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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5.故国之梦(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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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金似的头发,在月下呈现出纯粹的金属色, 贴身而精致的礼服, 琥珀似的晶莹酒水在水晶杯中轻轻荡漾。半合半闭着的眼睛, 略带颓丧的神情如致命罂粟般吸引着女士(或者男士)的目光,偏偏当事人毫不自知,形单影只地靠在露台上,任由波荡的月光闪耀在指尖。

    今天是满月,一年一度的满月祭典刚过去几个月。

    阿尔弗雷德忽然想起, 满月祭典的由来。

    冈瑟王国原本是没有满月祭典的, 它的原身, 在另一个世界的故国,人们会在那一天做好各种各样馅料的糕饼,再用模子压成莲花c海棠或其他形状。通常在那一天, 那是个家人团聚的日子, 哪怕漂泊在外的游子, 也会遥望那一轮圆满无暇的明月,思念故乡。

    这片大陆同样有着月亮,大而明亮,在极夜之中,为这片处于冰雪荒原的土地覆上一层冰冷的亮色。北境人在长达三月的极夜里醒来, 劳作, 艰苦而隐忍地活着, 每天都有人在看不见尽头的漫漫长夜里失去生的希望, 投向毁灭。

    为了点亮民众心中那一朵希望之火, 他提出满月祭典的设想,原本以为会遭到保守派的反对,没想到几乎是全票通过。

    满月祭典时,按照过节的传统,会有人将腌鱼和黑面包摆出来,虽然不够美味,却足以饱腹。丧失土地的流民和乞丐也能从潮湿的缝隙里走出,靠着这些施舍的物品度过几天。只有几天,却是弥足珍贵的时间,足以令许多人紧紧抓住机会,彻底摆脱死亡的阴影。

    而贵族们也需要一个借口,狂欢的借口。看不见希望的黑夜足以让最坚强的人动摇,冰封的道路又难以出行,若不做点什么,他们中的脆弱者就足以抑郁而亡。借着祭典的名义,排遣心中无处发泄的负面情绪,也不失为调节自我的好方法。

    法师们就更简单了。对于他们而言,月亮是魔力的象征,每一次月亮潮汐来临时,大路上总会降生许多具有魔法天赋的婴儿。哪怕他们中只有千分之一的人能成为法师,对法师的力量也是极大增强。

    今天也是全家“团聚”的日子呢。

    阿尔弗雷德讽刺地笑了笑,如果这里是冥府,那么埋进棺材的他也算是一家人整整齐齐了。

    父亲,母亲,赫卡特公主,还有埃斯特斯

    埃斯特斯?!

    他并没有露面。

    恍惚之间,有道模糊的影子一闪而逝,银灰之眼骤然紧缩,迸发出的光芒让一双瞳孔点亮,如同一对行将熔化的白银球。那双眼睛带着平常不曾有过的急切扫过所有人的头顶,却没有觅见那道总是带着兜帽的单薄身影。

    阿尔弗雷德暴躁地捏碎了酒杯,锋利的玻璃渣割碎了手上的皮肤,浸出斑驳红痕。

    卢克蕾西娅唇边挂着捉摸不定的微笑,摇曳生姿地在舞池里缓缓踱步,一个接一个的男士在她身边单膝跪下,企图邀她共舞,但都被无情拒绝。

    她无视了所有向他伸出手的男人,径直走向阿尔弗雷德所在的露台。

    “阿尔弗雷德,怎么了,不高兴?”

    卢克蕾西娅熟稔地开口,内容并不像某些人猜测的那样放荡勾引,反倒像平常兄妹一样地互相问候。

    阿尔弗雷德随手把酒杯碎渣扔进了楼下花圃,神情低落。

    “蕾娅,埃斯特斯不见了。”

    卢克蕾西娅一时无言。许久以前,阿加莎夫人想要她用尽一切努力去诱惑王太子,想要她早日爬床,为自己的将来打好一份基础。做王后也好,还是国王情人也好,在她失宠以前,罗素家族的辉煌永远不会谢幕。

    但是,阿加莎从来没有料到,这对兄弟之间的感情如此深厚,有时甚至会让她感到自己是个多余的存在。也或许正是自己的母亲看到了这一点,才会让她去拥抱阿尔弗雷德。

    “阿尔弗雷德,埃斯特斯殿下一向身体不好,或许是又生病了吧。”

    卢克蕾西娅抿了抿唇,垂在鬓边的碎发在风中轻轻舞动着,盘成发髻的头发反射着微弱的光泽。

    “也许。”阿尔弗雷德低低叹了一声,“我今天回来,都还没来得及去看看他——和姑姑。时间过得那么快,一转眼就到晚上了。今天赫卡特姑姑也在,我以为我以为他能来的。”

