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0章 辰乾泉

    两名老妈子裹着斗篷，身上盖满雪花，从裂缝入口进来，合力抬着一只冻得硬邦邦的鹿腿。她们刚刚从玉柱峰外的雪地里把鹿腿挖出来，累的直喘气，蓝铃叫住了她们。

    “怎么了？一大早就弄这么多鹿肉？前两天不是刚刚拿来一只么？”

    “今天早晨有客人到，辰大人吩咐多取些肉，要宴客。”

    现在这个时候有客人到？蓝铃觉得不可思议，虽说离春天已不太远，可是毕竟还是深冬，从没有人可以在这种时候造访玉柱峰的。北原人不会到这里来，那么一定是南方的来客。不管来的是谁，能在冬天穿越雪线，一定不是普通人。

    蓝铃整理了一下透明如蝉翼的薄纱，决定去看一下。用来会客和用饭的宽阔山洞没有门，不少女人正躲在洞口两侧朝里张望，所有人对访客都很好奇，蓝铃立即加入进去。

    辰之焕坐在石板铺就的桌子旁，另外有三个人围坐在一起。其中一个脸色苍白，满脸浓密的胡须，眼鼻间一道骇人的伤疤，穿着一套灰色贴身水靠，另两名眼神阴狠，赤着上身，黑色皮裘扔在脚下。

    “没事的人都散了。”辰之焕显然注意到了好奇的女人们，驱赶她们。“蓝铃，给我们取些酒来。”

    蓝铃从其他女人们手中接过两壶酒，送了进去，放在桌上。她注意到那个疤脸热的满头是汗，身上的水靠却裹的紧紧的，大概是脱起来很麻烦，所以只能忍耐着酷热吧。另两个人贪婪的透过薄纱拼命打量蓝铃曼妙的躯体。

    辰之焕哼了一声。“蓝铃，你去吧，告诉所有人，没有我的召唤，不许靠近。”

    蓝铃笑笑，走出了山洞，身后两个人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背影消失才转回到桌面上。

    “自己倒着喝吧。”老人冷冷的对那两人说，显然极其不满。“乾泉，你还活着我很高兴，可是你怎么把黑鹰带到这里来了？”

    疤脸正是引发十五年前世子之乱的元凶，前世子辰乾泉。

    他默默的把几只酒杯斟满，拿了一杯递给自己的祖父。

    “多年不见，孙子敬您一杯。”说完他自顾自干了。

    辰之焕注视着他，目光渐渐变的柔和，他拿起酒杯喝完。“你的疤是那时候留下的？”

    “是的，世子之乱时一名央骑兵将军划伤了我的脸。”

    “这么些年，你都去哪了？”老人关切的问，这曾经是他最疼爱的孙儿。

    “躲起来，等待机会复仇。”辰乾泉把自己和祖父的酒杯再次添满。

    “复仇？”辰之焕瞥了眼两名黑鹰，“就靠他们？”

    “不是。”前世子平静的回答，“他们只是帮我办事的。祖父别在意，他们野惯了，有点管不住眼睛，不过其他的我保证他们什么也不会干。”

    老人沉下脸：“乾泉，当年我疼爱你，为你继位的事跟你父亲争吵，可是并不代表我支持你兵变。你不该杀你父亲，如果那时候我在，我会亲手砍了你。”

    “过去的事不要再说了，祖父，我这次来是找一个人，钟世杰，他在这里吧？”辰乾泉直切主题。

    “哦？”老人颀长雪白的眉毛一扬，“你甘冒巨大风险等不到开春就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找他？我能知道你为什么找他么？”

    “他可能有我要的东西，我需要自己问问他。”

    “他在这里没错。”辰之焕点头，“不过我不能让你见他，他是玉柱峰的客人。除非你告诉我你要找什么。”

    “我找什么您最好不要知道，让我见下他，问几个问题，然后我们就离开。”

    辰之焕满脸的皱纹微微抖动。“乾泉，你变了，以前你对我知无不言，我们爷孙之间从来没有秘密，现在你连我也不信任。”

    辰乾泉眼中闪过一丝动摇，很快消失不见。“祖父，我求你，别多问，就让我见他一面。”

