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7|11.21

    春天一到，皇城根儿就四处柳絮飘飞，缠缠绵绵，黏黏糊糊。

    莫荧搬了小板凳坐在门口，上面摆个小书，又开始一页一页的翻，她不识字，只能看到上面花花绿绿的好玩儿。

    黄灿灿的阳光拉进巷子，给小小的人儿描了个小小的影儿。

    老大爷骑着破三轮过来，慢的像一只蜗牛，笑眯眯的问：“小荧子，吃糖葫芦吗？”

    葫芦串儿啊，莫荧一听踮起脚尖，老爷爷后头拉着冰糖葫芦，红艳艳，圆润润的冰糖葫芦，她忍不住添了下嘴角，小声问：“多少钱呢？”

    “五毛。”

    莫荧在口袋里掏了一会儿，空的，她嘟嘴道：“我没钱。”

    大爷一抬手：“跟爸妈要啊。”

    莫荧回头看了一眼，丧气道：“还是算了，我不吃了。”

    “为什么呢？”

    “他们在吵架，我爸爸领了个小男孩儿回来，妈妈不同意，所以他们吵架，吵了好几天了。”

    小姑娘说这个的时候很沮丧，一脸哀愁。

    大爷恍然的哦了一声，从车上下来，掀开了玻璃罩子的帘子，拿出一串给莫荧说：“吃吧，赊给你。”

    小姑娘搓着手，眼里亮晶晶的，跃跃欲试：“我可以要吗？”

    “可以的。”

    “爷爷，我把家里的瓶子攒够了给你换好不啦？”

    “吃吧，乖孩子。”

    “谢谢爷爷。”

    老人家骑了那辆破三轮支扭支扭的一路向前，夕阳再拽也拽不住他的背影。

    这串糖葫芦，莫荧一直吃到了晚上，她把棍子添的干干净净了，才跑去巷口扔掉了签子，扭身又跑了回去，合上那本破书，端着小板凳回家。

    院子里，她年轻的妈妈坐在石凳上，因为哭泣导致的眼圈红肿，头发也乱糟糟的。她的父亲坐在另一头一脸严肃，严肃的像块石头，怎么都说不通的石头。

    旁边还站着个小男孩儿，目光胆怯。

    见人进来，席玉楠摆手说：“囡囡，你过来。”她因为长久的哭泣嗓音无力，此时就连抬手也极其费力。

    莫荧乖乖的跑过去，小手攀在席玉楠的腿上，小声喊了句：“妈妈。”

    席玉楠扶着女儿的脑袋，眼泪又开始流，嘴里喃喃：“我要离婚。”

    莫荧还不知道离婚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妈妈不开心，她抹了抹妈妈脸，小声安慰：“妈妈，你别哭了。”

    席玉楠哭的更伤心，抹着泪笑道：“好，好我不哭了，听宝宝的话。”

    莫一辰坐在旁边硬声道：“你非闹的没办法解决不行吗？”

    席玉楠道：“该说的我都说了，到底是谁不想过了，你心里清楚。”

    莫一辰气不打一处，手扶在石桌上，脚趾收紧，忽而拍了下桌面道：“不就是多养个孩子，你计较什么，你跟孩子该吃吃该喝喝，一样少不了，最多我节约一些。”

    席玉楠哭道：“你今天领一个，明天呢？你敢保证你不领了吗？一辰，这是我家，不是收容所。”

    “那你还想怎么样！孩子已经领回来了。”

    “你们所里谁像你这么大公无私，都捡你这个软柿子捏，好赖都往你身上扣，今天捐钱明天捐钱，还往家里领孩子，与其这样受窝囊气，我还不如带着女儿改嫁，起码能图个安逸。”

    莫一辰颓然，摊手道：“你怎么什么事儿都往我所里扯，有什么关系呢？”

    莫荧就看着他俩，你一句我一句的争辩，她并没有什么兴趣，从记事以来就这样了，爸爸妈妈永远在吵架，吵着吵着她都习惯了。

    莫荧又看了孤零零站着的小男孩儿，他都比自己高一个头，为什么能长那么高呢？

    莫荧也想长那么高，或者是更高，这样就能攀上周松哥家的樱桃树，夏天的樱桃树上结满了沉甸甸的樱桃，摘一颗，有的甜滋滋的，有的酸溜溜的，甜的能让她得意的一整天，酸的能让她整个人都皱在一起。

    这个时候周松就开始嘲笑她矮。

    因为她矮所以够不到上面红色的樱桃，下面全是青蛋子，酸溜溜的，酸死人，可莫荧还是喜欢去他家摘樱桃，樱桃树下凉快还没虫子，周家的阿姨很美很温柔会给她扎漂亮的辫子，周家的叔叔很帅也很温柔会教她唱歌，他们家还有一条毛绒绒的大狗，还有很多很多好吃的，莫荧每次可以吃到肚皮发撑，然后圆滚滚的回家。

    莫荧喜欢呆在周家，潜意识里，莫荧想认周家阿姨当妈妈，周家的叔叔当爸爸，所以每次去周家，莫荧都会很开心，每次回来，莫荧就会感到莫名的忧伤，因为她的爸爸妈妈又在吵架，可惜她不得不回来，到点了妈妈会到处找自己。

