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失痣

    “你是叫榛儿吧？难得这一串子话还记得这么清楚仔细。你现在是跟凌姑娘吗，可愿意跟我到外院做事？”

    “妈妈能看上榛儿是榛儿的福分，只是现在凌姑娘伤成这样，我怎么能丢开手，便是安排了别人我也不放心。”

    “你且放心，当然不是要你现在就跟我走，总要等姑娘大安了，我再和姑娘说了，姑娘同意了才会要你。”

    “谢谢妈妈能看上我，如果能跟着妈妈学些个眉高眼低的就是榛儿的福分了，不过凌姑娘怎么办呢？”

    “这个家是越来越不省心，现在里里外外都小姐帮衬着，眼见着小姐要出阁了，以后还不知会闹成什么样了。远的且不说它了，后来怎么样了，那和尚怎么就把凌姑娘就救活了？”

    “原来吧我抱着凌姑娘的，才刚那个兰墅先生的话虽可气，我却知道他说的是实情。那时候凌姑娘全身软倒，已经没有了心脉了，连喘气都没有了，我抱着都觉着她身子渐渐发冷没热气儿，我心里只想哭，凌姑娘怎么就这么命苦呢。这时候那和尚就跑进来了，也不念经也不做法，右手一伸，那食指就霍地点在了凌姑娘的额头眉心处。我只觉得凌姑娘全身一紧，手脚竟有轻微扬起，一下子心跳也有了，呼吸也有了，整个儿就是大活人了。”

    “不过这和尚忒贪财，开口要一百两银子，小姐大方给二百两，和尚又打蛇随棍上，说给小姐的方子值千金，这下莺姐姐不干了，让他爱要不要。莺姐姐可真厉害，连神仙都敢得罪。”

    “这其实是小姐的意思吧？”

    “小姐可没这么说，小姐还骂莺姐姐不可冲撞大师呢。”

    “小姐不过是借莺儿的口罢了。你想啊和尚要千金黄金，总不能就给了他去，不说没有这么多金子，就是有也不是这么个花法。但是这话不能小姐来说，明白这个道理吗？我们做下人的就是要和主子一条心，主子没想到的我们要想到，主子想到了不能说的我们要替主子说了。这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你也是知道的，况且丫鬟奴才的命都握在主子手里，只有主子好了，大家才能好，主子不痛快了要打要杀也就是一句话儿。看看凌姑娘，也算是半个主子了，还不是打去了半条命。”

    “呀，我还以为莺儿心直口快，嘴里没个把门的，得罪了神仙可不是玩的。那和尚可不也是恼了，嘴里只说要送个益气丸给莺姐姐。我就在旁边看的明白，和尚披一件黑乎乎的袈裟油光锃亮，早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伸手在胸口扣扣索索，莫不是在搓油泥，好一会儿才掏出来，摊开手掌，手心里卧了一颗黄豆大小的黑乎乎的东西，直送到莺姐姐面前，要莺姐姐吃了，莺姐姐嗷地一声，跑出去就吐了，那和尚突然捏住了凌姐姐的下巴撬开嘴，直接就把那团油泥塞进来凌姑娘的嘴巴里。哎呀，千万不要被凌姑娘知道她被吃了那东西，太恶心了，想起来就泛呕。想是知道做的太过，和尚袈裟一扫，就袖了那两百两银子，踢踏着扬长而去。”

    “你不要嫌那东西腌臜，凌姑娘吃了，那是她的造化。神仙身上的东西拿都是有讲究的，驮唐僧的白龙马的尿浇到花儿草儿也都变成仙草了，你没听说过“那些个口齿伶俐的媳妇太太可不是吃了佛前供了的圣水的”，你这小丫头叽叽呱呱的倒也口齿清脆，也是喝了猴儿尿的吧？”

    “哎呀，妈妈怎么编排起我来了。我可不敢去冒尖而出风头。像我们屋里这位才貌双全，偏偏又心眼儿实诚，可不就招了人的眼。现才算躲过了一劫，前面还不知多少坑儿绊儿的呢，我们啊能有个善终就烧高香了。”

    “你也不必咒凌姑娘，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吉人自有天相，这可不连神仙都来相救了。”

    “那和尚去后，门房的平叔又领了一位先生来。这先生也不是正儿八经悬壶济世的医生大夫，不过他在都中也是一号人物。自幼任性豪侠，广交了一帮些朋友。后于脂砚斋闭门读书，博学杂记，隐成一家，大家都称他畸笏叟，连小姐也略知其人。这畸笏叟真有些本事，过来就号脉，左手号了换右手，右手完了又换左手。然后就说起来了，什么左寸右寸，左关右尺，什么沉数，什么虚滑，又什么气虚生火，肝滞血淤，心经肺经，啰嗦了一车子话。小姐就问治不治得？要吃什么药？那人才道性命无忧，家里的棒疮药是极好的，按时涂了即可，另只需吃些益气补血养神调经的方子。一时写了方子来，小姐就令按方子抓药，一并封了二十两的谢仪。这畸笏叟甚有骨气，只说原为救死扶伤而来，现人无大碍，未曾施以援手，当不的谢，竟辞了去了。”

