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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九章 西食东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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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见世芳先是行至书桌前,随后踱步出檐下,回来时左手已捧一盆嵌玉石仙人祝寿盆景儿,右手则搂一盆木雕仙人泛舟金湖盆景儿,缓步走到秦流榻前,搁置在榻边。

    “这两件稀世珍宝,金银珠宝翡翠缀于其中,格外繁复华丽,因为制作精细又是死物,一般不让家仆触碰的,若不仔细瞧,很难看出个端倪。”

    她说罢,就着左手那盆仙人祝寿盆景儿娓娓道来,“这件珍乃紫檀木为底座,金镂万字纹栏杆,天然木山古意盎然,山中以白玉c碧玉c玛瑙c翡翠c碧玺c松石等雕成灵芝c仙桃等,山腰置蓝顶圆亭,七位仙翁立于其中,花草与鸟兽等色泽清朗,疏密相间,错落有致,却唯独一处让人觉得有些空荡荡。”

    她随即直指盆景儿的木山侧边,说道,“我仔细看罢,七位仙翁一个不缺,反观这木山形状失衡,像是欠缺了一角,但由于形体巨大,显然很难被察觉。”

    她又回过头去,细细端详另一盆木雕仙人泛舟金湖盆景儿,“这件宝物乃镂雕木座,染牙栏干,上置木雕山,山顶部为大片缠绿丝的松枝,松干c桃枝c梅花c鹤鹿c寿星在松枝掩映下若隐若现,景致中缠绿丝的松枝繁密,其中又繁星般点缀黄色松果,碧玺桃实硕大,梅花以白玉c芙蓉石等做瓣,缠金丝花蕊,木雕仙人仙童鹤鹿,点缀珊瑚菊花c碧玺海棠c白玉灵芝及青玉叶片等,令人目不暇接。”

    她说得滔滔不绝,完全寻不出任何破绽,秦流心里暗暗称奇,此人明明是个人小力弱的小厮,懂得却比府里见惯珍稀古玩的老仆还要多。

    “如此艳丽繁复的盆景儿,常人光是看玉石金花便已眼花缭乱,哪里还顾得上其他,无奈这盆景儿里只有仙人,却不见仙童,倒是多了个不伦不类的东西。”

    只见她从繁密的碧玺翡翠之中,轻轻挑出那个岸边立着的小人儿,那小人儿遮掩在重重叠叠的金枝玉叶之间,造工显得仓促粗糙,她将小人儿与那手帕上的木屑对比,果然是一模一样的木质。

    “大少爷,这么稀罕的宝物您说拆就拆,眼睛都不眨便削宝木为人,真是阔绰手笔啊。”她说完自己的推断,躬身等候榻上的秦流出声。

    这小厮凭着蛛丝马迹,竟将他走的每一步猜得分毫不差,简直犹如神助,秦流沉默不做声,只是牢牢盯紧她,世芳当下便知自己真真猜对了。

    他当真是装病躲避殿试,当真是偷梁换柱乱作巫咒脱身,当真是糊涂施计害人不浅,若非世芳前生熟知他卧房内的摆设,种种珍的来历细处,断然是无法得知他的心思这般细密,也无法识破他迂回曲折的诡计。

    秦流才不过十八岁,身边遍布秦怀玉的眼线,他无病呻吟如此长的时日,竟能将整个秦家的人瞒得滴水不漏,步步走来不动声色,即使中途杀出如世芳和王二这样的碍事人,最后仍能辗转迂回达成自己的目的,还将世芳兄弟欺压得苦不堪言。

    前生世芳知他恬静寡欲,宽达济世,今生才晓得这人慧根早生,深藏不露,绝非池中之物。

    然而这时,秦流却微微笑了,笑得世芳心里一颤,莫非自己猜错了?

    “我果然没看错,你这小厮心细如绵,好生聪明醒目,不如我也来说个故事与你听吧。”秦流从榻上起身,抖抖衣衫,缓步行至书桌旁边,硕大的金玉满堂福寿缸前。

    他随手拎起装鱼食的竹笼,拨出两匙饵料,去喂瓷缸里头那尾价值千金的锦鲤,不紧不慢说道:

    “这故事里说的也是一位公,这位公也有一位母亲,只是这母亲严厉过人,处处要求公知书识礼,修身齐家治天下,先做天门生,再踏平步青云,扶摇直上九万里,直至位人臣,权倾天下才能罢休。”

    世芳亦步亦趋跟着,见到一缸清水被争食鱼料的锦鲤搅得顿生波纹,听得秦流漫不经心接着说下去。

    “这位母亲总担心公也如娇贵鱼儿般,以为身染千点富贵红,能披七彩斑斓锦,纵不冲天也胜龙,住在瓷缸里久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便忘记自己原来是条困在池中的蛟龙。”

