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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26.受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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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庭金帐疫情的军报递到王徽跟前的时候, 她正在用小银刀切一块干肉。

    即便是行军途中, 但凡有条件,她都会把大块的食物切碎了, 细嚼慢咽吃下去, 一方面是为了仪态,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有益健康。

    当然,条件不足的时候就什么都顾不得,一把塞嘴里囫囵咽下去也就是了。

    “主子, 这是探子呈上来的细报。”濮阳荑走进大帐,双手递过来几页薄纸。

    王徽就擦干净手,拿过来仔细看。

    此时距离攻城已过去了两日三夜,正是第三日清晨,疫情是在昨日晌午开始爆发的, 并在极短时间之内就大面积蔓延开来, 几乎所有柔然人全部中招,只余一部分贵族尚还安稳。

    而到了午夜时分,一些贵族也撑不住病倒了,如今还能理事的, 也只有左右贤王兄弟俩并几个臣属而已。

    截至军报呈递之刻为止, 倒是还没有人因疫病死亡, 然而染病之人的症状却越来越恶化,疼痛减轻了一些, 四肢却由无力变成了完全瘫软, 一些年老的甚至张嘴吞咽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军报上又被着重记了一笔, 说的是有一户牧民,家中有位百余岁的老人,不幸染上了疫病,目下瘫痪在床,不独无力吃饭喝水,连排尿都得家人拿了葱管帮忙。

    肚子胀得硬邦邦的,疼痛难忍,想来是体内肠道也失了力气,排不出便来。

    好在各处括约肌还能支撑,倒不至于立时失禁。

    但体内外各处重要肌肉失力——那也是早晚的事情。

    照这样看来,用不了多久,只怕第一波死者就会出现了。

    不是死于疼痛,而是死于肌无力造成的各种并发症。

    这也是白蕖那味蛊毒的阴狠之处。

    见效慢,发作慢,然而一旦染上了,却是钝刀子割肉,越来越难捱,若到最后都不解蛊,那全身但凡有肌肉的地方——甭管是骨骼肌c平滑肌还是心肌,都会渐渐失去动力,变成一滩死肉。

    若是心肌最先失效倒也好,不过心跳骤停,死得也痛快;骨骼肌失效,虽然会全身瘫痪加失禁,但那滋味到底也还算捱得过;可若平滑肌失效了

    尿液c胃液倒灌,动脉血回流,平滑肌瘫痪导致的呼吸道萎缩——几乎每一种症状都能让人在痛苦中慢被折磨而死。

    白蕖这些年在王徽手下打仗,虽然戎马倥偬,却也没有荒废了蛊术,他知道自己武艺和谋略虽然不差,但也并不十分出挑,能一直被主上看重,除了感情因素之外,也就是这一手阴险毒辣的苗疆蛊术了,故而虽然时间很紧,但每日里也总能抽出一点时间来温习钻研。

    那些小黑鱼,正是他近年来研究出的最得意的一味蛊,名唤“丧”,离水休眠,遇水则活,繁殖极快,鱼皮上自带有毒性的黏液,暴露在空气中的时候很容易挥发,故而需要遮住口鼻,而入了水就不会再通过空气传播,只会慢慢溶进水中。

    此次远征,白蕖随身也带了一些蛊,其中就有这味丧蛊,只在小瓶子里装了十来条带过来,攻城那日早间,王徽吩咐下去,他就把小鱼们倒入了坛中,辅以秘药,小半个时辰就生了几大坛子出来。

    幸好这些丧无法自主繁殖,只能靠白蕖的药物催化,不然王徽还真不放心让他把如此阴毒的东西就这样放进河道里。

    中华上下五千年,能人奇士代代辈出,这苗疆十万大山之中的奇诡蛊术,即便是以银河帝国时代的生物科技水平,也很难全部还原出来。

    白蕖在描述丧蛊的时候,王徽就听了个大概,觉着这种小鱼身上带的应该是某种神经毒素或失活剂,主要效用就是麻醉人体三大肌肉组织中的神经纤维,从而达到肌无力的效果。

    而据白蕖所说,解蛊药也是取自丧自身,用后世的理念想来,应该就是某种抗动物毒血清了。

    然而什么样的动物毒素能有这样持久的效果,而在没有冷藏保鲜条件的情况下,抗动物毒血清又是如何保存的,王徽并非科技省出身,自然也是摸不着头脑,只能感叹几句古人的智慧了。

