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6章 当年旧事

    张老太爷是张太后存世年龄最大的弟弟，说起来他的运气真是好。

    当年张家因贪墨获刑，但凡成丁的男子杀头的杀头c流放边郡服劳役的服劳役，八岁至成丁之间岁数的男丁则一律判了宫刑，充入掖庭做了内侍，只有八岁以下的男孩才全须全尾的在宫廷做杂役——当然，满了岁数之后也是要去势的。

    张太后本身并非正室所出，与她同母的兄长都判了流放服劳役。

    但从小娇生惯养的男孩难能经受得起流放之苦，哪怕没有人故意磋磨，张太后的两名兄长也都死在流放途中。

    唯独一同留在宫里的姊妹三人得以活命。

    可惜还没等到张太后承宠，年级最小的妹妹便因为嘴馋偷吃先帝嫔妃的糕点被打，无人医治之下病死了，只剩下张太后跟弟弟相依为命。

    等到张太后一举得男，先帝也觉得唯一皇长子的生母一家子都在掖庭当奴婢实在没脸。

    先帝和几个亲近的朝臣商量之后，连借口都没找，直接抹了张老太爷的罪名送出宫，也把张太后包装成了入宫的良家女，等过了几年张太后接二连三产育，又给了张老太爷封了个恩候的爵位。

    不过先帝还算清醒，知道从小长在后宫的张老太爷根本烂泥扶不上墙，给张家的好处就到此为止。

    张家食邑只有一百户，能让他们吃饱穿暖，却没有机会出门给儿子们丢人。

    直到泰兴帝上位，实在不好不恩赏舅舅家，才又心不甘情不愿的给张氏补了一百户。

    但“有个姐姐做宫嫔”和“有个姐姐做太后”是绝对不同的概念，因为泰兴帝平日里对张太后的孝顺容忍，张家虽然一直对真正高门不得其门而入，可没有底蕴c人品又说不上多好的新晋官僚还是很愿意和泰兴帝的母家亲近。

    在三节两寿礼品供奉如流水一般送进恩侯府门的情况下，让张家过得很潇洒。

    太子萧衍一路向内走，看着精美不下于咸阳宫的雕梁画栋，嘴角弧度越来越嘲讽，眼神冰冷得能够将人冻僵。

    百福跟在萧衍身后，只看了他一眼便吓得赶忙移开目光。

    百福心里清楚，脾气从来不算太好的太子彻底被惹火了。

    要他说，张家着纯粹是找死，依靠着太后过得这么舒坦了，还整天搅风搅雨的让人不得安宁。

    宫中涉及子嗣的事情是外人都可以插手的吗？重臣都不敢多说，张家算什么东西。

    真是几年舒坦日子把胆子都养大了！

    张老太爷相貌不俗，年级虽然不小了，却跟张太后一样有张好相貌，岁月留在他脸上细碎的痕迹更让一张微微富态的脸显得和善。

    这本是一张充满了亲近之感的脸，可惜张老太爷那双野心勃勃的眼睛完全破坏了他的好相貌。

    见到萧衍出现，张老太爷仍旧盘踞在位置上，只抬头冲他笑了笑，伸手一指隔着茶桌的位置：“坐。”

    百福听到这声音，把头埋得更低。

    他心想；我错了，我完全错了，张家不是胆子大，这是上杆子找死。

    萧衍脸上却没露出一丝不满的痕迹，神色平静的掀开衣摆，正坐在张老太爷面前。

    他执起茶壶，微微摇晃，茶壶里没有丁点回音，张老太爷勾出一个得意的笑容，做出一副主人的架势对守在门外的护卫们摆摆手，示意他们上茶。

    没想到门口的护卫一动不动，萧衍也没搭理他，而是转头直接吩咐：“百福，端一杯热茶来。”

    只有一杯，没张老太爷的份。

    “奴婢知错，奴婢马上给太子上茶。”百福垂头应声，赶忙出门端茶。

    一出门，笑容挂在他脸上怎么都压不下去，他“呸！”了一声，小声念叨：“对着太子还敢摆脸子，谁给你们的身份！”

    萧衍摆摆手，对房内的郎卫们说：“去门口守着，恩候要对孤说话，恐怕不是问心无愧能让人知道的。”

    “噗呲”一声，不知道哪个郎卫没忍住笑了一声，随后笑声连成片。

    带头的中郎将赶忙出列，拱手道：“是，末将得令！”

    等到郎卫们鱼贯而出，通通守在门外，萧衍才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中的象牙杯，扬了扬下巴开口：“恩候有话就说吧。现在除了孤，没人能知道你做下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了。”

    张老太爷脸皮立刻涨得通红，他虽然知道从姐姐生下的泰兴帝开始，宫中贵人没人看得起自己家，却没想到太子说话如此不客气。

    但现在恩侯府都被禁卫包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张老太爷心里再不舒坦，摸清楚太子的态度后，也不敢再强撑面子。