    世芳听得心头一震,秦流以锦鲤喻人,说得正是困于温柔富贵乡中的自己。

    “她广布眼线,留心着公平日里头的一举一动,原意是好的,却不知道这些所谓的眼线里头,多的是西食东眠之徒,吃着西家的饭,却睡在东家的榻上,妄图兼得两家之利,在那位母亲跟前不知说了多少挑拨离间母感情的坏话。”

    秦流低头看着那缸锦鲤,讪笑道:“这人啊,也像鱼儿一样,并不认谁是家主,只要有人肯赏口吃的,便忙不迭凑作堆,养在这家的缸里,可照样吃别家人投的食。”

    这群锦鲤吃饱便纷纷四散,一缸清水再恢复平静,世芳渐渐知道流口中说的都是些什么人。

    “公虽然年纪尚小,与母亲并不亲近,但也识得日久见人心,谁是忠臣谁是贼渐渐了然于心,无奈小人作怪防不胜防,反倒让那位母亲以为是公不务正业,天天想着胡混过关。眼看大考临近,年才有一次的机会,公便想着借此良机,将扎根在母亲身边的小人清理干净。”

    秦流说着说着,兀自伸手入缸,又再惹起一片波澜,惊得一群鱼儿纷纷躲避。

    “这位公势单力薄,身边没有可信之人,唯有靠一己之力,设下一个迂回的圈套,此计甚毒,用得不当很容易祸及自身,他不信鬼神不信邪,心亦不向往朝堂,常人都不会怀疑到公头上,此时又跳出一个装神弄鬼的道士,公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做戏做足了全套,骗得众人深信不疑,沿着道士布下的物证,将那几个小人绑了起来。”

    他说到此处,世芳即使是个木头人,也知道个中的前因后果,随声应道,“这么说来,你并非想嫁祸给那几个家仆,而是他们本就是府里作怪的小人,你是想乘机斩草除根。”

    “没错,你可知道,那几个家仆里头,有两个是我娘的心腹,另两个是我叔父伯娘信任的忠仆,她们被人蒙蔽双眼,看不清跟前的内鬼奸细,我若不是出此毒计,断然无法除掉这些西食东眠之徒。”

    “那你不担心,我也是西食东眠之徒,回头便找大当家告状去吗?”世芳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有什么好担心的,你呆在这里耽搁这么些时辰,他们早就被家法伺候,这会儿被打得奄奄一息,求饶都来不及,还有心思翻供么?”秦流慢条斯理拿起她的袖擦擦湿漉漉的手,淡定说道。

    世芳顿时哑口无言,旋即又见他挑挑眉,“再说了,你真想杀我,起码身上藏上七八种暗器,又哪会手无寸铁躲在床底下,连香被我摸走都不知道。”

    “你,你,莫非你过我的身?”世芳想起自己曾经被迷昏了片刻,立马摸摸身上的衣衫担心露了馅,这人眼睛犀利,万一被他知道自己是个假扮的男儿身。。

    只见秦流蔑笑一声,“别想入非非了,当时情况混乱,光是教你那瞎二哥布置物证都耗费我不少心力,谁有那个闲心思去你的身。”

    秦流皱眉说道,“不过你二哥把你的身世都告诉我了,夸赞你扒人钱袋的功夫一流,以后定能帮上我大忙,不然他怎么敢拿走我一袋黄金。”

    世芳闻言顿时在心里大骂王二,真是个全身骨头无一处不软趴趴的家伙,没骨气倒是贼胆十足,竟在这种不明凶险的关头收下一袋黄金,拍拍屁股就走了。

    可怜她和李四两个惦记兄弟情义的人,反倒被卖身为奴,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对,现在看来,你这小厮还值得那一袋黄金。”秦流自个儿说得兴起,还不忘恩威并施,一个巴掌一块糖,“以后你既跟着我,便老老实实听我的话,不要总以为技高一筹,我便拿你没辙。。”

    秦流才说完,回头便见这书童竟然趴在书桌上,早已酣然入眠。

    如今水落石出,曾世芳这些时日来高悬的心头大石终于落下,心神初定,倦意便汹涌而来,她倒头趴在书桌边,不消片刻便已沉沉入睡。

    这家伙说睡就睡,这番折腾下来,秦流还没来得及问: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于是门外一直候着的家仆桂英便听见,大少爷在卧房内喊了一声,“桂英,速速去拿个暖炉过来。”

    哟,大少爷果然是病愈不久,以往月都用不上暖炉,如今倒是觉得冷了。

    桂英忙不迭地应着,“好咧,马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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