    他向在人群中游走自如的赫卡特公主投去一瞥,对方冶艳而漫不经心的神情令他有充足理由怀疑,赫卡特根本没把埃斯特斯放在心上,毕竟那只是个意外产物。

    也正是如此,当他在空荡冰冷的房间里发现那个小小的,瘦弱的弟弟时,才忍不住投以最丰厚的怜爱。

    一阵尖锐的鸣响从耳边划过,从露台掠过的光芒短暂地照亮了两人脸庞,然后在深沉的夜空里交织c爆炸。

    地底侏儒们的造物——曳尾弹,阿尔弗雷德却更喜欢叫这些东西为烟花。

    “可惜了,他不能亲眼看见我回来的模样。希望现在他能在窗边,能看到我这边放的烟花。”

    姿容端华,人品贵重的王太子殿下换了个方向,无意识对着白塔对面的黑塔,侧脸掩映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中,别有一番蚀骨温柔。

    母亲,你失败了。我不能接近阿尔弗雷德,其他女人也一样。

    卢克蕾西娅低头抿了一口酒,垂眸掩去胸中翻涌的情绪。

    埃斯特斯殿下从他兄长那里得到的馈赠远远超过了限度,任何男人和女人都不会得到王太子如此之多的青眼,从前不曾有,将来更不会有。尽管阿尔弗雷德并没有认识到这一点,他以为他自己只是在履行兄长的职责。

    “我们回去吧,作为主人,让客人久候不是礼貌的行为。”

    卢克蕾西娅向王太子伸出手,阿尔弗雷德顺畅至极地接住。

    “当然可以,美丽的女士,我可以请你跳支舞吗?”

    两人手挽着手,滑入舞池中,金与银,黑与白的搭配顿时吸足了眼球,成为宴会上最耀眼的存在。

    “他们看起来真登对,看起来就像一对热恋的情侣,想必那纯净的银色长发戴上金色的冠冕之后,会更加耀眼夺目吧”

    自恃有权有势的艾斯格拉伯爵凑到冈瑟三世身边,阿谀奉承源源不断。

    老国王欣慰地看着舞池里的一对璧人,一个王太子,一个是将来的罗素家族继承人。尽管卢克蕾西娅从前是,现在也是长子的女仆,将来难免有些流言,不过胜在彼此熟悉。

    阿尔弗雷德是个很有分寸的人,他也不愿在婚姻大事上违逆长子的意愿。

    没等冈瑟三世开口,假笑了半个宴会的伊丽莎白王后终于绷不住脸上的表情,急于缓和一下脸颊僵硬的肌肉。

    “卢克蕾西娅?她侍奉王子有十多年了吧?”

    就是这无心一语,艾斯格拉伯爵的脸色立刻诡秘起来,可想而知,在宴会散场后,又会有怎样的谣言在贵族中流传出来。

    “能勤勤恳恳照料我的儿子十多年,从未生病请假或是想要回家,品性应是十分淳厚了。”

    冈瑟三世略带责备地看了王后一眼,揭过了话题,她平时可不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今天这是怎么了?

    她不该说这句话的,她根本没有那个想法,但是王妃候选的名声却要因为她而遭到毁灭性打击。

    自知干了蠢事的王后尴尬地别开眼,然后,她看见了放在托盘上的琥珀酒。

    四双,或是五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水晶杯里晃荡的液体,或紧张,或期待,或漠然,甚至是玩味。

    鲍里斯紧张地盯着那支酒杯,随即意识到自己的目光太过强烈,又带着些莫名的恐惧,远远逃离了宴会中央。克莱芒眼神倒还平静,除开他双手捏紧的拳头以外。赫卡特目光四处游弋,只间或投去一瞥,唇边勾起若有若无的森然笑意。

    伊丽莎白浑然不觉地拈起酒杯纤细的高脚,莫名觉得心跳得有些快,冥冥中的预感似乎告诉她不该拿起它。王后微不可查地顿了顿,将这一切归为被训斥后的胆怯,对着冈瑟三世轻抛了个媚眼,将杯中荡漾的液体一饮而尽。

    什么都没发生。

    克莱芒惋惜地砸了一下手心。

    紧接着冈瑟三世也端起酒杯,对着舞池中心牵着手向他走来的舞者微笑着举了举杯。

    “我的儿子,你心仪的姑娘是卢克蕾西娅吗?”

    “我”

    阿尔弗雷德张了张口,竟发现自己无话可说。他能说出一千个符合加洛林王室利益的贵族之女,但要说能令他燃起激情之火的灵魂伴侣——

    一个都没有。

    “那没关系,等我把头上的——”

    微笑凝固在脸上,水晶杯落到光滑的大理石地面。

    冈瑟三世忽然死死扣住胸口,大口喘息着,双手用力之巨,简直让人怀疑他是不是要把心脏从胸腔里挖出来。空洞而粗湿的痰音不断从痉挛的喉咙中吐出,先是渐强,再无可逆转地微弱下去。

    细小泡沫涌至嘴角,双眼用力而无神地大睁着,仿佛依然在不屈地抗争着。冈瑟三世嘴唇已变成可怖的深紫色,两眼发直,反反复复地念着一个名词:

    “信信不要忘了信”

    “啊——”

    伊丽莎白精神崩溃地尖叫起来,在足以震爆水晶灯的高音中,老国王的双手软软垂落下来,瞳孔扩散成一对没有焦距的晶体,无神地望着此生唯一的独子。

    冈瑟三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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