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5章 薛公望

    罗玉婷昨天深夜接到一封署名薛公望的便笺，请她今天一早到悦来客栈见面。她知道薛公望是谁，当即派人送信给朝宰告假。悦来客栈？不就是发现掌翼人尸体的附近么？东滨前朝宰，薛仪的父亲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天光放亮后，她独自出门上马，她的护卫兵追着问将军去哪，被她眼睛一瞪吓退了。自从黑鹰闹中都之后，朝宰坚持要她配备二十名护卫兵，中庭已经不能再损失将军了。罗玉婷骑在马上，秀眉微蹙。劫死牢那名黑鹰的手段让她近些日子坐立不安。当碎石子悬浮在自己眼前的时候，她清晰的知道，只要对方愿意，自己必死无疑。她从军以来那么久，从没有碰见过如此强有力的对手，可以毫不费力的夺取自己的生命，而且他用的手段匪夷所思，难以理解。黑鹰当时威胁要灭罗家满门并不是空话，他们有能力办到。可是自己还活着，那名黑鹰似乎并不想杀自己。

    不知不觉她来到了悦来客栈门前，时候还早，客栈大门还没开，只是虚掩着。她翻身下马，把马栓在墙角的石钉上，推门进去。忙着擦拭桌椅的小二上来招呼，被罗玉婷一身银盔甲给震住了。没等他开口，身后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说：“小二，将军是来找我的。”薛公望已经在大堂里等候，朝罗玉婷拱拱手。

    “薛大人。”罗玉婷回礼。老人冲她摇摇手，“将军，跟我来。”

    罗玉婷随着薛公望来到客栈二楼的一间客房推门进去，房间一角的樟木床上，郭雨桐正在熟睡中。罗玉婷走到床前，发现郭雨桐脸色苍白，气息微弱。

    “她怎么了？”女将军眼中露出关切。

    “她的肺部受到了重创，老头子我有点无能为力，如果再拖下去，她会死。”薛公望的语声充满忧虑。

    “为什么会想到来找我？”

    老人指指床上的病人。“她说找罗玉婷将军帮忙，她说信任你。”

    罗玉婷默然，过了一会儿她又问道：“她是怎么伤的？”

    “她杀了黑鹰的掌翼和另一名黑鹰，我刚巧看见了，并且救了她。”

    果然，罗玉婷心里想，在听到掌翼人死讯的时候，她就隐隐想到是不是跟郭雨桐有关系。她坐在床沿，伸手拨弄了一下郭雨桐散乱的头发。恭喜你亲手报了仇。

    “我也帮不上忙，我不是医官，最多我替你找好的医官来。”罗玉婷皱着眉。

    “没用。”薛公望摇头，“其实我懂一点医术，不比一般的医官差，不是没有办法了，我也不会来求助你。作为一个央骑兵将军，你明知她是杀了掌翼人的凶手而知情不报，那是重罪。可是我实在没办法了，她快死了。”

    “薛大人，你为什么这么在乎她的死活，你们以前认识？”

    “不认识，我只是听儿子提起过她。”老人迟疑着想说什么，却没说下去。

    罗玉婷拉下了脸，美丽的眼睛闪动着不快。“薛大人，你让我救她，你也说了对我来说是重罪，可你又不把话说全。”

    薛公望看着她，女将军的眼睛里除了聪慧，果敢，坚定，没有其他。郭雨桐说的对，罗玉婷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我觉得郭雨桐是辰家的人，是辰仲牙或者辰伯牙的女儿。”

    “什么？”罗玉婷的眼睛睁圆了，神情显得有点可爱，“你有什么证据？”

    薛公望捋着自己雪白的胡须。“光在我薛家族谱上，有记载的朝宰就有四十八位。所以我们对于东滨王室辰家还是很是了解的，哪怕一些秘而不宣的事情。郭雨桐是安乐镇第一力士，首先这股怪力就是一个证据，其次她血液的颜色远比常人要深，接近黑色。凭这两点，几乎就可以断言。”

    罗玉婷紧紧盯着老人的眼睛，就像老人刚才观察她一样，他们都是能够从对方脸上作出准确判断的人。她相信薛公望，就如同她相信薛仪一样。她沉下头飞快的思索，最后有了决定。

    “薛大人，你知道大通殿的位置么？”

    老人点头。

    “你雇辆马车，带上她去大通殿。我先自己过去跟叶尘子大师说下情况，我们大通殿见。”

