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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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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淅淅沥沥地又下起雨来。

    现在的姑苏正巧是多雨的时节。在这里生活久了。白日天晴,夜晚落雨的事经历多了,也不觉得奇怪。

    只是我仍旧厌烦姑苏这落不尽的雨。

    无比厌烦。

    我坐在冰冷的桌前,桌上摆着沈烟离要我三日内背熟的百草经。继而我伸手将烛火往书的方向挪了挪,让那火光能将书面上的字照得更为清晰些。

    夜已经很深了。

    我有些发愁。到了明日便是沈烟离规定背熟百草经的最后一天,可是我到现在,却也才堪堪的背完一半。

    我怕沈烟离。

    她可以带着慵懒妩媚的笑容让我将周礼记抄上一千遍,她也可以不动声色的封住我的脉络,再让我脱得只剩一件里衣跪在雪里,不能用內息御寒,只能在冰寒刺骨中冻上一整夜。

    这些惩罚都是因为我没有完成她对我立下的规定。沈烟离用这种极端的方式逼迫我成长,不断成长。

    沈烟离告诉我,只有我强大起来,才能追寻我真正想要的。

    我想要的是什么?

    我揉了揉太阳穴,疲倦地望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也许是今日读了太久的书,眼前有些模糊,现在我只觉得书面的字好似再不断扭动着。我努力将它们捕捉到我的脑中,却又只能无力地看着它们从我脑中滑过,一个字也留不住。

    就像她一样。

    都只是短暂的停留,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雨声混着火烛静静燃烧时的滋声落入耳中。我有些恍惚地望着那不断跳跃的火花。

    我缓缓地闭上了眼,让视线陷入昏沉的黑暗之中。

    犹记得那天的苏府也是像今天这般,下了这么大的雨。

    四面都是雨雾茫茫。

    我赤着脚,发了疯似的跑遍了苏府的每一个角落想要寻找她那抹白色的衣角。

    哪怕脚掌被石砾扎得一片血肉模糊,浑身被雨水浸湿,狼狈不堪地红着眼眶不停的掉眼泪。我却也没有停下我的脚步。

    因为那时候的我不信她会走。

    后来呢?

    这很久之前的一切,都像梦境一般开始渐渐模糊起来。我记不清后来。

    唯独那张脸,清晰得好似从未消失过。

    我伸出了手想要触摸面前的这张随着记忆不断浮浮沉沉的脸,却又摸了空。

    指尖能触到的,只有一片虚无。

    我睁开眼睛看着我停滞在空中的手,随即无声地轻笑起来。

    也对,只能触空。

    我醒过来的时候,便觉得手臂酸麻不已。昨夜想了太久的往事,神智模糊得连什么时候伏在桌上睡去了都记不清。

    桌上的烛火早已燃尽,留下的蜡泪在烛台中凝结成块。

    被我压在手臂之下的百草经也不知道在何时被人抽走摆在了桌角上。我看着那本有些皱褶的书,紧紧地皱起了眉。

    “怨我吗?”沈烟离的声音自门口响起。

    我摇了摇头,却也没有生出转头去看她的心思,只是轻轻地将摆在桌角的书拿了回来,翻开摊在桌上。

    “如此最好。”沈烟离的声线还是如初遇般慵懒迷人,“待会便陪我一同吃早点罢。”

    我不答。

    也不想答。

    不能明着拒绝的时候,我便如此沉默着婉拒。

    “你确实不怨我,你厌我。”沈烟离轻笑,声音愈来愈近,“你厌我明明知晓她的一切,却不告诉你。你也厌我明明知道她要离开,却也不告诉你。”

    我翻书的手微微一顿,轻声道:“我不怨你,更不厌你。”

    我没有撒谎,因为对于沈烟离,我不能厌也不能怨。

    “你真自私。”沈烟离靠得很近,语气愉悦,“你能否定我面前所说的一切,却不能否认我方才说的那句。”

    很不习惯她靠我靠得如此之近。

    我的手抚在书页之上,目光虽然落在那些黑字之上,却甚么也看不进去。

    她说的对。我很自私。

    因为我不能恨念安,我便只能恨沈烟离,我将我所有的负面情绪融合在一起,混杂成一股恨意,砸向她的肩头。

    她明白,不曾说破,只是很好的承受了我这股对她而言有些莫名其妙的恨意。

    我恨沈烟离,却也敬重她。

    我也懂她话中的深意。

    “你也该恨我。”她突然便退了几步,轻声说道:“我不后悔。”

    “恩。”我淡淡地应了一声,将手中的书放下,静静地回头望着离我几步远的沈烟离,“在午时之前,我会将它背出。”

    这么多年,沈烟离却没有任何的变化。

    好似时光在她身上停滞。

    沈烟离如从前一般妖娆似火,美得夺目。

    那么她呢?

    “我以为你不会再等她。”沈烟离懒洋洋地舒展了身体,转而又笑眯眯地冲我道:“现在看来你还是怀着她会回来的希望。”

    我摇了摇头,轻声道:“我说过我不再等她,你不信。我也不想再说。”

    我思绪缥缈地转回了头,不想再说些什么。

    我能感觉到沈烟离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背上。

    良久,我听见了她离开的脚步声,还有她离开之际,最后飘落在我耳中的最后一句话。

    “你在等,一直在等。阮年,骗自己根本没有甚么意义。”

    我攥紧了手。

    直到最后那紧握在手中的那页纸化为了碎片。

    她说得对,我一只在骗自己。用那苍白无力的谎言来掩盖深深的伤口,麻痹自己,欺骗自己。

    不要再相信,也不要再等待。

    我垂眸,望着手腕处那根红绳,勾起唇角,旋即却又只能无力地垂下。

    我带了书去寻沈烟离。看到她的时候,她正靠在园中的树下,眼中晕着醉酒的朦胧之意,她的身边倒着许多酒坛。

    我对此见怪不怪,绕过这零散倒在地面的酒坛。轻轻地走到了她的面上。

    她抬起眼,格格地笑了起来,继而用一种复杂地眼神望着我,边笑边痴痴唤道:“阿年。”

    对于她喝酒失态之事我已经见多了。和醉酒之人讲理是没有用的。

    “我不是阿年。”我皱眉望着此时她充斥着红晕的脸颊,“怎的喝这么多酒?”

