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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0章 挣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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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昨晚跟你在校门口的那个人是谁啊?”向北嘴里叼着根野草,瘦弱的肩上背着大大的书包,头发随意的散在额前,像这个年纪所有的男孩子一样,随性得自然。

    向南呼吸一滞,过了一会儿才说,“不太清楚,只是见过几次。”

    向北毕竟跟着人混了几天,再加上脑子转得快,见大哥这个表情,就知道完全不是说的那么回事。若是换了一个平常人,向北大概不会多此一问,但是昨晚那个男人看向南的表情,向北一时形容不来,总之就是觉得很别扭,直觉地,向北不喜欢那个男人看大哥的眼神,赤c裸的侵略里还夹杂着许多复杂难辨的东西,但他毕竟只有十四岁,即使再聪明也料不到那个男人是看上自己的哥哥了。

    向家的三个孩子在那个偏僻的深山深处的小村子里很有人气。

    小小年纪就能做饭洗衣打猪草外加下地帮父亲干农活了,再加上三个人从小聪明,成绩好,随后又相继考到了县城和市里读书,村里的人闲来无事坐在一起,总不忘拿这三个孩子出来说唠说唠,转眼看见自家那几个出去一趟回来衣服颜色都瞧不清的败家子,叹口气心想要有向家那几个孩子的一半优秀也就不愁了。

    向南跟着向北和向西走了差不多三个小时的山路才终于到达了向家所在的村落。

    几个小时的步行下来,向南已经累得不行,连背包被向北拿过去背着后这种疲惫还是没有减缓,好不容易看见村庄了,向南两腿一软,险些坐倒在地,好在向北眼疾手快的把他扶住,才没摔得屁c股开花。

    向北皱着眉看着他,“这条路咱们也不是第一次走了,你怎么累成这个样子?”

    向南有气无力的冲他摆摆手,扯了个谎,“昨晚没休息好。”

    “哥,要不我们在这儿休息一下再走吧。”向西心疼大哥,便走回来把向南拉到路边的树下坐着休息。

    向南背靠在树杆上,好半天才均匀了呼吸,他实在是累坏了,从小到大没走过这样崎岖的山路,他想象中的向南的家可能是在某个离镇不远的小村子里,想起从抽屉里翻出来的原主的私人物品,向南想向家大概就是一个一层的小平房,家用电器大概只有电风扇和一台老旧的电视,屋后的棚里喂养着几头牲口,平常时候还能吃上一口肉。

    但是这接近三个小时的山路走得向南身心俱疲,在看见不远处若隐若现的错落分布着的低矮石屋时,向南只觉得身体最后一丝力气都给抽干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事实上,向家的贫穷远比向南想象中的还要严重。

    向南站在向家那两间简陋得遮不住风挡不住雨的石屋前面,一时有点发愣,屋子的外墙上挂着玉米和辣椒,正中间的木门敞开着,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他看起来快五十岁了,背脊微微的驼着,一双眼睛没有多少光彩,像是早已被生活榨干了似的,向南注意到他拿着镰刀的右手少了一根手指,手上的皮肤皱皱巴巴的,像老树的根。

    “爸。”向西从后面走上去,拉住了中年男人的衣角,与向南擦肩而过时带动的风打得向南一个激灵。

    向运河看见三个孩子都回来了,原本灰暗的眼睛才稍稍亮敞了一些,笑起来的时候牵出脸上松驰的肌肉,“怎么回来了?是不是学校放假了?”他的目光在向北身上转了一圈,然后定格在向南的脸上。

    向南的脚不受控制的走上前去,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爸。”

    向运河抬手拍了拍向南的肩膀,他大概是想拍大儿子的头,结果一抬手才发现这个小时候最喜欢坐在自己肩膀上的孩子已经长得跟自己一般高了,将来大概还会比自己更高一些,向运河的声音充满了父亲的慈爱,“路上累了吧?去休息休息,你妈去捡柴了,等下回来我让她中午多炒几个菜。”

    向南忙说,“让妈别炒菜,我从县城买了点熟食回来,热一热就能吃。”

    闻言,向运河点点头,脸上依旧是那种憨厚淳朴的笑容,“那你们快去躺一会儿,饭好了我叫你们。”

    “我不累。”向西拉着父亲的袖子,笑容像银铃一般,清脆可人。

    向北把三个人的包提进屋里,一会儿又走出来坐在石屋前的小板凳上,借着云层中微弱的阳光晒晒。

    向南在向运河的目光中笑了起来,“我也不累,爸,你要去干活吗?”