    “你小蹄子也是眼皮浅，这个不受银子就是大好人，那兰墅得了二两银子就是骗子。那和尚拐了二百两跑了，可不成了妖精？我出来有些时候了，一家子里里外外的，可有的烦乱，我且回去，这里还烦你受累多照顾些。”

    “那是妈妈能者多劳，这家里哪儿都离不开您，你且去忙吧，这里有我呢。”

    “这里小心照看着，怪可怜见的。”

    “妈妈放心，我送你出去。”

    趴着可不是舒服的姿态，这么一会儿就觉得胸闷气短手脚发涨，转动一下脖子都有一阵阵刺痛。虽然免费听了一场剧情介绍，但大都是过时的信息，与自己急切要了解的人情物貌用处不大。当然最主要的收获是认识到榛儿和贵妈妈都是心地善良之人可信之用之，贵妈妈更是这薛家一号人物不容小觑。

    “凌姑娘你醒啦？觉着怎样了？可吓死我了！刚刚贵妈妈来姑娘呢。”

    “榛儿？先帮我侧侧身，手脚都麻木了帮我找件衣服我的衣服都可有带来？”

    “我给姑娘烘件棉肚兜穿着吧，这带着伤呢，穿穿脱脱的太麻烦，又容易碰到伤处。现瞧着姑娘这背上肿都消退了胳膊上也大好了，赶明儿伤处结痂了，也可以起身了。”

    “真是麻烦你了，我们现在这是在哪儿啊？”

    “姑娘的屋子被宝蟾住了，少奶奶那也没有姑娘的地儿，还是小姐安排了让姑娘先跟着她吧。但是现在姑娘病着，也不能去占着小姐的住处，我就把您移到下人房里养伤。姑娘且住着，不要嫌简陋了。姑娘的衣物都在少奶奶处，都不方便取用。”

    “难为你了，一直跑前跑后地替我周旋，又要费心费力地照顾我，还为我求人拜佛地弄这么一间屋子来。道谢的话我就不说了，我知道你是个心地善良的，我香菱憨厚愚笨，在这里能有个你这样的姐妹便死了也是值得的。”

    “姐姐快别这样说，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我也算是死过一次了，我才看清楚以前是多么懵懂无知。以后我再不要过那样的日子了，我要从这府里出去，在这里呆下去我只有死路一条。”

    “哎呀，出府可不是简单的事，还是要仔细思量清楚了。”

    “我是铁了心要出去的，就不知道你有想过没有？如果你也愿意出去，我来想法子和你一道走。”

    “我们都是卖了死挈的，太太虽然仁慈却不做无利之事，并且出去以后要怎么过活？难道要抛头露面和泥腿子讨生活吗？”

    “你先在心里思量思量，出去之后你我都是自由之身，强于为奴为婢把性命拿捏在别人手里。不过世事艰难，身为女子更是难上万分，一飵一饮都要靠自己一双手去掏，餐风露宿也都平常，抛头露面都是不要提的小事了。”

    时近黄昏，榛儿熬煮汤药，伺候香菱服下，一并又吃了些稀粥。二人和衣在炕上躺了胡乱睡下不提。

    第二日清早起来，不知是薛家的棒疮丸药的灵验还是和尚赠药的神奇，香菱身上所有的红肿都消退了伤口也结了痂。香菱便只轻轻包了层纱，借榛儿的宽松衣裤穿起来，仅头上的绷带未去。榛儿洗漱完毕也帮香菱抄水擦了檫脸，突然大惊小怪起来。

    “姐姐的美人痣怎么不见了？”

    原来头上一直绑着绷带，屋内光线昏暗，榛儿一直不曾注意到，香菱眉心红艳艳的胭脂竟然没了。香菱也忙对着榛儿递过来的铜镜瞧。黄橙橙的背景虽然有点模糊，里面的人儿还是可以看得清眉眼的。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长相，分明就是前世的自己嘛，瓜子脸，尖下巴，小嘴，蒜鼻，大眼，浓眉，印堂光滑平整，半点儿也看不出有痣的痕迹。可以想象，这张脸如果再加上美人痣，一下子就妖艳妩媚起来。现在如果不是额头上圈了一圈白布，应该也能算英姿飒爽吧。她知道美人痣定是被和尚收走了，嫦娥所谓的后门就是这颗胎里带来的胭脂痣了，难道这个红点儿就是风月宝鉴的一个枢纽？那么我是挣脱了控制着香菱精神的锁链呢还是失去了保命的屏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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