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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9. 嘤其鸣矣(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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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子很大,听说是占了方圆十里的地方。

    子蘅曾试图绕了大半天挪到大门处,那守卫剑戟一栏,只有堪堪止步,唯有进进出出的几个汉子瞧着她怪异。

    庄子虽大,倒也简单。一条廊道曲径回折,每隔几丈就有一条分叉小廊道通向别处。远处,低低落落的小院子蔓延,遍庄都是。

    “彩!”一声呐喊,众人猛然击掌。

    院内站着几个燕服装扮的男子,谈笑风生。手指处,正是那剑锋偏转处,一剑狂刺,堪堪击中对方身骨,极为精准。

    子蘅瞧得奇异,贴在门口的脚便禁不住往前挪了两步,一声剑啸划过,剑锋尖锐,擦着她宽大的衣袖而过,若是再差一分就要没入身体

    子蘅两眼一直,便再也不敢往前走了,捂着胸口一跳跳回了院子门口。

    “呵呵。”旁观的几个男子见她吓得跳动,不觉好笑,便冲她招招手,“女娃娃,过来。”

    “莫不是谁家的孩子跑了进来?女娃娃,这院子可不是轻易能进的,小心伤了你那嫩嫩的脸蛋。”众人取笑她,只是那目光掠过划过门口的剑,正插在石板的缝隙中,入地三分,犹自风鸣。

    “晋兄好剑法!在下甘拜下风!”比斗双方,另一人收剑入鞘,躬身抱拳。

    所谓晋兄的男子憨憨一笑,倒有些许不好意思:“胜之不武,侥幸为之,赵兄不要介意,哈,哈哈”两人互视一眼,一拍肩膀,同时畅笑。

    “咦?这女娃不就是前些天被抬着送进来的吗?”正谈笑着,围观一人犹豫的目光终于一顿。

    眼见众人疑惑,那人便再次解释起来:“前些天听黎老提起的,我起先倒也未在意,倒是后来听说这丫头和赵政那狗屁小子有关,又得了一身的毛病这才被送了进来让黎老医治。”

    “和赵政有关?!”

    “丫头,你和赵政是什么关系?”

    “如今你在这里,赵政那小子又去了哪里?”紧盯的目光,一反常态,顿失方才的谈笑风生。

    子蘅傻站。

    众人不耐,再次询问:“快说丫头,如今赵政又在哪里?”

    半晌沉默。

    子蘅抬眸,摇头。

    那人欲要再问,便听有人长叹:“勿需问了,她若知情,以信陵君智谋还需我们此时此地查问?再说吕不韦那老混蛋狡猾得很,哪里能得了人还静静等在邯郸,夜长梦多,此时怕是早已回秦国的途中了。”

    此言一出,众人叹息。

    子蘅直直的眼望着他们,忽的往前走了几步。

    狠狠咬了咬唇,启口:“赵政是谁?”

    众人好笑望她:“你不知道赵政是谁?”摇头叹息一番,也不回答她径自散去了,唯留她一人静静站在院中,良久良久。

    子蘅站了很久终觉脚麻了,遂用手捏了捏站麻的双腿,径自转身离去。

    刚跨进自己的院子,院里那独有的粗劣声音兀自嚷嚷着,便见毛遂手指敲着自己脑门,嘴里不知嘀嘀咕咕着什么,骂骂咧咧。

    见子蘅过来,敲着脑门的手讪讪缩了回来,干干笑道:“丫头,昨晚是你把我弄回屋的?”

    子蘅点头。

    “怎么了面色不好?是谁欺负你了?告诉我,我去帮你讨回来,哼,好得也让他们赔上个几壶酒才是!”毛遂嚷嚷。

    子蘅走近几步,近距离端详着毛遂,满脸的胡子荡漾,双眼被额前的黑发遮挡了将半,瞧不清眼中的情绪。

    “丫头,这么看着我作甚?”突地一想,摇头忙道,“若是想要再问我讨酒,我可没有。”

    子蘅一笑,摇摇头。

    “不讨酒就好,嘿嘿。”毛遂笑着拍胸口,一脸坦荡道,“若是别的嘛,那你就说吧,好得我也没几件能让人瞧上眼的东西。”

    子蘅笑笑,弯着细眉:“毛大哥,赵政是谁?”

    毛遂愣了愣,难得地蹙眉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丫头,你知道赵政在哪里?”