    “是啊,我去割点猪草给猪吃。”

    向西忙拿过父亲手里的镰刀,转身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回头笑,“爸,你休息一会儿吧,我去就行了,顺便把妈叫回来。”

    这个十一c二岁的小女孩让向南嘴边的笑容险些维持不住,他见过太多青春叛逆的少女,她们有穿都穿不完的漂亮衣服,一掷千金,钱包里的□□没有三张也有四张,画妩媚成熟的妆,恨不得只披三片叶子就能出门,坐在各式高级轿车或某个豪华ktv里挥霍青春,她们都是美丽的,然而与向西比起来,却全都成了苍白无力的黑白照片,那样的空虚而颓然。

    “小西,我跟你一起去。”向南三步并作两步,很快追上了向西。

    两人绕过七弯八拐的田梗,一路向上,走了大概十几分钟才走到屋旁的山脊上,向西把背篓放在路边上,然后走到一片野草地里开始割草,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刚上初中的小孩子会有的熟稔,向南看了她一会儿,才延着山脊往上走,这个村子坐落在深山里,像一座被世界隔绝开来的孤岛,孤独的驻立在山林深处,村子与外界唯一的联系是一条绵延且险峻的盘山公路,公路的下面是万丈深渊,站在山脊的顶上,那个下车的小镇几乎看不到踪影,向南深吸一口气,一时难以形容此刻的心情。

    ——很复杂。

    这是向南从前从未接触过的一个世界,荒凉c贫瘠c与世隔绝。山风从山脊的腹地刮过来,钻进向南并不严实的毛衣领口,冷得他一个激灵。在这样一个被世界遗忘的地方,似乎连风都是冷酷的。

    这个小山村就像被万丈红尘远远隔离了开来,安静的存在在这样的一处角落里。这里住着一群务农为生的人,地域的偏僻导致他们一生都只能在这个山沟里辛勤且辛苦的劳作,即使如此,还是得不到多少关于美好生活的回报,于是,这里的人就一直这样贫穷着。

    在这里面也有着一直在挣扎的人。

    比如原来的向南。

    不愿像祖辈一样无知而孤僻的活着,不愿呆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不愿,就此了却一生。

    从这个小山村里走出去,大概是原主最大的梦想,然而,现在这个梦想却被向南的出现打断了,向南不是不自责的,却也知道这样于事无补,除了让这个家生活得更好以外,向南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来弥补这一切。

    下面的向西已经割好了草,正挥舞着镰刀冲他笑,放大的声音在半空中回响,“哥,上面的风景好看吗?”

    向南大声回她,“好看!”

    向西便格格的笑起来,笑容甜美,声音清脆,如山林间的黄鹂鸟,即使身体小小,却有着最坚韧顽强的灵魂。

    两个人回家的时候,向母早已经回来了,正在狭小黑暗的厨房里忙着做午饭。向南走进去,她立刻迎过来,枯黄的脸上堆起褶子般的笑容,这明明是个刚四十出头的女人,脸上的皱纹却跟自己过世的奶奶差不了多少。

    见向南把大包小包的熟食拿出来,向母笑着责备了两句,“有钱不知道自己多买点饭吃,买这些东西回来干啥?”