    他立刻涎着脸露出笑容，声音也一下子软成面糊：“二皇子对您的位置虎视眈眈，太子不是正缺几个助手吗？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有什么比弟弟日后给您做助力更好呢？”

    萧衍听了这话忍不住高声大笑，他觉得自己活到这么大从未听说过如此愚蠢的内容。

    萧衍唇角轻勾，轻声道：“亲兄弟？难道萧护不是孤的亲兄弟？难道萧觉不是孤的亲兄弟？孤何时缺过‘亲兄弟’。”

    萧衍心中道：他的亲兄弟真是有了不如没有。

    萧护整天跟自己作对，兄弟之中唯有他最让萧衍没兄弟情；至于萧觉，萧衍也没有什么好看法，一母所出的幼弟还不如姨母生的天佑亲近自己！

    萧觉对母后身体不管不问，整日缠着个宫嫔只顾着吃吃喝喝，没心没肺的玩乐不休，对两名兄长争斗也同样只会明哲保身，从小就能看出他是个心冷凉薄的人。

    再说，张瑛的孩子哪有成气候的？

    萧仁跟耗子似的，见谁都恨不得躲到地洞里面的胆小废物就不提了，张瑛肚子里面的另外一个还没生下来的，是不是男孩c养不养得大都说不准，这样的“兄弟”给自己做帮手？

    张老太爷胡言乱语的功夫长进得厉害。

    张老太爷被萧衍随口一句堵住嘴，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赶忙喘了几口气，只当没听到萧衍的嘲讽，再接再厉：“太子现如今没有儿女，能让全部弟妹亲近便是太子最大的优点——九皇子的年纪也不小心，他母亲有陛下盛宠，再过几年哪还能如现在一样将点在放在眼里？趁早毁了昭仪才对殿下有利啊。”

    萧衍心中厌恶，只觉得他一派胡言。

    纵然萧衍不喜欢自己小姨母跟自己父皇搅合在一起，也是明白唐妙蓉为人的。

    天佑跟自己儿子一样从小绕着自己长大，什么样的心性，难道萧衍看不懂？

    唐氏是萧衍的母族，唐妙蓉的利益与自己完全一致，一荣俱荣损俱损，毁了唐妙蓉等于毁掉父皇的温情和柔软，萧衍何必自找不痛快，跟唐妙蓉过不去。

    这种做法同他之前反对小姨母做继后完全是两回事。

    等等！

    萧衍悚然一惊，心想：难道张家要把这一次做下的事情推到孤头上来吗？

    萧衍眯起眼睛，试探的说：“恩候何出此言？昭仪与孤的关系可比张家要亲密得多。”

    张老太爷摇头晃脑的笑了笑，他故作神秘的凑近萧衍，压低声音说：“太子忘了您成丁那年，陛下大宴群臣时候的事情了吗？”

    萧衍故作疑惑的扬起长眉c眼睛微微睁大。

    张老太爷却抬手点了点萧衍，猥琐的笑了起来：“太子这样装就没意思了——您不是借酒装疯，把昭仪拦在回廊角落里不让她去见陛下嗯~了吗？”

    “唐昭仪给陛下生的儿子，哪能和昭仪给您生的比呢？”

    张老太爷龌龊的声音还在继续，可萧衍一颗心已经恢复了平静。

    无论他再说什么也影响不了萧衍了。

    萧衍心里再也没有恐惧了，因为张老太爷所知道的事情显然和当年宴会真想相距甚远。

    萧衍成丁的宴会在小唐妙蓉入宫后一个多月，那时候泰兴帝天天宿在鸾鸣宫中，闹得后宫流言四起，都说唐皇后处境艰难。

    为此，萧衍自然心中不悦，宴会上再见唐妙蓉恼火不止，不由得喝得酩酊大醉，想要找她不痛快。

    喝得五迷三道的萧衍脚下不稳，把提前回宫的唐妙蓉堵在路上让她知道分寸。

    这事情被唐皇后撞破，萧衍连话都没说完就被宫人扯到了凤兴宫里强行醒酒，然后罚跪了一整夜，让他“明白事理”。

    ——处理这件事情的时候，母后甚至没有瞒过父皇！

    此时再看，忽然显示出了母后无与伦比的眼光。

    人言可畏！

    张家现如今便是要利用此事威胁自己，可张家完全没搞清楚，萧衍根本不担心这件事情被揭穿了。

    萧衍像是很认真的听着张老太爷说话，一点都不去打断他，反复组合着使用“哦？”c“竟然如此？”c“接着呢？”引得张老太爷根本停不下来。

    直到一串整齐的脚步声停在门外才打断张老太爷的滔滔不绝。

    禁卫们高声禀报：“启禀殿下，张家勾连张采女谋害九皇子的罪证已经找到了。”

    萧衍勾唇一笑，抚平衣摆的褶皱，起身淡淡的说：“将张家上下全部收押，你们随孤回宫向父皇禀报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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