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8.重启

    如果有任何可能性让生活变得简单，那我并不会在意手段有多复杂。我从来不会看不起平庸，我喜欢平庸，我觉得一个能忍受平庸的人，想必也有些过人的地方吧。

    我走出蓝山的家门，走上主路，一辆出租车从山上下来，我坐进车里，打开手机，订了一张去海港城的高铁票。

    海港城与山南城相邻，但我从来没踏上过这片土地。但此刻我想远离所有人，远离所有让我生活变复杂的一切。

    只有去一个陌生的城市，我的生活才能归零，才能重启。我不能回山北的家，我不想把困扰我的一切带回家。我不在意真相，更不在意生死，我只想按下重启键。

    蓝山打来电话，我想了想，摁掉了。

    山南还是很冷，城里到处都是圣诞节的氛围，这个蛮夷的节日热度还没消散，新年就快要接踵而至了。

    我出门的时候只带了手机和钱包，于是在火车站候车的空隙。我给自己买了一个手机充电器，还有一张新的电话卡。

    在发语音告诉我妈我要去和朋友一起参加一个封闭式冬令营之后，就在高铁上换掉了电话卡，然后把旧卡收进钱夹里。打开钱夹的时候，我又看到了钱夹里的照片。

    如果一切所言非虚，那么我刚刚确实是见到了我哥哥，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血脉相连的人。

    血脉相连的人就一定是亲人吗？我反复追问着这个问题，那个男人盛气凌人，与照片上的哥哥没有任何相似之处。而照片上的这个男孩，才是我哥哥。

    海港城没有山南那么冷，天空没有颜色，我下了高铁，空气里飘着几片雪花。因为早就在高铁上订好了住处，所以现在也不是很着急要入住。我只想去走走。

    这是我重启的第一步。

    天色有些要变黑的意思，灯火也已经上了。路上的车变多了，他们急着要去城市温暖的岛屿里，躲避带来冰和雪的寒流。

    而我要去哪呢？

    今晚我失去了目的地。

    我出了高铁站，沿着路边，漫无目的地走着。光秃秃的树站在路边，迎接着我的到来。它们向上指着灰黑色的天空，身处布满灯火的大地。

    在冷风把我冻僵之前，我跳上了一辆出租车。我告诉司机带我去一个开在学校附近的酒吧。今晚我需要一些同龄人的慰藉。

    我的身体已经有一些疲倦了，但我却不想闭上眼，我看着窗外与山南城如出一辙的夜景，尽力把注意力放在这座城市的黑暗中。

    海港城与山南相比，实在是一个小很多的城市。没开一会儿，我就到了地方。司机师傅告诉我说这栋楼的11层有一间小酒吧，我下了车，进了楼里。

    这个楼里的电梯慢慢悠悠，我下了电梯，就习惯性从兜里掏烟。如果我能忘记宋隽给我的那支烟，或许烟草在此刻能给我更安心的感觉。

    但，忘记，应该是这座城市给我的全部意义。

    索性我就当我已经忘记，从兜里摸出打火机，我又想到了蓝山，想到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笑着把打火机递给我的样子。

    我拍了拍自己的脸，点着了烟，顺着走廊往前走，寻找着酒吧——我今夜的温暖岛屿。靴子踩在瓷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这个声响常常伴随我，于是我索性把注意力放在了这个声音上。

    一边抽着烟，一边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往前走。

    在拐了两个弯以后我终于找到了这家小酒吧，灭了烟，推门进去。门上有铃铛，服务生马上就注意到了我。但我进门以后就径直坐在了吧台靠窗的位置上。对面站着一个乖乖女类型的调酒师，她戴着金属边框的圆眼镜，长直发，像是周围大学的学生。她穿着白衬衣和黑色的马甲，随时准备着应对客人的点单。

    我的gaydar开启，直觉告诉我对面的调酒师并不是绝对的直女。

    “您可以先看一下我们的酒单。”服务生把酒单递给我，我点点头，就翻开了酒单。

    但我现在尽量避免大脑的思考，于是问站在我对面的调酒师，“有什么推荐吗？”

    荐酒，是成为调酒师的第一步。知道酒的特点，知道鸡尾酒的口感，能根据客人说得出得偏好，来推荐酒。

    她的声音很小，说话很温柔，想必是来自南方的姑娘，这与她对酒精的爱好不大相似，“您喜欢清爽一些的c酸一些的还是偏甜的口感呢？”她问我。

    “清爽的，眼前一亮的那种。”我回答道，看着她的眼睛。

    “你喜欢罗勒的味道吗？”她帮我翻着酒单，她的荐酒导向有一些过于主观。

    “很喜欢啊，你喜欢吗？”我反问。

    她笑着，“我也很喜欢。”

