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百味俱陈

    吴大可这几句题外话很毒，是当面打脸，全盘否定一个人。这个人虽然他没有指名道姓，但在座的人都心知肚明。

    在座的人当中，希望能坐上吴老大一把手位置的人至少有三个，一个是副书记c乡长李浩天，一个是政工副书记乔明峰，还有一个是分管政法的副书记张远峰，而乔明峰是吴老大一手培养的接班人，张远峰一直比较低调，从不参与拉帮结派，他和人大主席刘其贵是同类人，各自代表着本宗族的利益，确切地说，他们是宗族花钱扶持出的官，谁动了其宗族的乳酪谁就是他的敌人，他不会主动得罪吴老大，但也不会害怕吴老大。真正够格挑战吴老大一把手权威的人只有乡长李浩天。

    会议室里，安静得有些诡异。虽然宣布散会，但是没人敢第一个离开会议室。

    按照常理，老大欺负了老二，老二沉默并不等于认输，接下来应该是咆哮，是反击，是找人出气。

    李浩天感觉到自己一下子成了众人目光的聚焦点。有心怀鬼胎的，有落井下石的，有围观看热闹的，也有同情关切的。

    乔明峰挪动了一下椅子，抬了抬屁股，但见到乡长李浩天仍然端坐着，终究还是尴尬地坐下。孙长雷目光闪烁，有些心虚，抽出一支烟点了几下都没点着，根本不敢和李浩天对视。张远峰眉头微蹙，抽着闷烟。蔡文选在玩耍着笔，目光游移不定，不知想着什么。步天平在低着头用心地擦拭着自己的近视眼镜，不放过一点灰尘和铜锈。刘其贵昂着头看着天花板，不住地拔着长在喉结处的胡子。穿着一身军装的陆大山则一脸严肃，正襟危坐，一副不动如山的样子。只有周雄军和田晓芳眼神关切地看了过来。

    李浩天慢慢地拧开茶盅盖子，喝了一大口绿茶，语气平淡地说：“天干物燥，烟抽多了，酒喝高了，火气旺，会伤身啊，建议同志们多喝点绿茶，茶是个好东西啊，汤清叶绿，在我国叫国饮，英国人更誉之为健康之液，灵魂之饮，不仅可以提神清心，去腻减肥，清心除烦，降火明目，还能延缓衰老，防癌抗癌。”

    顿了一下，李浩天话锋一转：“养生首重养心，心理健全了，人才会更健康，而养德则为养心之本，德高才能做到不为名利得失所累。我们这些党员干部更要以‘德’为先，必须遏制不断膨胀的个人私欲，对待名利有颗平常心，对待工作有颗进取心，对待权力有颗公仆心。”

    “正如老人家曾经说过的：我出来工作，可以有两种态度，一个是做官，一个是做点工作。我想，谁叫你当人呢。既然当了，就不能够做官，不能够有私心杂念，不能够有别的选择。这些话多精干，多实在，多提气啊！我来浪竹，不是做官，而是为浪竹的乡亲们早日脱贫致富做点实实在在的工作，我没有本事让浪竹一夜之间改天换地，但我有一颗为民请命c造福一方的心，矢志不渝！”

    说毕，李浩天默默地拿起自己的笔记本和茶盅，在众人复杂的眼光中，大步迈出会议室，留下一个高大沉稳的背影，留下一番令人玩味的话语。

    回到办公室后，李浩天打开窗户，凭窗而立，静静地远眺着莽莽苍苍的云天山脉，心情久久无法平静下来。

    吴大可以官威压人，霸道十足，但李浩天相信浪竹不是某个人的地盘，而是十万浪竹乡亲的家园。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谁真心实意为他们谋福利，谁就是他们心目中的父母官。

    这次班子会浪竹两个头虽然没有公开摊牌，但两人的矛盾已是不可调和。只要自己行差踏错一步，吴大可肯定会将自己狠狠地踩下去。

    李浩天清醒的认识到，如果无法取得大多数党委委员的支持，如果不把吴大可这颗绊脚石搬掉，今后在浪竹按照自己的意图做点事情一定很难很难，更不要说展现个人才华c造福一方了。

    “乡长，建司那边的房子安排好，你的行李什么时候搬过去？”临近下班时，柳华进来问。

    “好，我们走，马上就搬。”李浩天实在不想回那间房子住，在那里住整天面对那死鬼李浩天的物事，他有心理压力。

    以为有好多东西要搬，柳华还叫上党政办的一个小伙子帮忙，小伙子是司机，他开了一辆中兴皮卡过来。正好叶恬恬也在办公室，她听说乡长要搬家，也主动跟来帮忙。

    没想到要搬的行李才那么一点，就是从省城带回的几个行李袋，房间原有的东西基本上没动。不过领导的心思，下属也不好随意去揣摩。

    李浩天在房间转悠了一圈，想到一时之间没那么多钱去买热水器，于是临时改变了主意，让柳华等人去将那台燃气热水器拆走。心里说：“这位大哥，我来浪竹帮你背了这么多黑锅，你也不会忍心让我天天洗冷水澡吧，这个热水器就当是暂时借用，等我领了工资买到新的之后再璧还。”