    薛公望大喜，拱手致谢。

    罗玉婷从客栈出来，策马直奔大通殿。中都大通殿位于西城区中心位置，周围分布着大片民居，商铺，酒楼。不同于龙歇湾的大通殿，中都大通殿由花岗岩搭建的恢弘主体全部位于地面上，并没有地下设施。在城外一处隐秘场所，有另一座副殿，主体全部位于地下，所有危险的炼丹术会在那里操作，而城内的主殿更多的是用于存放典籍，处理日常事务，对各藩的炼丹师进行统辖。

    负责接引的丁段炼丹师带着罗玉婷穿过空旷的一层露天大厅，她只在很小的时候跟随父亲来过一次。罗玉婷看着大厅中央巨大的石台和上面镌刻的无法识别的文字，父亲说过，这是炼丹师的念神台，那些古怪的仪式和祭祀会在这里进行。而上面用骨文刻就的铭文是初创铭，阐明了炼丹师的起源，大意是炼丹师授命于巨神，侍奉灵兽与天地，造福于万民。据说炼丹师们自己都搞不懂初创铭的真正含义，为此形成了诸多流派对其进行诠释。整个大通殿成桶状，中央圆形广场没有顶盖，光线笔直照下来落在念神台上，奇形怪状的骨文仿佛在阳光中舞动。罗玉婷跟随炼丹师通过墙边的阶梯来到二楼一间大小适中的石室，这里是大通殿的会客所，简简单单放着一张石桌，几把椅子，两个老人正坐在里面。

    “大师，罗将军带到了。”接引的炼丹师禀报。

    “罗将军，稀客啊。”叶尘子从石桌旁站起，呵呵笑着，挥手示意低段炼丹师离去。罗玉婷回礼，同时看清了另一个老人的面容，那是戚家铁铺的掌柜戚明志，弟弟罗子风打小就一直往那里跑，自己偶尔也跟着他去过一两次。戚明志笑眯眯的朝她招呼，“罗大人，来坐吧。”

    罗玉婷走过去，在两位老人面前坐下，虽然她一直不喜欢炼丹师，可是眼前两人一个是高阶大师，一个曾经是中都最有才华的高阶候补，并且都是她父亲的生平挚友，她也不由肃然起敬。

    “罗大人，听说商剑卫明天就要到了，你是为这个来的吗？”叶尘子一袭炼丹师的白袍，不同于夏秋的单布袍，是用毛毡制成。石室中炉火熊熊燃烧，将冰冷的寒意驱散。

    “不是，父亲的安葬王上已经作了妥善安排，两位大人不是都已经被邀请了么？”

    确实，此次下葬规格很高，并且藩王刘越不仅邀请了叶尘子，也邀请了身为一介平民的戚明志。

    “不是为了葬礼，那罗将军找我有什么事？”叶尘子略感惊讶。

    罗玉婷看看戚明志，老人立即会意。“你们两个谈吧，我回避一下。”

    “不用，戚大人不必离开。”罗玉婷决断极快，戚明志作为前炼丹师，名声显赫，有他在，对于救郭雨桐也许有莫大帮助。她简单说了郭雨桐的情况，叶尘子和戚明志默默的听着。

    “我可以试着救她。”罗玉婷说完后叶尘子开口，“可是罗将军，这对你来说合适吗？”罗玉婷明白他指的是自己的身份。

    “她活着比死了更有价值，她曾告诉我黑鹰在寻找龙血剑。”

    大师和前任炼丹师互相对望了一眼，罗玉婷对他们的眼神交换感到有点窝火。

    “两位大人，四神兵确有其事？”

    叶尘子咳了一声，沉默不语。罗玉婷几乎要站起来了，戚明志的话阻止了她。

    “四神兵在数本炼丹师的典籍中都有提到过，它们确实存在，只是因为它们的力量超越我们的认知，所以知道的人对此讳莫如深。”

    罗玉婷冷笑，超越认知的东西最近还少么？海兽，虎骑军，那名不知道使用着什么手段的黑鹰。

    戚明志继续说道：“其实不用参考古老的典籍，至少有两件四神兵一直保留在五藩之中。”

    “哦？”这倒让罗玉婷有些诧异，“莫非最近一直在传的西石的龟神铠就是其中一件？”

    “不错。”叶尘子接过了话头，既然戚明志已经挑明了，自己也不必再顾虑，“还有一件是南林的火羽衣，也一直被南林收藏着，只是很少有人知道。”