    辰之焕坚决的摇头。“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你远道而来，我们又多年不见，别再说些伤感情的话，你们好好的吃一顿就走吧。”

    前世子低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从腰间把短剑取下，放到石桌上。“祖父，我必须要见他，不惜一切。”

    “哈哈哈，你竟然威胁我，好孙儿。”老人大笑，从石桌下面抽出明晃晃的长剑，那是柳非留下的本属于掌翼人的剑。两名黑鹰扔掉酒杯，飞快的从脚下的衣物中抽出兵刃，被辰乾泉摇手阻止。

    “一定要这样么？祖父？您于我有大恩，我不想和您动手。”

    “大恩？”辰之焕冷笑，“你父母生你养你，他们于你才有大恩，你不是照样杀了他们？除非你杀了我，不然我不会让你见世杰。”

    辰乾泉注视着自己的祖父，拿起桌面上的短剑，水蓝色剑锋缓缓出鞘。

    “你还真敢！”怒喝声中辰之焕猛然跃起，手中长剑已经隔着桌面劈过来，众人纷纷闪避，巨大的石头桌面应声断裂。两名黑鹰大吃一惊，想不到这看似油尽灯枯的干瘪老头说打就打，而且一剑之威，刚强如斯。

    “你们别动手。”辰乾泉低喝，手中羽铁短剑已经刺出，两名黑鹰迅速退到山洞口。辰之焕高举长剑，站上石桌，当头劈下。辰乾泉反手一架，长短不一的剑锋相交，水蓝色光芒闪耀，辰之焕的长剑断为两截，剑尖弹飞。老人反应快速，剩下的断剑直刺，已经指到辰乾泉的喉咙，然而羽铁剑却已经深深插入他的胸膛。长剑从手中滑落，老人委顿在地，口中吐出鲜血。辰乾泉拔出羽铁短剑，扶住老人的头，眼中露出痛苦之色。

    “乾泉”辰之焕眼神涣散，看着山洞的顶部，“不要做傻事，不要再错下去。”老人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眼睛依然睁着。

    已经不可挽回了，辰乾泉心道，用手替祖父阖上眼。他把辰之焕轻轻放在地上，站起身对黑鹰说：“我去找钟世杰，你们把所有的女人集中到这里来。一个都不许碰。如果碰了任何一个，我就让你们给老头子陪葬。”

    辰世杰在剑窟里挥舞着铁杵，最近他进步很快，铁杵已经能没入一半到石壁中。祖父来看过几次，点头表示嘉许。夏天，他想着，夏天自己就要带着小柔离开这里，在那之前自己必须熟练掌握，不仅是左手，还有右手。反复的换手推动石门让他两只手的力量得到锻炼，可是用剑，他始终习惯左手，右手还没有开始训练。他尝试用右手握着铁杵捅石壁，跟自己的第一次完全一样，一个浅坑。得加把劲，要学的东西还很多，他告诉自己。

    石门突然被缓缓推开，祖父来了，除此外没人推得动门。他回头，惊讶的看到一个陌生人走了进来，胡须，疤脸。

    “你是谁？”辰世杰紧紧握住铁杵。这扇门可不是普通人能推开的，来者不善。

    辰乾泉打量着他，钟世杰的影画他见过好多次了。“你长大了，钟世杰。”

    “你怎么推得动这扇门？我祖父在哪？”辰世杰心里生出不祥的预感，祖父绝不会让一个陌生人闯进来。

    “你说什么？你祖父？”辰乾泉比他更为吃惊，显然钟世杰口中的祖父不会是指死去已久的钟圣公。他看着钟世杰手中的铁杵，忽然明白了。

    “你究竟是谁，快说。”辰世杰用铁杵指着他，“再不说我就不客气了。”

    “我叫辰乾泉，辰伯牙的儿子，曾经是东滨的世子。那么你又究竟是谁，钟世杰？还是我该叫你辰世杰？”

    辰世杰呆住了，这个人竟然是十五年前引起世子之乱的辰乾泉，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一时之间他不知该怎么开口。