    片刻的愣怔,子蘅浅笑摇头。

    毛遂看不出神采的目光定定在她身上注视了许久,良久才开口道:“丫头,你要知道你也是赵国人,如今秦国一家独大,白起那早死的老鬼把我们赵国害得”

    “四十万大军的屠戮,全部葬送在他一声令下,那是多少人丫头你知道吗?整整四十余万大军啊,就这么生生的没了,这个死了也要下油锅的死鬼,哼,秦人丧心病狂,如今又这般强势,一旦东风起,六国必然遭难,赵国已经比不得当年的雄风了啊”毛遂叹息着,难得看到他悠然恣意外的神色,如今却是这么的一本正经。

    子蘅犹自记得,她曾问政儿白起何人?政儿说那是骁将,如今在众人口里,却是个万恶不赦的死鬼?

    秦国在哪?有多大?

    “赵政秦人,决不能放他回去以图我赵国基业可保”

    所以不能回去?民生设计,赵国秦国?

    子蘅恍惚,只是记得,初见政儿时,他那一身的伤,腿上那触目惊心的伤口

    “秦国离此很远?”

    “再远秦王都能打过来,远能有什么用?当年还不是被打到了长平,离着邯郸这才多远?”短暂的义愤填膺,毛遂那大嗓门便些微轻了下来,咳了咳嗓子,“当然,信陵君那老头也是有一些法子了,要不是他,长平之战也不能如此平息了”

    子蘅仰头望他:“你不是不喜信陵君?”

    这话问得直了,毛遂老脸微红,哼哧道:“我哪里有不喜他?只是看不惯他霸占了平原君的宅子又把平原君的门客收为门下,哼,他毕竟是魏国人,哪里就能全心帮我赵国,当年也纯粹是唇亡齿寒偷符救赵,魏王怒他私自盗兵符发兵解围,让魏国得罪了秦国遂不予他归国,我毛遂岂能不懂?哼,就他那小心思”

    毛遂许是沉浸在自己的心思里了兀自叨咕,子蘅绕过他径自回了房,轻轻阖上屋门,一室清净,独留她一个人。

    秦国赵国离得很远吧

    在庄子里绕了大半个月,子蘅到底是明白了,门客数千,决不是虚言。

    所谓门客,据子蘅看来,也就是好吃好喝地养着,偶尔比比剑,写写文章,只是那字却十分之让人费解,绝不是子蘅所识得的。

    门客数千,奇人方士,奇装异服者甚众,出门空空身体去了,回来时则背着一大箩筐乱七八糟的东西,草药有之,皮裘亦有之。

    偶有声乐响起,琴筝脆响,合着吹竽c鼓瑟c击筑,清音悦耳。

    更有甚者,斗鸡c走狗c六博c蹋鞠者不乏少之,子蘅每每要去瞧上几眼,当真是新奇得紧。

    小院中难得有人过来,也不知是否毛遂不得人心的缘故,子蘅在此住了一月多余,也从未见人进来过,今日却头一回来了个人,且正悠然自得地坐着饮茶。

    毛遂依然那副吊儿郎当样,走路飘飘然不似正常——当然,那在他是极为正常的。

    “你就是被公子带回来的丫头?”那人皱眉。

    公子?是谁?

    似看破她的心思,那人眉头更深:“公子便是信陵君,救你的人。”

    子蘅恍然,只是听着“救”这个词却总觉得有些不甚对劲,歪着头想了一番终究点点头。

    “黎老不是说你只剩下半条命了,如今看着倒是好好的。”

    子蘅正欲摇头说自己本就没病只是多躺了几天而已,毛遂却早已不耐烦了,扣着手掌心的茧子头也不抬道:“朱亥老头,你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少说些有的没的,怎么,你是看我院子里来了个人有人作伴不高兴了?”

    相处几年,朱亥哪里不知毛遂性子,便皱眉道:“公子有事问你。”顿了顿,看了眼子蘅道,“走,进你屋里去说。”

    朱亥起身走了几步,没发现毛遂跟上来,转头去看却见毛遂依然坐得稳当,不由瞪他道:“毛遂,你别不知好得,公子这些年待你如何?难道亏待了你不成?当初虽说是公子招笼你可也是你自愿的,这些年,你对公子可曾有过敬意?哼!”

    “哎我说朱老头,你都多大岁数的人了,如此大气性小心伤了肝肺,你家公子笼络我你要不乐意自去跟信陵君那老头说去,少在这里跟个婆娘似的罗里巴嗦,吵人!”顺手执起石案上的凉茶一口喝下,满脸舒畅。

    “你!”朱亥一张黑脸都被他气红了,“我不跟你说这个,我今天来是奉公子之令有话问你。”

    毛遂喝茶如喝酒,一杯又一杯下肚,子蘅很是诧异,他这喝了如此多水也不嫌撑着。

    等了半天也不见毛遂出声,朱亥到底气了,瞪目喝他:“毛遂!”