    但她也不会去钻那些牛角尖,只要知道这是克敌制胜的法子,并且事后也能得到有效控制就行了。

    不过这种生化武器虽然威力惊人,可利用面却也窄,必须得有水才能用,而且河道还不能太宽,更不可延伸至外流区域或通往大海,作用面积必须全部都在主将控制之下才行,必须保证利用完之后全面清除剩余蛊毒,不然杀敌一时爽,等完事了清扫战场的时候就傻眼了。

    若非此次战事用时短c王庭城外暗渠分布面积极小,即便胆大心细如王徽,也是不敢用这种丧蛊的。

    看完军报,王徽继续切肉吃,一边笑道:“行了,咱们便守在此处便可,最多到晌午,那左贤王必定会呈上降书。”

    “主上出马,向来马到功成。”濮阳荑抿嘴一笑,拍了一句马屁。

    这次战事用毒也是没法子的事情,虽说手底下有两万精兵,但到底总数还是不如王庭守军,一旦攻破了城,又像狮子赶羊群那样把他们圈在了内城,这么多鞑子凑一起,难免不会生出同心一意c众志成城的心志来,到时军民一心,背水一战,所谓哀兵必胜——只怕楚军这边的胜算,也不会特别大。

    更别提楚军自家后院里还有奸细呢,还不知道有多少个,那就更是定是炸弹。

    故而王徽身为统帅,自然要把降低成本c减少伤亡放在第一位,用毒或许失之坦荡,然而用兵又不是一对一比武,非得讲求公平,两军对垒,不拘什么法子,胜利才是最终目的。

    王徽到底还是高估了柔然人的心气,这日尚未到正午,才刚过巳牌,中军大帐就迎来了柔然人的使者。

    那使者低垂着脑袋,跪于帐下,双手举过头顶,托盘上是黑色绢皮做封的帛书,王徽点点头,云绿就走过去拿到手里,打开来呈到王徽案前。

    几行汉文,几行柔然文,大意就是平朔将军勇猛无敌,左右贤王携合城百姓无条件投降,盼上将仁慈,苟全性命云云。

    最后盖了血红的大印,王徽又把翻译向导叫来看过,确是左贤王蛮古海代大汗监理陪都哈拉和伦的国玺。

    “左贤王一腔赤诚,着意来伏,盛情难却,徽便恭敬不如从命罢。”王徽笑得真诚,假惺惺客套几句,命人好生接待来使。

    又休整片刻,就排兵点将,披挂齐整,同时传令其他三路大军,一同开往内城金帐,准备受降纳俘。

    午正时分,四路大军一齐抵达金帐之外,几位副将顺利同王徽会合,三日不见,此番会师,将士之间也是各自欢喜。

    许是疫情爆发之后就格外小心,左右贤王和其他一些王公贵族倒是并没有染上蛊毒,一干人等列队候在金帐之外,全都摘了华服顶戴,身着素衣,恭恭敬敬跪伏于地。

    男人在前,女眷在后。

    左贤王蛮古海像是完全失魂落魄了,好似对眼前全城投降的奇耻大辱一点感觉都没有,只是木然跪在那里,两眼呆滞,若非胸口微微起伏,几乎就是座泥胎木塑。

    包括右贤王格仁在内,其他投降的贵族也多是如此。

    楚军队伍列得整整齐齐,一排排战马时不时打个响鼻,刨刨蹄子,看去极为英武,征衣血染,甲胄鲜明,立在身畔的兵戈上还带了干涸的血迹,和着大纛在风中猎猎飞舞的响声,平添一股肃杀之气。