    漫漫长夜刚刚开始，我点了第一杯酒，“那就兰香王吧。”我把酒单合上。

    她微笑着，准备开始做酒。

    “你抽烟吗？”我问。

    “偶尔。”

    “那你们店里可以抽烟吗？”

    “你坐的这个区域不可以抽烟。里面的那块儿是吸烟区。”

    “一个人还要自己坐在下面的双人桌上抽烟吗？”我笑着。

    “现在吧台没有人，你可以抽。”说着，她从吧台拿出一个烟灰缸摆在我面前。

    “那真好。”我得到了她的通融，于是点了一根烟，靠在高脚椅上，看着窗外通明的灯火。

    这里夜晚的街道就像bl一一门前的那条街一样喧闹，和好友一起走在路上，就能忘记自己身处异乡。

    身处异乡，不再说深奥的话，冰冷的词。我的心还是滚烫的心，岁月的风尘从来都与我无关。我要在这座城市里，跳进黑夜的河流。

    “去建筑精神的世界，

    去动摇丑恶的地狱，

    向着光明走去，

    擦洗着自己的灵魂，

    用决心和毅力，

    抛去身后的暗影。”

    ——顾城

    我抽着烟，发着呆，直到她把调好的酒摆在我面前。那是一杯放在古典杯里的绿色的酒，里面是正方形的大冰块。

    “请慢用。”她说。

    我看向她，微笑着表示感谢。发现她并没有继续忙其他的事情，似乎是等着我品尝她做的酒。我端起酒杯，喝了一小口。罗勒的味道，干金酒的味道统统跑进我的嘴里。酒精度不高，确实很清新，就像她的人设。

    “很好喝。”我说。

    她只是笑笑，似乎得到了意料之中的回答。我还是默默抽着烟，她递给我的烟灰缸里因为接了太满的水，每次弹烟灰的时候，都有火星溅进水里的声音。

    烟草苦涩的味道和罗勒清新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我的神经渐渐清醒，这可不是我想要的效果。

    “那再帮我倒两杯威士忌，stch，高地，其他你决定。”我说。

    她微笑着，从酒架上拿了一瓶酒，切了另个冰球，倒好了威士忌。两杯威士忌都放在了我面前，用古典杯装着，毕竟这只是一个喝酒的小酒吧，并不是专业品尝威士忌的地方。

    “这杯是你的。”我对她说着，拿起一杯碰了碰另一杯的杯壁，又向上微微举了举杯子，“cheers”示意她拿起来喝。

    她没有拒绝，浓烈的威士忌的味道熏在我的脸上，和烟草混合在一起，我的心终于陷入颓靡的夜。

    “你是附近大学的吗？”我问。

    “是的，我是海港大学的。”

    我有一些震惊，海港大学是这个城市，甚至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大学，没想到对面的女孩居然是学霸。

    “那你很棒。”我随意应答着，“调酒调多长时间了？”我问。

    “只有半年。”她回答。

    我点了点头，继续喝着杯子里的酒，喝没了就再点一杯，然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两句。

    “怎么称呼？”她问我。

    “冯也。你呢？”

    “李雪。”

    她的名字多么普通，多么适合被忘记。

    一整晚，调酒师都在我对面忙来忙去，招待着店里在寒冷的冬夜需要烈酒的顾客。

    夜里1点，李雪问我还要不要点单，1点以后就要停止点单了。

    “negr一ni”，我说，“你住学校吗？”

    “是的。”

    “现在宿舍都锁门了吧，你怎么回去。”

    “下班以后我就在店里的沙发上睡会儿，到5点半，然后走回宿舍，刚好6点。”她一边倒着金酒一边说。

    “等下一起去吃火锅吧，你饿吗？”我想她发出邀请。

    她抬头看着我，微笑着，犹豫了一下，说：“好。”

    “我第一天来这儿，得你带我去。”

    “行啊。”她说。

    夜里两点，店里的客人走得差不多了。她换好衣服，我们一起下了楼。

    我总是习惯性地掏出手机，但我收不到来自山南城的任何消息，我觉得自己好像生活在了平行时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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