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章 狗样年华（十一）

    稍微迷糊了一阵子便醒了，苏小成摸摸口袋里的钱还在，便转了一个身准备再睡，可越睡越明白，索性起来。在干活的时候总想着有时间好好大睡两天，可真的有时间了却睡不着，他有些遗憾。他想着应该干点什么，首先应该洗洗衣服，可没有可以换的，只好作罢，还应该理理头发，这个不需要换，他决定去理头发，就在老魏说得那里，一次四毛钱，不贵，说走就走，。首先他把那迭钱拿出来又数了一遍，确定无误，先拿出七十二块装到外面的口袋里，剩下的三百整原装到贴身的衬衣口袋里，收拾停当，然后出发。

    走在工地上，好像别人用异样的目光看他，他自己也觉得很不自然。出大门的时候看门的老头大声地问他：“不上班跑哪里去”。

    “不干了，明天回家”。苏小成很自豪地说

    “呃”，老头不说话了。平时老头对他们这些小民工挺凶的，知道苏小成要回家，那就不算这个公司的人了，走到大街上也和他一样的自由人了，所以他也就没资格再给他摆谱了。大街上阳光也好像比平时亮一些，苏小成感到很清爽，实际上平日里这个时候他不是在暗无天日的地沟里就是在采光不良的房间里，根本没有机会去体验这城里的阳光的。出了工地大门左手边就是一个理发店，门右上角旋转的万花筒是它最显眼的标志。苏小成走过去，看见有两个种年女人正在烫头发，漂亮的女店主正在忙碌，她们都穿着光鲜的衣服，可他这样蓬头垢面的，进去了会怎么样了，他简直就是自惭形秽，终于没敢进去，只好沿着大街继续前行。

    这条街刚来的时候，苏小成已经转了无数次了，哪里有什么都已经很清楚了，就是有一个名叫“社会集团购买力控制商店”，不知道卖的是什么，门面不大，里面总是不开灯，显得黑洞洞的，苏小成没钱，也没进去看一眼，今天他走过的时候也是那个样子，看着里面黑洞洞的也不见店员，“骗子多的很”，他想起老魏的话，便不再进去，径直往前走去。他漫无目的的往前走去。新华书店c省政府c市委都从他眼前飘过去，他仿佛要告诉所有的人，我要回家了。可是没有人在意他，都从他身边匆匆而过，他感到有些无聊。这座城市不属于他，他也不属于这座城市，九十二个日日夜夜的劳作，换来三百七十二块钱的收入，这就是全部。既然你已经得到了你所想要的，你就该离开了，从此这个城市与你再无瓜葛，即使今天晚上，你也只能厚着脸皮住那个又赃又臭的工棚，那也是因为认识才会给你这个面子，不然露宿街头也没人对不起你。一个山里的农民跑到城里来那就跟讨饭一样，有人给你饭吃是一种善心大发后的恩赐，在这个城市里有你不嫌多，没你也不嫌少。想起这几个月来所受的种种委屈和不公，尤其是老曹的辱骂，苏小成的眼睛一下子酸酸的，泪差点流下来。

    苏小成在街上溜达了很长时间，一件东西也没有买到，头发也没理，就那样转悠，终于起风了，他觉得有点冷，便决定回去继续睡觉。

    进了工地的大门，苏小成像做贼一样偷偷的往里走，尽量不和人们打招呼，也尽量避免让熟人看见，他总觉得有点不自在。到了宿舍的小巷子里，小魏子已经开始做晚饭了，大木柴棒子在灶子里噼里啪啦地响着，红红的火焰舔着乌黑的锅底，一部分从灶子里喷出来，顺着墙壁往上窜，整个小巷都被这大火烤的发热。小魏子从窗子里看到了苏小成，跑出来问：“今天没上班”？

    “是的”，苏小成说：“明天就要回家了”。

    “呃”，小魏子说：“那今天晚上没你的饭欧”。

    苏小成一听先是微微一惊，随后有点生气，但一想到那令人做呕的“瘸子面”，也就坦然了：“奥。没有就不吃了拜。”随后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宿舍。

    真的就这样在这个又脏又烂的宿舍里没有了脚踪手印了，九十天多天的苦和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但就多余连一顿饭的情谊都没有，这使得苏小成有点沮丧。瞌睡也没有了，他想着晚饭应该到哪里去吃。

