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麻石无好人

    老式的水星牌汽车在夜幕下的麻石市中慢慢穿梭，城中不时响起的枪声让孙楠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战区——她虽然是一名记者，但从来没有考虑过上战场采访。

    好在这样的环境她已经渐渐适应，她知道只要不进入那些街头帮派盘踞的街区，他们一行人还是比较安全的。毕竟麻石的人还没有疯狂到随意去抢劫一辆行驶的汽车。

    车上除了孙楠，还有两个人，分别是负责拍摄的罗克和负责后勤保障的本杰明。

    罗克是一个中年大叔，他此刻正在调试自己的摄像设备。他是蓝岭电视台的老牌摄影记者，曾经在部队中服役过，据说还参加过二十年前的伦农保卫战。有这样一位沉稳的大叔存在，让孙楠这一路上安心了不少。

    本杰明则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他带着一副厚厚的黑框眼镜，头发理得一丝不苟，显得很有书卷气。他是一个虔诚的教徒，平时没事的时候总是捧着经文默默吟诵。事实上如果没有来电视台工作，他或许会成为一个神父。

    此时此刻，三个人谁都没有说话，仿佛都在静静地感受着车外混乱不堪的世界。

    在感受这个世界的同时，孙楠回忆起了自己与回收站老板的对话。

    “放心，他不是街头混混，也不是瘾君子，更不是抢劫犯或者猥琐大叔，他只是一个为生活所迫的高中生。”

    “高中生？”

    “是啊，一个倒霉的高中生。他老爸据说是一个矿工，不过很早以前就死于矿难。他老妈是一个护士，只可惜在三年也病死了。所以他现在是一个只能自食其力的孤儿。”罗维尔掐灭烟头，然后轻轻喝了一口茶。

    “一个还在上学的需要自食其力的孤儿？”孙楠眨了眨眼睛，她下意识地觉得这个人很符合自己的要求。

    “这样的孩子在麻石多了去了，联邦不会去管，也管不过来。”老板顿了顿呢，“不过那家伙可不是那种混日子的垃圾学生，他还天天喊着要考大学呢。据说他的成绩不错，应该能考到首府的某所学校。为了攒学费，他最近工作得很努力。”

    “考大学？”孙楠万万没想到自己在麻石会听到如此“远大”的志向。她在麻石也采访了不少少年，然而这些孩子大多都早早辍学，毕竟在一片颓废与混乱中，有几个人能够静下心来好好学习？

    罗维尔的话让孙楠觉得自己今晚要采访的人物绝对是这些天来最正面的人物，在见证了太多太多的痞子c无赖和下三滥之后，她开始对今晚的拍摄有了不一样的期待。

    汽车缓缓前行了一阵之后，在二十一街区一处废弃的学校前停下。在破旧的校门旁，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少年已经等候多时。

    孙楠一直在想象着受访者的样貌。根据罗维尔的描述，孙楠猜测这个受访者应该有一张稚嫩但十分坚毅的脸庞。他外表应该很干净整洁，这样才符合一个学生应有的模样。他的衣着应该有些老旧残破，因为他显然没什么钱。他也应该长得不是那么孔武有力，长期的营养不良多少会让他显得有些瘦弱。

    最重要的是，他应该有一双清澈而明亮的眼睛，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在混乱而堕落的麻石城中坚定地走着自己的道路。

    然而，她的想象在见到受访者第一眼后，便瞬间破灭了。

    黑夜中，一个身穿宽大卫衣的年轻人正静静地蹲在校门旁的台阶上默默地抽着烟，微弱的火红光点在黑夜中很是醒目。

    这个人似乎并不想让人看清他的脸，所以他带着一顶鸭舌帽，将脸完全遮了起来。似乎觉得这样的遮掩仍不保险，他又将卫衣的帽子也扣在了头上。他的做法让孙楠几乎看不清他的样貌。

    一杆不断吞云吐雾，却又不敢面对镜头的烟枪，这似乎和这些天来采访的对象没有什么分别。

    由于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偏差，孙楠突然陷入了沉默，她不知道该如何问候这位烟民。然而这位烟民却率先打破了有些尴尬的沉默，他扔掉烟头，直接问道：

    “钱带了吗？”

    钱是好东西。

    钱能换取生活所需，维持人们的生计；钱能让人花天酒地，享受无穷无尽的快乐；钱也能换来枪炮和选票，给人带来无上的力量和权势。因此，没有人不喜欢钱。

    然而，很少有人会将钱这个字眼直白地说出来，因为这样会显得自己唯利是图，市侩无比。毕竟，大家都觉得，谈钱伤感情。

    可是站在孙楠面前的这个少年，却开门见山地问道：“钱带来了吗？”

    孙楠先是一阵错愕，然后在一瞬间，她脑海中构建的所有美好形象彻底崩塌。

    崩塌之后便是重建，重建的过程有些漫长。所以孙楠在近乎实在宕机地状态下问道：“你就是陈凡吗？”

    受访者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仍旧重复着自己的问题：“钱带来了吗？”

    钱当然带来了。罗维尔在和受访者陈凡联系之后，便告知了摄制组采访的条件——想要进行拍摄，必须付两千块钱。这个要求若是在联邦别的地方，会显得很过分，但是在麻石，这样的条件无可厚非。

    可是孙楠一行人在采访别人的过程中，通常都是最后才付钱，没有一个人会像眼前的这个家伙似的，一开口就提钱的事情——就仿佛他掉进了钱眼中一样。

    所以在孙楠眼中，这个受访者的形象已经开始一百八十度大逆转。

    “果然麻石无好人。”

    孙楠从背包中又取出一沓钞票，递给了这个名叫陈凡的少年。看着在车灯前仔细清点钞票的少年，她不由得轻轻低喃了一句。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幼稚，幼稚到居然觉得在麻石这块土地上会诞生一个积极向上的人物。

    清点完钞票，陈凡满意地点点头，然后装好钞票头也不回地背着背包朝学校里走去。

    “等一下！你要去哪里？”孙楠连忙叫住陈凡。

    “你们不是要拍摄扒荒吗？跟我来。”

    在幽暗而破败的教学楼内，陈凡熟练地用改锥撬动着一个锈迹斑斑的金属门把手。摄制组一行人则紧紧跟在他的身后，用摄像机完整地记录着陈凡的“工作”。

    “请问你什么时候开始扒荒的呢？”孙楠很是失望地看着陈凡，用一种冷淡而又有些怠惰的语调开始了今天的采访。

    在亲眼见识过陈凡这个所谓的“积极向上”的人之后，现在的她对麻石已经心如死灰，她只想赶紧结束拍摄任务，然后早早离开这个鬼地方。

    陈凡并没有在意孙楠语气的冰冷，这样的语气他早就习惯了。他觉得自己既然已经收了钱，就有义务好好配合对方的拍摄。

    在卸下金属把手之后，陈凡干脆利落地回答道：“两年了。”

    “你为什么选择扒荒，而不是进行别的工作呢？”孙楠又问道。

    陈凡似乎对孙楠的提问感到了一丝困惑，他认真地答道：“我不扒荒的话还能干什么？”

    孙楠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现在的麻石城，大多数人都属于失业和半失业状态，连大人都很难找到稳定的工作，更何况一个仍在上学的孤儿。不过她还是按照采访稿中的问题继续问道：“你知道你的行为是违法的吗？”

    陈凡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轻蔑的浅笑，他淡淡说道：

    “你不是已经说过，麻石没有好人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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