    “我想喝,便喝了。”沈烟离格格地笑声未停,精致的眉眼都挑染上了几分醉意,“你就是阿年。我的阿年。”

    见过她似醉非醉,也见过她装醉,但我从未见过她真醉的模样。

    只是这次她是真醉了。

    否则她定不会唤我阿年。

    我对于这个称呼还是非常疑惑,只是一直寻不到机会来问沈烟离。因为从前念安也叫过我阿年,我便从此对这个称呼格外的敏感。

    只是不同的,便是念安抱着我唤我阿年时,她确实是对我唤的。

    而沈烟离,却好似透过我,在唤沉睡在我身体里的另一个人。

    我抚上了心口。

    “你醉了。”我蹲□体,怀中夹着书,看着她的眼睛道:“和我回去罢。”

    若是不将喝醉的她带回去,也不知会闹出甚么乱子。

    “我没有醉。”沈烟离缓缓地眨眼,眸中水雾朦胧,“只是我想醉,我便是真的醉了。”

    醉人的不是酒,而是心吗?

    我沉默着望着她身下的酒坛,那从中溢出的。并不是酒,而是清水。

    水不醉人,但她甘愿为水而醉。

    所以她便醉了。

    我低头看了看怀中的书,摇了摇头便站起了身:“既然不愿,那我便先走了。”

    我也没有去等她的回答,转了身就要往原来的屋子走去。

    “对不起。”沈烟离轻声道。

    这声对不起包含的实在是太多。

    我不想懂。

    我还是住在念安曾经停留过的那间客房。房内的摆设和以往没有任何变化。而唯有书柜中的书愈积愈多。

    我甚么书都爱看。

    从前是因为同念安在一起而不曾有时间看书。而现在我有了时间,便重新捡回了这丢失的习惯。

    它们能让我安静下来。

    每当思绪发烫,想念沸腾之际,我便会用它们来压制住情绪和心情,将自身投入这篇用斑驳文字填满的世界。

    那样便不会有时间回想过去,也便不会难受了。

    我将手中的书放在了木桌上,继而蹲身从柜中拿出一支白烛,犹豫了片刻,我却又将它放回了柜中。

    我今夜并不想挑烛夜读。

    我想她了。

    今日被沈烟离提到,这种思念来势汹汹。我却并不想压制。我想见她,

    只是这不可能,我便打算好好的睡觉。

    因为只有在梦中,她才不会走,她才愿意停留在我身边,她才肯让我触碰她那抹白色的衣角。

    我已经刻意淡忘了那份她离开时的伤痛。

    她走了多久呢?我像那日一般,脱了短靴将自己裹进了薄薄的被薄褥之中,捏着被子恍惚地问着自己。

    五年?还是六年?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

    她不来,我不走。

    我怕我走了她便再也找不到我,我也再也见不到她。我守着这个留有她身影还有回忆的地方,寸步不离。

    沈烟离对我说过,若是我不愿待在姑苏,她便会带我到任何一个想去的地方。我没有回答,她也知道我心里的答案。

    不管我再怎么去欺骗,也只能骗到自己这个傻子。

    而能骗到所有人的,是念安。

    她骗我说她不会离开。

    她骗我说我可以陪伴她,直到她死去。

    她骗我说她只要我每日在背后骂她一遍,她就会听得见。

    我竟然相信了她的话。

    可是不管我做了什么,她都再也没有再出现在我的身边。

    真是个大骗子。

    明明她陪伴于我的时间远远不及沈烟离。

    但我觉得她好似曾经陪伴我百年千年一般。

    不管是她行走于尘世之间周身笼罩的那愁雾般的寂寞,还是她白衣翩然散落在烟雨中,缠绵却又似孤烟的背影。

    亦或者她那清冷夺目,宛若神明的面容。

    她很寂寞。

    我怎么也忘不了。

    也有很多时候,我强颜欢笑地告诉自己,她不过是我生命中来了去的一个过客。她确实也只是个过客,她走了,却又用另一种方式永远的留下了。

    我就这么躺着,睁大了眼睛望着前方。突然便恍惚的记起往昔念安同我说的七苦。

    她说人生最苦便是求而不得。

    曾经我不懂,可是现在我懂了。我想同她永远在一起,是求不得。

    这种苦刺得心头发酸发涩,折磨至深,却又只能混着血泪和痛楚将它们抑在心头。她的面容她的声音她的语调在我心中从未淡去。

    以前很多个夜里我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时候,就会望着她亲手系在我手腕上的红绳轻笑。

    笑着笑着便哭了,哭着哭着又笑了。

    反反复复,就像个疯子般。

    苏一砚说,你真可怜。

    确实,我真可怜。

    我闭上了眼睛,让思绪慢慢的沉浸于那片朦胧的漆黑之中。

    最后我看见了她。

    身着白衣,缥缈如初。清清冷冷的面容如皎月般寂寥。

    她望着我,轻声唤道:“阿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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