    “我终于知道钟圣公为什么养了你那么多年，他在延续东滨的王室血脉。”辰乾泉反复打量辰世杰，影画中的少年稚气未脱，而眼前的人则已经是个真正的男人，颇具英武之气了。这个脸型，这个眉眼，没错，绝对没有错。他闭上眼睛叹口气，一切都清楚了，为什么父王只有一个儿子，自己却不是黑血，无法继承王统。这件事始终在困扰他，现在终于水落石出。

    “祖父在哪？你们见过了吗？”辰世杰问。

    “他死了，我刚才杀了他。”

    辰世杰紧盯着自己的哥哥，从他的表情中判断出他说的是真的。辰世杰怒吼一声，抡圆铁杵砸向辰乾泉。辰乾泉迅速后退，羽铁剑出鞘格挡，却挡了个空。他不由“咦”了一声，辰世杰的剑法出乎他意料。铁杵从另一个方向又捅过来，两个人你来我往斗在了一起。辰世杰始终用柳非教他的剑法使用铁杵，对手情况不明，柳非的剑法能很好的用来试探，同时保全自己。

    “高明，非常高明。”辰乾泉一边打，一边忍不住赞叹。

    几个来回之后，辰世杰觉得差不多了，他大吼一声，铁杵猛然挥出，力道用老，砸向对方脸庞。辰乾泉一看来势凶猛，也大喝一声，羽铁剑硬生生挡上去，铁杵断为两截。辰世杰一下子愣住，比人臂还粗的铁杵竟然被如此轻薄细小的一柄剑给切断了，他这才注意水蓝色的剑身，想起了钟圣公曾经告诉过他的一种神奇的金属，羽铁。趁他微微发愣的瞬间，辰乾泉短剑顺着残存的铁杵划过去，剑锋停在了辰世杰的喉头。

    “跪下。”辰乾泉命令。

    辰世杰丢掉了手中的铁杵，昂然站立。辰乾泉剑尖片刻不离他的脖颈，人慢慢转到他身后，然后极其迅速的倒转剑柄，砸在辰世杰后脑，辰世杰感到眼前发黑，昏了过去。

    等他醒来时，依然身处剑窟中，只是双手背在身后，被麻绳捆的结结实实。手臂上略感疼痛，他转头看，左臂上被切开一道口子，黑色的血液正在渗出。他的哥哥，则坐在旁边呆呆的注视着自己的伤口。

    “你真的杀了祖父？”他嘶哑着嗓子问。

    “是的。”辰乾泉回答的心不在焉。

    “为什么，他可也是你的祖父！”辰世杰感到痛苦无比，他身边的人又少了一个。这种感觉是如此熟悉，究竟什么时候能摆脱？

    “我想见你，他不让我见。”

    “就为了这个你杀了他？”辰世杰咬牙。

    “他先动的手，祖父虽然年纪大，身手可不弱，我不杀他，死的就是我。”

    辰世杰死死盯着他，眼前这个人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可是他杀了父亲，杀了祖父。

    “为什么想见我？”

    辰乾泉哼了一声。“我可不是为了和你兄弟相认才来找你的，说实话，我一点都不想有你这个弟弟。钟世杰，龙血剑在哪？”

    “龙血剑？什么龙血剑？”辰世杰瞪大眼睛。

    辰乾泉捕捉着他脸部每一丝细微的神色，最后大感失望。钟世杰的表情不是说谎，他根本不知道龙血剑的事情。他拔出羽铁剑，贴着脸庞慢慢滑动，浓密的胡须纷纷断落。他用剑把胡须刮的干干净净，露出一张俊朗的脸庞。

    “看着我，弟弟，我们长的多像。”他捏住辰世杰的下巴，逼他正视自己，“我是长子，东滨王位本来是我的，就是因为你，我被迫杀了父亲，远离家乡。正因为如此，我反而知道了这个世界的真相。我现在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什么狗屁的王位，我是为了所有活着的人，和所有死去的人。我不需要告诉你究竟为什么，但是记住今天我说的话，有一天你也许会明白。”

    辰乾泉把剑收回鞘，将辰世杰从地上拉起。“该走了。”