    最后苏小成决定去找麦子哥，他要请他吃个饭，第一是麦子哥把他带出来，好歹也是挣到了钱，第二有麦子哥在也可以做伴，老魏说了“骗子多的很”，这个他信。

    苏小成把炉子捅了捅，又加了一锹炭，听着炉膛里噼里啪啦炭块的爆裂声，他扣好炉盖，转身去找麦子哥。经小魏子一说，再走在这个工地上，变没有了不好意思的感觉，他径直来到开挖的地沟旁，他知道麦子他们正在那里装管道。匠人们在下面砌水井，麦子和刘三则在地面上运送砖头砂浆，到这时候快下班了，料运的差不多了，他俩正坐在一处向阳的疙拉里晒太阳，苏小成走过去，笑嘻嘻地看着他俩。

    “钱要上拉”？麦子哥问。

    “要上了”，苏小成说。

    “你怎么要的，怎么就这么快，老魏没为难你”？刘三问。

    “没有为难，我进去什么都没说，他就给我了，三百七十二块，一分没少”。苏小成说。

    “你面子大呀，我们要点钱多难，像割老东西的肉一样”，刘三感叹。

    “主要是你们是主要人物，我是无用之人，早点滚蛋早点清净”。

    “呃，懂了，你这是温水炖青蛙，看来我们还不够坏”，刘三说。

    麦子笑着说：“嘿，你还能算好人，把人家老杨的人的脑袋差点爆掉，你老实，这世上就没好人了”。

    “我那是为了抢灰车子，是给老魏长精神，立威风”。刘三说。

    “就是嘛，我说你重要你还不信”，苏小成笑着说。

    “去去去，别挖苦人，重要不给钱，也没说奖励一下，倒是被骂成了狗屎，看来好人不能做，明天找点事，也让他早点打发我。

    “好呀，你说怎么做，我支持”。麦子说。

    “你别支持我，那可是你舅舅。”刘三告诫麦子。

    “家里是舅舅，工地上那有舅舅，不照样剥削”。

    “那就，明天找事？”刘三问麦子。

    “找事，你说怎么干”。麦子说。

    “其实我也不知道”，刘三笑着说。

    “嘻”，麦子表示失望。

    “来几片砖，两铁锨灰”，地沟里传来张有财的喊声。

    “来了”，麦子和刘三异口同声地答应。他俩站起来干活。

    苏小成说：“你俩先干吧，下班我们到外边去吃饭”。

    刘三和麦子有些惊奇地看着苏小成，几乎同时问：“你请客”？

    “我请”，苏小成有点自豪地说。

    “那好”，刘三和麦子兴高采烈地说：“那现在我们就给老张把料上够了，早点下班”。

    他俩把砖和砂浆运到地沟里问张有财：“还需要多少就够了”？

    张有才说再有三铁锹砂浆十几片砖就够了，他俩迅速把这些东西运到张有才手边：“张师傅，你就慢慢干着，我们下班了”。

    “这么早干嘛去呀”，张有才问。

    “外面吃饭去，小苏子请客”，刘三说。

    “呃，去吧，他妈的也不知道请一下老师傅”，张有才念叨着。

    “您老别急，好好干，回来牙缝里给您夹一些”，麦子笑着说。

    “滚”张有才大吼。

    他们仨笑着回到宿舍，他俩洗了一下手脸，便出发了。

    傍晚六点多，华灯初上的兰州城和白天大不一样，那些灰蒙蒙的高楼大厦都隐藏在夜的黑暗中，远近高低各处不同颜色的霓虹灯发出旖旎的光彩。马路上刚下班的人们或坐公交车或骑自行车，争先恐后地往家里赶，大街上尽是一股股像洪水一样的自行车流，体积巨大的公交车和一些小轿车被裹挟在巨大的自行车流中，艰难的向前走着，时不时发出尖利刺耳的汽笛声，人行道上也是快步穿行的人，吵着不同的方向匆匆而过。苏小成他们也夹杂在这高峰时刻的人流中，刘三问苏小成：“你准备请我们吃什么呢”？

