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8章 老板

    巨大的房间，水泥裸露的灰色墙壁和天花板，没有灯罩的小灯泡发着亮光。

    这间歌手休息室简陋的像平房。

    巨大的废纸箱子堆积在房间里，小山一般，足有七八十个。大大小小的黄色纸箱像是废品回收站，挤满了大半个房间。一张小小的单人床，被堆积的纸箱子挤到墙角，床上放着白枕头和铺平的白色被子。床边有一个床头柜，柜子上放着吉他。

    房间里就这些东西，纸箱子c小床c床头柜和吉他。冷冷清清。

    派珀和李隆桦找了两个纸箱子坐在旁边，派珀坐姿笔挺，好似在列席政府会议。李隆桦看了看派珀，故意坐的像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农，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又丑又猥琐，好在一边衬托派珀的挺拔。

    女孩蹲在床头柜旁翻找。

    “签名字吗？”女孩从床头柜里找出纸笔。坐在旁边的小床上，微微抬头看着派珀问，脸颊有些羞涩。

    李隆桦看到那个小小的床头柜里都是叠好的衣服，还有一打打的手写乐谱。大概这就是这个女孩的全部家当了。寒酸的可怜。光是看她之前在舞台上歌唱，穿着时尚又少女青春的衣服，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她只有这些家当。

    “你平时就住在这里吗？”派珀犹豫了一下，开口问。派珀问的很小声，小心翼翼，似乎怕触动女孩的自尊心。毕竟这间房间实在简陋的耸人听闻，简直像是牢房。准确说牢房都比这个房间整洁。

    “啊对。”女孩微微低头，有些不好意思，“餐厅老板就给了我这个地方住，老板给我的钱不多，我没有别的地方住。”

    “他给你多少钱？”派珀问。

    “一个月2000。”女孩嘟了嘟嘴，眼神里有些失落。

    房间里陷入沉默。一片安静。女孩低着头略有些尴尬地笑。她觉得很难堪。

    李隆桦觉得难以置信，现在连扫大街的一个月都有小三千，工地搬砖的一个月甚至有七八千。2000一个月？吃饭都不够吧！李隆桦记得之前服务生说这个女孩是每小时出来唱一首，24小时不停歇，这种日以夜继的工作强度，居然一个月两千？！

    派珀沉默了。他一声不响地看着地面。脑门上似乎有青筋跳动了一下。

    “你喜欢这份工作吗？”派珀忽然抬头问。

    女孩愣住了，不知派珀为何这么问，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

    “还好吧”女孩低下头。

    “我是个老板。”派珀突然而然地说，“我需要一个帮手。你愿意换份工作吗？我给你四十倍的薪水。”

    李隆桦抬起头，震惊地看着派珀，心说你丫也太开门见山了吧！好好的还没聊两句就开始金钱炮弹了么？吓到人家怎么办！四十倍的薪水？真是高的离谱的待遇，这种措辞会被人以为是骗子吧！

    “我不会做秘书。”女孩看了表情认真的派珀一会儿，忽然说。她把手里的纸笔放到一边，事已至此，她已经意识到这个人不是自己单纯的粉丝，要签名只是一个借口。她脸上面对粉丝有些羞涩的笑完全消失了，面孔僵硬地看着派珀。似乎有些被欺骗的生气，又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派珀沉默了一下。在脑子里想如何开口。房间里再次陷入死寂。李隆桦紧张透了，觉得派珀的追求要歇菜。

    “而且我也不可能出去工作。我走不出这个餐厅。”良久的沉默，女孩忽然低下头，看着自己捏紧的手。

    “为什么？”派珀抬起头来。表情意外。

    “我是被卖到这里的。”女孩轻轻说，好像难以启齿。

    “卖？”派珀皱起了眉头。

    “我是首尔人，之前在女子学院上学。”女孩低头说，用左手捏着自己的手指，语气像是在回忆不愿提起的故事。李隆桦和派珀对视一眼，有些意外，这个女孩普通话说的很好，唱的也是中文歌。没想到是韩国人。

    “我爸妈在政府部门上班，去年我爸爸私通俄国人，把一些机密和绝密文件卖给了俄国间谍。”女孩神色落寞，睫毛闪动，眼里似乎有星星点点的泪光，可李隆桦仔细看时发现她没有掉眼泪，“后来警察查处这件事了。我爸和我妈被抓进监狱了，我被判给我叔叔抚养。”