    两人在迷宫般的山腹中穿行，一路往下走，辰乾泉不断推搡着五花大绑的辰世杰，来到会客的山洞。洞里，一群女人坐在地上哭哭啼啼，辰之焕的尸体被她们围在中间，两名黑鹰手持兵刃在一旁虎视眈眈。辰世杰在她们中间看到了蓝铃，但是没有发现小柔。

    辰乾泉拉着辰世杰靠着山洞石壁站着，不再走进去。一名黑鹰过来，将辰世杰的沉金木盒以及掌翼人那把折断的剑一起交给辰乾泉。“女人们说，这是他从外面带来的，没有其他东西了。”他瞥了眼辰世杰，仿佛认识很久。辰世杰的影画依然到处都是，看都看烂了。

    辰乾泉打开木盒，里面还装着不少碎银，他全部倒出来，仔细的审视木盒。略微摆弄了一下之后，他发现了底部的暗格，取出了里面的丝绢地图和罗盘。他将罗盘和木盒放在地上，摊开地图，不由惊叹什么样的人能制作出如此详尽准确的大陆全貌图。然后他暗骂自己笨，当然是古之贤者，足够的时间给了他们足够的知识。可是这只是一份地图，并没有任何关于龙血剑的信息。他又拿起罗盘在手中翻来覆去检查了半天，依然一无所获。

    “那只盒子很珍贵。”一名黑鹰提醒他。

    不用黑鹰说辰乾泉也知道如此体量的沉金木盒子价值连城，可是他要找的是线索，钱他不感兴趣。盒子他看过了，除了暗格，没有其他特别。

    这事不对，线索一定在钟世杰身上或者他携带的东西里。钟圣公显然没有告诉钟世杰关于龙血剑的任何信息，可是他不会让龙血剑随着自己的死而就此失落，他一定留下了后路。想，快点想，这是找到龙血剑的唯一机会。突然，他心头一动，他重新拿起那幅丝绢地图，高高举起。牛油烛的光芒穿透丝绢，他的眼睛在地图上来回扫视。辰乾泉的心头狂跳，在那条代表龙骨防线的黑线上，有一个小小的白点，他眼睛贴上去通过穿透来的光线仔细辨别，那是非常小的一把剑的形状，隐没在龙骨防线的黑线中。辰乾泉把地图放平，那个细微的白色消失不见。

    “哈哈哈哈”前世子大笑，钟圣公你这个老狐狸，好手段。

    “计划有变，我们要带他一起走。”辰乾泉指了指辰世杰，“把这里的人都杀了，我不希望走漏风声。”

    即便冷血如黑鹰，听到这话也不禁一愣，这里可只有没有丝毫反抗能力的女人啊。

    “怎么？黑鹰杀人还要问理由么？”辰乾泉看出了他们的犹豫，冷冷的说。

    “老七，动手。”一名黑鹰朝另一人说。

    女人们听到他们的话开始尖叫，哭泣。

    “不要！”一直沉默不语的辰世杰大喊，“你们是人还是畜生，对无辜女人下手？”

    老七举起手中锋利的刮骨尺，朝女人们走过去。鲜血飞溅，惨叫不绝于耳，女人一个接一个的倒在地下。辰世杰看到蓝铃美丽的眼睛望向自己，露出凄惨绝望的神情，然后被老七用铁尺割断了喉咙。他紧咬牙关，脖颈上青筋暴起，嘴角渗出血丝。

    老七身上沾满了血迹，一边屠杀一边不断大喊：“妈的，加钱，加钱！让我杀这么多人。”

    另一名黑鹰则重重往地上啐了一口，可惜了，多美丽的女人们。

    “报酬加倍。”辰乾泉平淡的回答，然后问身边的黑鹰，“人都在这了？没有漏？”

    “嗯，我们翻遍了所有山洞。”不错，黑鹰没有说谎，他只是没有特别指出山腹地形过于复杂，有些区域他们没有到达，因为差点迷路。

    “带着钟世杰，有把握过得了垂冰要塞和风寒堡么？”他继续问道。

    “没问题，两座要塞都有我们的人，只要在半夜，趁我们的人当值的时候过去就行。”

    山洞里恢复了平静，地上除了尸体就是鲜血。

    “把她们都烧了吧，这里是东滨离宫，不能弄的到处是腐尸。”辰乾泉最后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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