    建司在浪竹乡第一初级中学旁边，门口对出就是浪竹河，位置有点偏，但胜在清静。临街是一栋四层的办公楼，一楼是铺面，二楼是办公室，三c四楼住人。进了大门，是一个篮球场，因为场地限制，又是三角形，只有一个球篮，有几个小孩在玩耍。

    建司全称叫白川县建筑公司浪竹分公司，是县建设局的一个事业单位，是计划经济的产物，后来搞市场经济了，民间的工程队多了，老百姓的选择也多了，建司随后也就解散了，留下一栋四层的办公楼，建司解散时本来要变现盘活，但因欠银行债务，楼房抵押给银行，而地皮是当初租用浪竹乡的，产权有些复杂，此外还有十多个本地的职工安置，考虑到稳定，乡里坚决反对变现这栋楼，并将这栋楼强行收回统一管理。

    李浩天住的房子是一个两房一厅的小套间，原来是一对小夫妻住的，后来在县城买了房子，上个月才搬走，留下一套旧家具，床是一张很有客家民间特色的木架床，看起来很结实，床上铺着一块竹篾编成的东西，既有弹性，又通风透气，夏天铺上一块草席一定睡得很惬意。房子装有地板砖，但显得小气过时了，也许是还没孩子，墙壁很干净。柳华早先又安排人搞了卫生，没有什么异味，李浩天感到很满意。

    “嗯，不错，浪竹街恐怕难找到这么清静的地方了，我喜欢。”李浩天朝柳华点了点头，肯定了柳华的安排。

    但厨房却空空荡荡，要添置的东西很多，虽然平时基本上都在食堂吃，但节假日c双休日还是得自己开火，正考虑着等下出去买一套餐具和一套简单的炊具，楼下传来一阵喇叭声。

    探头出去往下一看，是周雄军那货，他穿着便服，开着一辆小型面包车，只见他招了招手，叫道：“都下来帮忙。”

    李浩天顿时感到心里很温暖，呵呵，这浪竹还是有些热心肠的人，于是叫上大伙一起下去帮忙，下到一看，原来周雄军带来一套旧炊具，炉头，气罐，锅碗瓢勺筷都有。呵呵，有兄弟就是省心。

    “雄军，辛苦了。”李浩天拍了拍周雄军的肩膀，感激地说。

    “没什么，只有锅碗瓢勺筷是新置的，其他的是旧家伙，所里刚换了一套新炊具，这套旧的闲着了，但还能用，我一想你这边可能需要，就搬了过来。呵呵，祝贺乔迁之喜！”周雄军笑了笑，说。

    “哈哈，哪算什么乔迁，换个清静的地方睡觉罢了。”李浩天开怀大笑说。今天对他来说真是百味俱陈，有人要踩他，也有人顶他，身边还是不缺温情嘛。

    “啊，周所长，难为你一个大男人想得比我们女人还周到，周家嫂子可有福气啊，你看，不但带来炊具c餐具，还买了熟食和啤酒，今晚咱们沾了乡长的光，有口福了。”叶恬恬还是小姑娘心性，咋咋呼呼的，打趣着周雄军，大伙跟着乐。

    “对啊，按客家人的传统习俗，迁新居叫进火，进火是客家人生活中建家立业的大事，乡长，入乡随俗，择日不如撞日，我提议，今晚进火定居，大伙喝几杯热闹热闹，盼个红红火火c大吉大利。”柳华是八面玲珑的人，他也听说吴大可在班子会上发威，李浩天虽然看起来没什么，但心里肯定有些压抑，心想：何不趁此借新居之喜，冲冲霉气。

    “吴主任这个提议很好嘛，准！浪竹也算是我的第二个故乡，我也算是一个客家人了，进火开始！”李浩天含笑说。

    当晚，李浩天和大伙就在“新居”喝闹到大半夜才散，心中的郁闷和压抑也随着酒气喷洒而出，拨通了女友小晴的电话，煲了半天电话粥，说了些肉麻的情话逗得小晴巴不得立时飞到浪竹。随后，想了想，又给高莎莎打了个电话，问问孩子的情况，一晚抵死缠绵之后，高莎莎心中那点幽怨早已烟消云散，像一个体贴温柔的妻子，反过来啰啰嗦嗦地关心起李浩天的冷暖食宿问题。

    李浩天苦笑不已，这个女人，还有那个女婴，到底该怎么安置才好啊，想起小晴泼辣的性子，要是知道高莎莎的事，不知闹成什么样。迷迷糊糊，凉也没冲就呼呼大睡了。

    那一晚，李浩天睡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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