入无尽遐思中，神情专注地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指着站在中间的一位军人说：“这就是李卫国，李卫国出身京城李家，原是我的连长，因为一次押运军火犯了一点错误被降职为班长，当时我们班押送几车军火到老山前线，没想到路上遇到敌方的截击，我们一直与敌人激战至援兵赶到，反击时我踩到了地雷，之后的事就不清楚了，后来我听说我们班只剩下6个人，李卫国是其中一个，我因为腿残退伍回家，也从此和战友们失去了联系。”

    忆及那段战火岁月，步天贤感慨万千，有自豪，有惋惜，有痛苦，有无奈，更多的是怀念。

    李浩天注意到照片中那个李卫国，相貌轮廓确实与自己有几分相似，不过中国这么大，相貌相似的人并非没有，他和那死鬼李浩天就是一个例子。

    “唉，没想到当年在战场上匆匆留下一张合影后，战友们从此四散永诀”步天贤长叹了一声。

    “步族长也不要太过悲观，说不定过些时日，战友们就重逢也未可知。”李浩天安慰着说。

    “呵呵，承你贵言，希望有这么一天，谢谢李乡长了。”步天贤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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