    女孩停住了没有继续讲下去。她低头捏着自己的手，像小孩在老师面前解释犯错的原因。派珀没有说话，屏息凝视低头的女孩，等待她继续开口。

    “可我叔叔是个混蛋。每天进赌场，输光所有钱。喝的烂醉，经常夜里躺在路边的树下面，醉醺醺地睡觉。首尔的警察很不负责任的，我害怕我叔叔被车轧死，我就得出去找他，把他从外面拖回家。周围路过的人都围着我指指点点。”女孩顿了顿，似乎不愿意再说下去，直接结束了回忆，“后来我叔叔为了还赌债，就把我卖到这里来。这里的老板不允许我走出餐厅，我也走不出去。因为我是被偷渡过来的，没有户口没有身份，被警察抓到我会被遣返回国。回国后我叔叔肯定会再找到我，把我再卖一次。”

    房间里一片死寂。气氛忽然僵硬了。女孩只是以一种念书的口气说话，可说出来的内容实在太过惊人。

    李隆桦意识到女孩的处境了。她是被偷偷卖到这里来的，她实际上就是这里老板囚禁的一个奴隶。她每个月领到的2000块钱纯粹是老板的仁慈，老板大可以一分钱不给她。哪怕她在这里被老板杀死，老板也不会有任何事。因为从官方文件上，她根本不存在。她完全没有被登记为中国公民，她的安全由韩国负责，她在这里不受保护。她就算在这里死了，神不知鬼不觉，谁也不会知道。多年以后韩国的档案局大概会给她的档案上盖一个“失踪”的章，不了了之。

    “你叫什么名字？”派珀问。

    “我有个中文名，叫苏芷萦。”女孩微微抬起头看着派珀，神色漠然，像是在囚笼里断绝希望的囚犯，“意思好像是洲上飘的兰草野草。”

    “怎么会起这个名字？”派珀说，李隆桦被吓了一跳，派珀的声音极度扭曲，像是喉咙里含着沙子。李隆桦扭头看派珀，发现一直沉默的派珀已经眼眶通红，脸庞不断发抖。像是下一秒就会剧烈地嚎啕大哭起来。

    “老板给我起的名字，最开始他给我起名叫浮萍，后来觉得土气，就改成芷萦。”女孩微微皱眉地看着派珀，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副要哭的样子。

    “芷萦，我问你个问题，你要好好回答我。”派珀声音有些哽咽，“你想离开这里吗？”

    长久的沉默。女孩犹豫地看着派珀，她似乎明白了派珀的意思，迟迟没有开口回答。李隆桦坐在旁边的纸箱上，屏住呼吸等待着。身后堆积如山的纸箱静悄悄地一起沉默。

    “想。”女孩说。她看着派珀，开口时眼眶忽然红了起来，像是触动了心底隐藏的伤心事。李隆桦有些担心这两个眼眶发红的人会哭出来。

    “如果我能把你从老板那里弄出来。你愿意跟我走吗？”派珀一字一顿地说。他低下头，像是用了很大力气。他脸上轻轻地颤抖着。

    更加漫长的沉默。女孩低下头，捏着自己的衣角，不说话。

    李隆桦在心里直摇头，很想让派珀退出去倒个带重来一次。李隆桦现在很怀疑派珀以前的风月往事是不是真的。派珀这种问法实在是傻透了。不像一个老情棍会问的。

    你愿意跟我走吗？

    真是蠢到家的问题。李隆桦觉得派珀蠢到家了。人家凭什么愿意跟你走？她知道你是不是个江湖骗子？你们只是见了第一面，只是说了不到十分钟的话，她凭什么相信你？她在这里没有身份又身无分文，出去无法自己生存，她怎么有胆子出去靠你活下去？你说白了只不过是个陌生人，你会把性命交给一个陌生人吗？只有疯子会如此信任一个陌生人。

    “愿意。”然而她这样说。咬字十分用力，似乎下了很大决心。

    当然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她是在决定自己的身家性命。只是因为派珀的几句话，她觉定把性命交给派珀。

    李隆桦愣了愣，觉得自己没听错。李隆桦懵了，没想到苏芷萦居然真的答应了。

    李隆桦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透这个世界了，原来泡妞还有派珀这种大智若愚的境界？这他妈也能行？

    苏芷萦坐在狭窄的小床上，轻轻哭了出来，像是用尽了浑身力气。她用袖子擦着眼泪，脸色又憔悴又疲倦不堪，“我受够这里了，我能相信你吗？”

    “你能相信我，你在这等我，我去找你老板。”派珀擦了擦眼睛，从纸箱子上站起来。李隆桦发现派珀忽然变了，表情越来越坚硬，派珀站直了对苏芷萦承诺，他的脊背坚硬地像是淬火而出的生铁。

    这是准备玩儿命么？李隆桦跟着派珀站起来，看见派珀浑身轻轻的颤抖着。不知是激动还是愤怒。

    尼伯龙根学院，教学楼。

    大学教室一样的阶梯教室，几百个枫木座位依次向上。这间教室宽阔的像半个足球场。不过此时教室里没有几个人，学生们三三两两地坐着，稀稀拉拉。大部分学生都在睡觉，或是低头看小说，或是玩手机，或是下棋，或是在教室遥远的后排打扑克。总之没有人听课。

