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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二章 掌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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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仙乐苼鼓,宾主至欢的寿宴此刻人人自危,众妇半边屁股贴着座椅,低垂着头互使眼色,事已至此,无人愿走也无人敢走,庆阳公主阴沉着脸坐在华皇后右首,眼光不善不时落在仍跪着的的黄氏母女身上,涂了蔻丹的玉指抠在圆润的扶手上,微微颤抖。不一时,便有人尖声高唱皇上驾到,满殿臣妇皆又跪俯在地,不敢抬头,只觉穿着团龙云绣纹龙袍的男子阔步而过,袍角上的五爪行龙瞠目吞云,气势磅礴,后跟着几位脚蹬皂靴身穿锦服的世家子弟,待圣上叫起,她们才小心翼翼站起身来。

    庆阳公主颤巍巍站起身,摇摆着奔向其中一位男儿,拿帕子捂了脸:“驸马”

    那被称为驸马的男子,中等个儿,生的一表人才,把着公主的肩膀为她拭泪,一派温柔款款。公主趴在驸马的怀里,眼睛却飘到了圣上身上,同样是夫妻,皇后礼数周全将圣上恭迎至首座,宫婢们又端来锦绣太师椅,她又稳稳坐了,帝后相视而笑,殿内顿时柔情流动,将庆阳公主和驸马衬托的些微作态,公主忍不住推开了驸马一些。

    皇后温声道:“臣妾将皇上请来,定坏了皇上与臣同乐的兴致,只是涉及朝廷大员非同小可”

    当今皇上也曾是沙场行兵的将军,行事洒脱,大手一挥道:“侍卫已将此处情态详报,皇后做的对,宗室无小事,涉及朝中重臣更应慎重以待,决不能寒了人心!”

    何止是详报于皇上,那侍卫当时急步踏入慕贤殿,一五一十高声通报,听得殿中宗室掩面而羞,官员义愤填膺,好巧不巧翰林院掌事也在,便只得带了他一同进来,今日所言所行必然会载入史册,就连庆阳公主也要随之名流于卷了。

    庆阳公主双目含泪喊道:“皇兄为我做主,即使我的荣辱不值一提,只一朝公主竟险无立锥之地,日久便是宗室之难,社稷之祸。”

    皇上对着庆阳公主道:“庆阳,陶家往日里可曾得罪于你?”

    庆阳公主摇头道:“不曾。”

    皇上又道:“莫不是你手中当真有陶尚书结党营私的罪证?或是证人,皇兄也能为你做主。”

    庆阳公主接着道:“我手中虽无人证物证,可陶家母女在此殿中仗着家中权位,屡屡冒犯,咄咄逼人,气焰嚣张只怕早有不臣之心。”

    皇上等人看向跪在殿中的黄氏母女,两人抱头痛哭多时,鬓发已散乱,不说黄氏眉皱额蹙,容色哀戚,陶文姜一个小姑娘,身形瘦削,冰肌体弱,本应是林下幽静之姿,如今却挺直了腰跪立在冷硬的石砖上,低垂着头,眼眶红红,间歇有几粒珠泪砸在地面上,水珠飞溅而起又落在她的挑线长裙上,不闻泣声却更惹人心痛。再看看庆阳公主煞面恶行,趾高气扬,口齿伶俐,句句致人以死地,断难想象黄氏母女会是公主口中那样的恶人。

    武安侯兄弟华明澜,华明沦也跟了过来,华明澜打量着陶文姜,她比那日来母亲寿宴似是大了许多,那日她着红挂铃,娇小稚气,今天却看着像初长成的少女,亭亭玉立,落泪时也神色坚定,又比同龄人多了几分大气来。华明沦见陶文姜受苦,倒是有些焦急,若不是圣驾在前,他怕是忍不得。

    庆阳公主窥视圣上眼中也有不豫,咬了咬唇道:“即便陶尚书为官无错,他的妻女无视尊卑,狂妄无礼,也当予以惩戒,否则日后我有何脸面京中行走!”

    皇上冷哼一声道:“单就陶家母女不愿听任你庆阳公主欺凌,据理力争让公主颜面扫地,你就让我定朝中重臣妻女的罪名?定何罪,以何定罪?”

    庆阳公主闻言泣道:“我乃宗室公主,行卧都事关皇家的体面,陶文姜言语冲撞,是不敬,陶黄氏为母不懂教诲,便是不慈!不敬不慈之人为世人唾弃,掌嘴杖邢都不为过!”

    圣上听了哈了一声,对着下面的陶文姜道:“陶家姑娘,公主告你不敬,你可有话?”