    “那另外两件呢？比如龙血剑？”罗玉婷追问。

    叶尘子摇头。“从来没有任何关于属于北原和东滨的神兵下落，我们甚至都怀疑是不是弄错了。按照典籍所说，五藩中除了中庭，其余四藩各自拥有一件。然而从来没有任何典籍有关于龙血剑或者虎尾鞭的记载，甚至连传说都没有。”

    “也就是说，在我们所知的历史中，从未出现过？”

    “是的。”

    黑鹰在找一件看上去不存在的东西？不，黑鹰看来很有把握龙血剑一定存在，他们可不是捕风捉影的亡命之徒。

    “说起黑鹰，两位大人对劫死牢的那个黑鹰怎么看？他所使的手段，有点像你们炼丹师。”

    那名黑鹰惊人的力量已经在中都街知巷闻，毕竟那么多央骑兵和卫戍兵亲眼目睹，奇怪的一点是，死牢周围的兵士无一死亡，只是受伤，相反守卫藩王宫的兵士中有不少死在黑鹰手里。

    叶尘子望向戚明志。“老戚，你怎么想的？”

    戚明志摇头。“炼丹师更多使用是知识和心智的力量，那名黑鹰的手段不像是炼丹师，我说不好。”

    一名低段炼丹师走进石室禀报，薛公望的马车到了。叶尘子站起拍拍手掌：“让我们去看看这位安乐镇第一力士。”

    郭雨桐被安置在了大通殿的护疗间，一间四四方方的石室，只有一张木床，一个火炉，以及一扇朝外的窗。由于连续搬运，她醒了，失神的双眼除了空洞，没有别的。叶尘子将手掌放在她后背感受着，然后听了脉象，取出一粒丹药给她吞服。郭雨桐呕出一口鲜血，褐色的鲜血。他望向戚明志，铁铺掌柜冲他摊手。“别看我，我只是个打铁的，这方面的事，你比我在行。再说了，你找我来是为了替中庭打造武器的事，不是么？”

    叶尘子将郭雨桐放平，朝着自始至终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罗玉婷说：“她肺部受伤严重，不过也不是治不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她自己不想活了。”

    “什么意思？”罗玉婷问。

    “就是我刚才说的意思。她失去了活下去的念头。她如果自己想死，我可没法治。”

    罗玉婷绷起脸，大步上前粗鲁的一把揪住郭雨桐的衣领。“郭雨桐，你给我听着，掌翼人死了，其他黑鹰还活着，他们也是杀死赵大满的凶手。你不能就这么死了，还有很多黑鹰等着你去杀。”一旁的薛公望变了脸色，脸上的皱纹颤抖着，戚明志拉住他摇摇头。

    郭雨桐深陷在自己的意识中。

    客官，您的菜有什么不好？什么？太甜？妈了个你个小女孩懂什么！算了，看在你小姑娘挺养眼的份上，不跟你一般计较。

    女孩，怎么又来了？不是嫌我的菜太甜么？

    女孩，今天的菜如何？我特意糖少放了些。对了，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你长这么高大，找得到婆家吗？哎哟，你怎么打人？！

    雨桐，你说什么？没有人可以离开黑鹰，除非死。

    雨桐，你宁愿死也要嫁他？

    雨桐，你走吧，掌鹰同意了，过你自己的生活去，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雨桐呢？让我见她？什么？她不愿见我，放屁！

    雨桐，我只要一个解释，不求更多，雨桐！

    雨桐，今天是我最后一次来找你，你如果还是不肯见我，我们就缘尽于此。

    雨桐，我原谅你了，不要死。

    她看见赵大满伸出双手，揪着自己的衣领，将自己从冰冷的水中提起来。

    “大满！”郭雨桐高呼，泪水从眼中涌出。模糊的视线中，罗玉婷美丽的眼睛正凝视自己。

    “赵大满如果还活着，他不会想看到你这副样子。我们是女人，远比男人坚强，他们惹的祸需要我们来收拾。”罗玉婷一字一句的说。

    郭雨桐痛哭失声，罗玉婷温柔的环抱住她，将她小心翼翼的放平。

    “好好接受治疗，活下去。等你好了，来找我，我们把黑鹰一个一个翻出来让他们伏法。”

    郭雨桐哭着点头，沉沉睡去。罗玉婷转身，发现薛公望颤巍巍跪在面前拜谢，她赶紧把老人扶起来。“薛老，您这么大年纪，是故意要我难堪么？回头薛仪找我麻烦，我可吃不消。”

    “罗大人，我是为东滨跪你。”

    “薛老之后有什么打算？”

    “等她好一些了，我带她回东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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