    “说吧听着呢。”淡然的挥手,活似赶苍蝇。

    “此地?”朱亥气怒

    子蘅眨了眨眼,歪了歪头,瞧了眼石案的下处,统共两个小石墩,此时被朱亥抢先占了一个,毛遂不动声色地占了一个,哪里有她的份。

    眨巴了两下眼睛,子蘅往屋里走去,身影随即消失在小院里。

    把目光从屋门边收回,朱亥正色:“如今秦赵交恶,赵国危”“矣”字生生顿在喉咙口,朱亥登时转头,便见子蘅抱着个锦墩出来往石案边一放,靠着毛遂坐了下来,托腮。

    咳声顿起,闷闷的,竟似咳不出来之感。

    “有意思丫头,有意思”见朱亥隐有转绿的脸,毛遂捻着拉匝胡须:“朱亥你这老头,也不看看现下是什么情形,秦赵才多少路程更何况是快马加鞭,如今多少日子过去了有消息没?”毛遂兀自摇头,自嘲道:“吕不韦那厮会回来救她?痴人说梦。”

    “一个女娃娃罢了,罢了”

    朱亥闻言,不语,抬头看他道:“信陵君要事,旁人知道只怕会误事。”

    “大事?现下赵国能有什么大事,也就是休养生息罢了,老弱妇孺一堆,还能成什么气候?合纵连横那是想也不要想,让楚c韩几国去干吧,赵国如今可是经不起大折腾了”说起此,毛遂那无谓的语气顿时有些怪异,具体怪异在哪,子蘅却也说不上来。

    “公子何曾不知,只是赢异人继位,一朝天子一朝臣,秦国政局不知如何变动。赢异人其人懦弱无能,但吕不韦那厮却熊心豹胆,赵国想休养生息谈何容易,秦国一家独大,六国危矣。”朱亥沉默。

    “你是担心魏国吧?”毛遂撇他一眼,哼笑。

    朱亥方才被他故意挑起的气怒此时已经息下,只淡淡道:“唇亡齿寒,赵魏现下是一条线上的蚂蚱,失了一家谁也得不了好去,我虽不能随着公子回魏国,但当年也却是是公子救了赵国,此事不容抹杀。”

    毛遂听了他此言,竟未作反驳,只淡淡哼了声。

    两人继续有一句没一句说着,毛遂偶尔插上一句,期间一瞥子蘅,指着案上那空了的陶壶。

    子蘅执起罐子,自去了。

    目光从消失的背影上移回,一瞥朱亥,两人同时蹙眉。

    廊道悠长,子蘅抱着陶壶在一处拐角处岔出。

    远处,几座低矮山石落就,地上绿意点点冒头,几颗大樟树高展着枝叶,枝径庞大也不知是长了多少年。

    来到树底下,靠在树干上,抱腿坐下。

    把陶壶随意地仍在一边,子蘅托腮望着远处高大的院墙,等她长大发了,也许就能翻出去了,子蘅想。

    眯了眯眼,热气被树枝遮挡,几许微风轻拂,子蘅眼前便有些朦胧,唔日头正好。

    醒来时,日头已经下落,子蘅起身,这才执起陶壶往回而去。

    院门大开,里头早已无人,听见脚步声,一侧的屋门瞬时开启,那人摇摆而来。

    “太阳都下山了,你这丫头又跑哪里去瞎玩了?”

    “瞧他们比剑去了。”

    “一点丫头的样子都没有,长大了可没人敢娶你。”

    子蘅侧着头瞧他,认真想了想,歪嘴一笑:“没人娶那就仗义世间,锄强扶弱。”

    “锄强扶弱可没那般容易,往偏了说那就是偷鸡摸狗c鸡鸣狗盗见不得人的事,一不小心就给官府抓了去。”毛遂挑眉,似吓唬似揶揄道,“说不得是要车裂的。”

    子蘅反驳:“哪有那般容易就被抓的?”

    毛遂揶她:“若是你有司空马那般的功夫和脑子,许就没那般容易了,嘿嘿”

    从子蘅手上取走陶壶,往嘴里便灌,接着便是一通猛咳,毛遂瞠目:“怎么是水来着?不是让你去倒凉茶了?”

    子蘅撇了撇嘴:“溪水清凉,不是更好。”

    毛遂被她一语气得吹胡子瞪眼:“凉茶清热舒心,有茶不喝去喝溪水,你以前就喝溪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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