    而且，周家的叔叔阿姨最近不在，她已经在他家围墙外看了一周了，墙里樱桃树的枝干伸出来，上面开着粉嫩粉嫩的花儿，风一吹还会飘下来，落在她的小鼻子上。

    莫荧就这么在墙外眼巴巴的等了一周，对方还是没来，现在她只能搬个小板凳坐在门口。莫荧发现了一件忧伤的事情，如果隔壁周家人再不回来，她可能要抑郁了。

    至于抑郁是什么意思，莫荧也不知道，因为席玉楠老说自己要抑郁了，所以莫荧觉得这个时候自己也该抑郁了。

    老莫家的争吵一直没消停。

    席玉楠说离婚也没离成，最后家里还多了个拖油瓶。

    那个时候莫荧坐在院子里吃一毛一根的小冰棍，那个小男孩儿坐在旁边，席玉楠跟莫一辰在一旁分家产。

    一会儿莫荧觉得自己这样不太道德，就掰成了两半分给了小男孩儿一半。

    于是，两个孩子在一起欢快的吃冰棍，两个大人在一旁抑郁的分家产。

    也不知道最后到底分好了没，最后，莫一辰告诉莫荧要叫小男孩儿哥哥，她是妹妹。

    后来她从妈妈嘴里知道，小男孩儿叫邵刚，9岁，那个时候的莫荧只有五岁。莫荧不在乎这个，她只知道周家的人走了很久都没有回来。

    一直到墙里的樱桃都熟透了还没回来，她站在墙根只能流口水，于是撺掇邵刚给她够。

    邵刚到莫家的第一年就学会了翻墙，就是为了给莫荧够樱桃。

    这年的莫荧是吃樱桃吃的最爽的一年，因为整棵树全给她吃光了。

    只可惜，夏天过完，她得去幼儿园了，邵刚也继续读小学，这样的野日子忽然就到头了，而周家的叔叔阿姨忽然又回来了。

    她的爸妈依旧在争吵，卖糖葫芦的大爷开始兼职收废品了。

    邵刚开始带着她到处到处捡废品，然后换冰糖葫芦吃。莫荧渐渐发现了多一个哥哥的好处，席玉楠却愈发愁眉不展。

    小孩儿有小孩儿的快乐，大人有大人的悲伤。

    邵刚总是能每天弄到一毛钱买冰棍，然后一人一半分着吃。

    两个孩子从冰棍建立起了友谊，他跟莫荧说：“你长大想当什么呢？”

    “我想嫁给周松哥哥。”

    “为什么？”

    “因为我想吃他家的樱桃。”

    邵刚叹气说：“我想当警察。”

    莫荧忙摆手：“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为什么？”

    “当警察会吵架，看我爸爸妈妈，每天都在吵架。”

    “可是我没有爸爸妈妈啊，他们被坏人杀死了，我想当警察，把坏人抓起来。”

    莫荧摇摇头:”还是不要当警察吧。“

    这个夏天，莫荧吃冰棍吃成了个油子。

    每每下课就去邵刚学校附近蹲点儿，等邵刚下课了，两人再一同去老爷爷那儿买根一毛钱的冰棍，两人一人半截，哧溜哧溜的，一前一后的走，绕着巷子，顺便看看哪儿有废弃的酒瓶子，若是运气好，第二天还能换根糖葫芦。

    若是运气更好，还能遇到卖糖葫芦的老熟人，郝爷爷，那是个好爷爷，别人五毛，走到莫荧这里可以打个六折。

    可是糖葫芦不经吃，莫荧跟邵刚商量之后还是决定以后吃冰棍。

    不过莫荧喜欢好爷爷，他那辆破三轮后面多了一截，可以载着莫荧到处跑，她坐在后面，晃着小腿儿大喊：“卖糖葫芦咯，又酸又甜的糖葫芦。”

    最后能奖励一串糖葫芦吃。

    就是在这样环境的熏陶下，莫荧幼儿园就能写出，酸酸的，甜甜的，就是我最爱吃的糖葫芦，如此这般的‘作文’。

    这让她被老师器重，并且在六一的时候得了个文具盒。

    如今，莫荧还坐在郝爷爷车尾处，不过多了个邵刚，郝爷爷年纪大了，拉不动俩人，所以莫荧跟邵刚就轮替着坐，邵刚大一些，有时候上坡还能给推推车。

    莫荧就举着胳膊喊：“加油，加油！”

    他们这样的行为被周松狠狠的鄙视，周松说这是吃软饭。

    莫荧笑嘻嘻道：“你是在夸我吗？”

    邵刚紧绷着脸站在远处，他拉着莫荧愤愤的往回走：“我们不搭理他。”

    莫荧跟周松那点儿可怜的友谊就这么被破坏了，不过她跟邵刚愈发喜欢跟着郝爷爷了。

    郝爷爷是对老人家的称呼，所有人都叫他郝爷爷，大的小的，老的少的都这样叫。

    郝爷爷有个大名，叫郝建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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