    一个教授模样的老头站在讲台上，戴着厚厚的老花镜，正在干巴巴的念课本。

    “山魈。山中精怪[de一n  一unta]山精形如小儿，独足向后，夜喜犯人，名曰魈。这句记载见于晋·葛洪写的《抱朴子·登涉》，意思是”

    讲台上的老头是德国汉堡人，姓海因里希，是全校学生公认的僵尸教授。所谓僵尸教授，是指他讲课时动作僵硬c表情呆滞c说话声调像是蚂蚁爬树那样索然无味，看上去活似一只迟钝的老僵尸。也有人认为“僵尸教授”不能概括海因里希教授，因为他看上去更像是老年痴呆，应该叫他“痴呆教授”。

    无论是僵尸还是痴呆，这种老师不可能激起同学们的学习，每当这个教授上课，台下几乎无人听课，你玩你的我玩我的，教授在台上自言自语，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气氛介于融洽和死气沉沉之间。

    海因里希干巴巴地讲着，宽大的教室一片死寂。

    “叮。”一声清脆的响声敲碎了课堂的宁静。像是两根钢钉相撞般清脆。

    “叮”的声音来自学生们的手机。

    有学生拿出手机来，点开一个名为“尼伯龙根学院论坛”的app。这种清脆的“叮”声音是学校论坛的提示音，当这种简单的“叮”响起时，意味着有重要的置顶帖子在学校论坛出现了。置顶帖子里往往都是很重要的大型新闻，比如某某副校长脑梗死亡c校花在欧洲城堡订婚了c中国在东京举行原子弹试爆实验c灰太狼吃掉了喜洋洋等等。

    学校论坛是一个开放论坛，所有学生都能在里面发帖，论坛管理员会审核一个个的帖子，把违法和违反优良校风的帖子删掉，把重要的帖子置顶。

    同学们打开论坛，果然一条红色加粗的帖子刚刚被置顶，十分醒目刺眼。帖子标题是“谁来帮我抢公主？”

    这个标题瞬间点燃了无数学生的激情。尼伯龙根学院的校风奔放涣散且民风彪悍，毕竟是传授打打杀杀一类知识的暴力学院，学生们大多带些匪气。最近学校没有什么集体活动，也没举行什么娱乐节目，年轻气盛的学生们闷得长毛，但又荷尔蒙躁动，急着想闹出些事来发泄发泄无聊的生活。

    谁来帮我抢公主？真是个令年轻人热血沸腾的问句，听上去又浪漫又霸道，让人想起欧洲骑士小说里那些喷火恶龙抢公主的事迹。

    急不可待地，同学们点开了名为“谁来帮我抢公主？”的帖子。

    发帖人是学生会副主席派珀。内容如下。

    我女朋友被欺负了！急需人手支援！地点郊区的“罗马时代”黑拳场餐厅。哥们我走投无路了，谁来帮我抢公主？！！！！

    教室里掀起了一阵骚动。像是一颗航弹砸进平静的湖面，激起一层大浪。

    随后航弹猛烈地冲天爆炸了！滔天巨浪漫天飞舞！

    突然，原本趴在桌子上死气沉沉的学生们动了，好似一群尸体诈尸了！又好似休整的军队接到了紧急开拔令！满教室的学生们猛跳了起来，觅食野狗似的争先恐后，一窝蜂地向教室门口冲去！走廊里已经挤满了各个教室冲出来的学生，所有人都在十万火急地奔跑，一些人正在打电话叫人，一些人正在远远地抛着长枪和手枪给同伴，上膛的声音噼里啪啦。各国的语言在楼梯上混杂成一片，骂骂咧咧的声音此起彼伏。阵势好似五四起义学生暴动般激烈，不过这些学生可不是手无寸铁拿着标语游行的善茬，他们几乎人人配枪！

    与此同时，学校论坛已经乱成一锅粥，天崩地裂般的混乱，各种各样的帖子像雪片似的翻涌上来，主体大意只有一个：派珀要抢公主！火速支援！

    大片大片的车在学校车库里亮起了灯，一辆辆车在学校车库里轰鸣起来，争先恐后地飞驰出去。沉雄的引擎声此起彼伏。整个学校一片混乱，到处都有人急匆匆地奔跑，宿舍楼充斥着砸门声，大批的学生正冲进宿舍踢醒睡成死猪的同伴，把还不知情况的舍友从被窝里扯出来。无数的轿车跑车在校园路上乱窜，蜂群似的涌出学校。车队浩浩荡荡，架势好似马匪帮带着马队倾巢出动去抢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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