    向南摸着鼻子,笑了笑,“刚好路过,就买了。”

    向母爱怜的拍了拍儿子的手臂,然后转过身去继续忙活了。

    午饭意外的丰富,向母杀了一只鸡,炖了鸡汤给三个孩子喝,再配上向南买的卤菜和烧腊,占了满满一桌子,这个家大概太久没有吃过这么丰盛的饭菜了,几个人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向母先给几个孩子各盛了一碗鸡汤,鸡肉在土碗里快堆出了一座小山,向南端起碗喝了一口,比饭店里那些天价的汤好喝太多了。大概倾注了母爱的食物是天底下最美味的东西。

    饭间,向母一直在给几个人夹菜,自己却一簇簇的吃着炒青菜,向南见了,把烧腊里最大的一块肉夹到了她碗里,“妈,别光顾着我们,你也吃。”

    向母点头应了几声,低头时额前的头发遮住了眼底晶莹的水光。

    在向南整段人生的记忆里,从未这样淡然温和的对待过一个自己称作母亲的女人,亲生母亲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没想到在这个偏远贫穷的小山村里,竟有这样一个朴实的女人等待着他来孝顺,人生的确是充满意外的,最大的意外就在于原来连做梦都没有梦到过的事,突然有一天就这样突然而又顺理成章的来到了你的跟前。

    向南在向家呆了一天半,这一天半的时间里,他也认识了几个向家的亲戚,是向父的大哥和弟弟,向南叫他们大伯和三叔,这个村庄里的人都是很朴实淳厚的庄稼人,听说向南三兄妹回来了,晚上大伯母就拿来了自家母鸡生的鸡蛋,说给几个孩子补补身子,向母自然不肯接的,大伯母却是个爽快人,说话噼哩啪啦的像是在放鞭炮,“三个孩子好容易回来一趟,我这大伯母拿点吃的给他们你还不接,快快收了,晚上蒸来给他们吃,营养!”

    向母没法,只好道谢收下了。

    等大伯母走了,向南才从向母的口中得知,大伯母也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当兵去了,小儿子则去北京打工了,只收到儿子从外面寄回来的钱和信,一年到头却是连面都见不着。

    向母说完这话,握住了向南的手,“小南,我也希望你能走出这个穷山沟,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和你爸爸都老了,只要你们三个人过得好,我们就没什么要求了。”

    向南反握住她布满皱纹的手,重重的点了点头,“我们会的,妈。”

    星期天中午吃过午饭后,三兄妹便收拾东西准备回学校了,做父母的总是舍不得孩子离开自己,却又强烈的希望他们能冲破祖祖辈辈穷极一生也未曾冲破的桎梏远走高飞,所以,每一次离别都故作轻松,等一转身却早已泪湿眼眶。

    向南走之前,把一早准备好的六百块钱悄悄的压在了向母的梳子下面,临出门时不忘叮嘱向父向母买回来的梳桃粉花生粉要记得喝,向母笑着点头,替向南整理了一下衣领,年轻时也曾漂亮过的眼睛里流动着温柔的光辉,“我和你爸知道,你别担心我们,在学校好好学习,记得每一顿饭要吃饱。”说着把一早放在兜里的一块包好的红布拿出来递给向南,“这是你们下个月的生活费。”

    向南原封不动的推了回去,在向母疑惑的目光中笑道,“我在网上开了个店,最近赚了几百块钱,生活费够了,这些钱你和爸留着,可以买点鸡鸭回来养着,吃不完还能拿去卖钱。”

    向母只当他哄自己开心呢,说什么都不依,直到向南把口袋里的钱翻出来给她看。

    从来没上过学连字都识不得几个的妇人看见儿子手里的钱,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没人比她更了解自己的儿子,这是个聪明且老实的孩子,断不会走什么邪门歪道,所以她没再勉强,把红布重新揣回了兜里,又叮嘱几个孩子路上小心,学习固然重要,却也要保重身体。向父在一旁憨厚的笑着,岁月和生活的重担压下来,使得他的脸上早已布满皱纹,此刻却依旧笑得纯粹而厚实。

    如此反复叮嘱了好几遍,向家三兄妹才终于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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