    忽然之间,就见前方一名兵士将手中长戟向空中一举,只听金铁相撞的铿锵之声响过,军阵倏然分成两半,不论兵士还是战马,动作都是整齐划一,只见无数具铁甲在阳光下寒芒一闪,仿佛顷刻间就变幻了队形,而后重归寂静,仿佛从不曾动作过一般。

    一骑高头骏马自两军中间的过道轻快驰来,马上之人身量高挑,玄甲红缨,背后黑色大氅如云翻卷,狭长双眸在面甲之后遥遥望来,目光静如止水,正是雁门卫都指挥使c平朔将军王徽。

    行至左贤王身前约莫丈许远,王徽翻身下马,伸手在头盔上一掠,面甲就掀了开来,露出那张年轻而俊逸的脸庞。

    虽然英挺,这些柔然贵族到底也算见多识广,还是能一眼看出是女子的。

    威震漠北c凶名昭彰的俅特格王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即便这些年来一直流传她是女子,王庭的贵族们内心深处也是不敢相信的。

    而今,传言终于得到了证实。

    一众木人也似的柔然贵族终于恢复了一点活气,不敢过分打量王徽,却低下声音窃语起来。

    王徽也不说话,只拿眼一扫,目光里带了淡淡的冷意,环视一圈,周遭就重新静了下来。

    蛮古海终于动了,他抬起头看向旁边的亲随,侍者就膝行过来,双手递过来一个托盘,蛮古海接在手里,一言不发,只稍稍将那东西举过头顶,呈给王徽。

    托盘上垫了鲜红的锦缎,锦缎之上,左面是两册金箔封皮的手本,右侧是一方红玉刻就的印玺,印纽是一只狼首鹿身的异兽,盘踞在那处,形象狰狞,栩栩如生。

    正是左右贤王的金册,以及陪都国玺。

    王徽唇畔露出一丝微笑,稍稍弯腰,就要伸手去接那托盘。

    然而就在此时,左手边忽然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咔嚓”之声,听着好像是金铁相撞的声音,若非王徽自来警觉,离得又近,只怕还听不到。

    多年戎马生涯自然练就一溜的反应速度,她微一眯眼,身体仿佛自有意识,脚步旋转腾挪,已然轻轻巧巧朝右边移了一尺之地。

    与此同时,方才那个呈上托盘的侍者,手里正握着一柄不知何处得来的短匕,状若疯狂地朝她扑来。

    王徽脸上甚至还带了微笑,只背着手不动作,一直护卫在左近的濮阳荑早就暴起发难,长剑出鞘,寒光一闪就没入了那刺客的身体。

    侍者闷哼一声,颤抖着跌倒,再也握不住匕首,哐啷一声掉在地上。

    濮阳荑面无表情地抽回剑来,带着鲜血插入鞘中。

    那侍者抬起头,两眼紧紧盯着王徽,眼睛里布满血丝,目光像要喷出火来,表情里揉着仇恨和痛苦,扭曲狰狞。

    然而即便如此,也不妨碍王徽看清那人的相貌。

    竟是当年剿灭金察部之后放走的那个小郡主。

    少女痛苦地捂住伤处,倒在地上,气息越来越微弱,眼见是活不成了。

    王徽轻轻摇头,再不去理会她,只抬眼看向左贤王。

    柔然贵族早就乱作一团,蛮古海总算有了点人样,再不是那种木然的神情,只满脸惊恐慌张,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语,喃喃道:“不不是我们,我们没有安排她——我们不知道俅——王将军,是她自己要行刺,不是我们——”

    王徽微笑不该,稍稍抬起手来,场内嘈杂之声顿消。

    她走过去几步,弯腰把国玺和金册接在了手里。

    “左贤王这降,我受了。”

    王庭已收入囊中,那刺客是谁安排的,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永嘉二十三年十一月初一,柔然王庭哈拉和伦城破,左贤王阔绿台·蛮古海c右贤王阔绿台·格仁递降表,军士全部斩首,平民遣散流放,纳俘二贤王并贵族上下四百六十七人,收缴金银珠器无算,大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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