    “牛肉面吧，我还没吃过牛肉面呢”，苏小成说。

    “那就杨老四吧，很好吃的”，麦子说。

    “杨老四是好吃，但人家牛肉面一般只是早上营业，下午四点多就关门了”，刘三说。

    他们走到杨老四的门口，果然是关着门的。写一下他们都茫然了。

    还是去静安门吃刀削面吧，那也不错，麦子说。

    “那贵吗？”苏小成有点担心地问。

    “比牛肉面稍贵点，一碗四毛钱”，麦子说。

    “那倒不贵，你带路，我们走”。苏小成说。

    他们在麦子的带领下穿过武都路，走来到西关十字，又拐了一条小巷子，来到一处市场里，这里是一个美食街，临街两旁排列着许多的餐馆，好像囊括了四海所有的美食，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油烟和各种吃食的味道，有的干脆就在大街上支起炉子开始炒菜了，叫卖的声音也是南腔北调此起彼伏，回民的羊肉泡馍羊杂碎和汉人的各种炒菜米饭刀削面臊子面相邻着一起叫卖。他们选择了一家叫山西刀削面的馆子，拣一张空桌子座下来，要三碗刀削炒面。

    “要不我们喝一碗啤酒”，刘三说。

    苏小成算计着，这一碗刀削面六毛钱，三碗就是一块八，多半天的工资，也不便宜，啤酒不知是什么东西，值多少钱，所以他没吱声。

    “酒钱你出？”麦子问刘三。

    “我出，一碗一毛钱，怕洒，我这还有两块钱”，刘三说着，对服务员喊到“来三碗啤酒”。

    马上啤酒来了，是那种盛牛肉面的大碗，黄澄澄的透明液体，仿佛尿一样，上面还飘着沫沫子。刘三双手端着大碗说：“来，干一个”。他们仨举着大碗碰了一下，刘三和麦子一人喝了一大口，苏小成泯了一小口，味道真不怎么样，还没有老家里泡洋姜的水好喝，这味其实更像尿味，他皱着眉强咽下去。刘三笑着看着苏小成说：“很难喝是不是”？

    “反正不怎么好喝，不过倒也不反胃”，苏小成说。

    麦子笑着说：“这东西就跟西红柿一样，第一口很难吃，吃惯了很好吃不是”。

    “是吗？”苏小成有点怀疑。不过西红柿他吃过，那是上初二的时候，有一天街上来了一个卖西红柿的，有同学买了，给了他一个，红红的很艳丽，可是咬了一口他立马就扔掉了，那味和洋芋上的骚蛋子一模一样的，可同学吃的很香，还说营养有多么好等等，后来他又吃了几次，习惯了，真的很好吃。这样想想，他又喝了一大口，还是难喝，面来了，里面还有肉，很好吃，他们都大吃起来，一边吃饭一边喝啤酒，两大碗下肚，身子暖和了，脸也有点发烧。他们打着嗝走出了饭馆，街上冷风一吹苏小成打了个寒颤。

    “你应该买一件防寒衣了”，麦子说。

    “是的，可我不知道哪里有卖的，贵不贵

    ”，苏小成问。

    “这不简单的很麻”，刘三说：“永昌路夜市上多的是，还便宜的要死”。

    “是吗，那我们去看看”，苏小成说。

    “走，带你去转转，不然你这回兰州白来了”。

    其实这个夜市就在工地隔壁的街道上，一会儿就走到了，这会儿这里人声鼎沸，灯火通明，一个摊位挨着一个摊位，一溜沿街摆放，几里长。衣服鞋帽c床上用品c儿童玩具c各种电子产品应有尽有，在一处卖防寒衣的摊位上，苏小成看上了一件蛋青色防寒衣问老板多少钱，老板操着浓重的南方口音说：“三十”。

    “什么，三十”刘三说：“你干脆去抢银行吧”。

    老板有点委屈的说：“小兄弟怎么说话呢，钱在你兜里，货在我手里，怎么敢抢呢，你说给多少”？

    “你看呢”，刘三看着苏小成。

    “你说”，苏小成对刘三说。

    “我看最多也就值十五块”，刘三既是对苏小成也对老板说。

    “添一块，十六块，我给你包了。”老板说。

    “就十五块，不用包，直接穿走，”麦子哥帮腔说。

    “三位小兄弟厉害，好的，临收摊的生意，那位的，穿走”，老板提着衣服说，苏小成举起胳膊，老板顺势便套到他身上：“看，多合体”。苏小成转了一圈让大家看了都说好着呢，便付了款。新棉衣穿着，身体一下子暖和了，骨头都一下子舒展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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