    陶文姜双手置于额前,稽首后道:“文姜年少无知,若言语不慎冲撞了公主,不敢有辩,只公主斥我母亲不慈,有欠公允,还请陛下明察。父亲劳苦,陛下时有赏赐勉励,便常听母亲教训哥哥慷慨丈夫志,生当忠孝门,今日乍闻公主训斥父亲为官不正,如遭雷殛,为父亲哭诉辩驳,并非不慈却正是一片爱女爱子的慈母之心!”

    圣上问道:“此话怎讲?”

    陶文姜抬起脸,两行热泪滑落在下颌,摇摇欲坠:“陛下,若今日父亲顶了贪官污吏的名声,那寒窗苦读的哥哥如何自处,臣女又有何颜面存于天地之间?”

    皇后听了,拿帕子拭泪,对圣上道:“我们没福,竟也没个女儿体贴。”圣上叹了口气,拍了拍皇后的手,皇后复又对黄氏道:“黄氏,你知夫甚深,皇恩浩荡,何必听了几句闲闲碎语便惊慌失措。”

    黄氏也叩首道:“庆阳公主出身皇家又言之凿凿,臣妇着实惊惧。”

    皇后对圣上道:“我在闺中之时也识得陶黄氏,确实温婉懂礼,只是胆小儿了些。”

    圣上冷哼一声道:“这样大的帽子压下来,她没当场瘫倒也算持重有胆量了!”定眼看向庆阳公主,直看得她立身不稳,连她身边的吴驸马都汗如雨下才道:“朕还记得庆城公主当年曾训导后宫女眷生于富贵,当自惜福,谨言行,戒骄奢,没想到公主多年不闻世事,深居简出,宗室横行奢靡,全然无当年端肃之气了。且今日是庆城公主的寿辰,你是来贺寿的还是来搅局的?庆城公主眼看着,岂不寒心?当年你也记事了,却将长姐公主的教诲浑忘了!”

    当然已经记事!那年后宫无首,先帝爱重庆城公主,便令她协理后宫,她母妃宫中不过多用了几斤花露,庆城公主就大肆训诫后宫勤俭,母妃就算当时还不是皇后,也是庆城公主的庶母,竟要站在楼台下聆听公主教诲!

    想起往事,庆阳公主更觉侮辱,恨声道:“皇兄处事不公!庆阳不服!”

    她话音刚落,吴驸马已吓得跪倒在地,伸出颤抖的手拽了拽公主的裙角,她昂着头,将裙角狠狠从驸马手中抽出,只傲然的看着高坐在上的皇上皇后。

    圣上问道:“公主没耍成威风,便指责朕处事不公,若要公主满意,怕只能让你来代朕执管江山。”他长身而起,冷声道:“朕的皇位也由你来坐,公主可满意,可有此意?”

    皇后立时起身,跪倒在地道:“皇上息怒。”

    皇后跪下,他人怎敢安坐,呼啦啦就又跪下一片,庆阳公主也只得伏拜。

    皇上盛怒,又道:“你口口声声皇家体面,浑不知将体面踩在脚下的正是你自己,你句句斥责旁人不敬,全不觉自身所作所为为宗室抹黑,令亲眷蒙羞,若朕今日袒护了你,待明日朝堂之上,有何颜面与满朝文武讲社稷,论朝政?你只想着旁人有理有据驳斥与你,便不曾想着明日礼部官员质问朕纵容宗室,朕如何应答?抑或是照着公主的法子,统统拖下去打的打,杀的杀,日后朝堂上便再无人敢对朕不敬了!”

    庆阳公主被问得哑口无声,半晌才喃道:“我纵有失,皇兄待我过苛。”

    圣上冷笑道:“朕只是未曾随你心意,你便说朕待你严苛,前几日朕是卸了谁兵部尚书一职,皇后又是向哪家下了自领凤印后第一道申斥的旨意?”

    武安侯华明澜神色如常,只华明沦在一旁拿脚蹭了蹭地。

    圣上接着道:“华明沦与你表弟在商家店里起了争执,御史便奏武安侯不知约束家人,纵弟行凶,华明沦不足十岁,又能伤的了谁,可朕与皇后依然降罪武安候,听说华明沦也挨了其兄重罚,明沦,你可曾怨朕?”

    华明沦向前蹭了几步,道:“明沦不敢,哥哥打的明沦手心疼,可母亲也说爱之深责之切。”

    圣上感慨万千:“爱之深,责之切,明沦年幼便能解其意,只叹公主你是虚长了许多岁,还是早有置朕于万劫不复之心?!”

    到了此时,庆阳公主终是怕了,哭泣道:“皇兄息怒,我断没有此心。只是误信他人对陶家的诋毁之语,心中气恼才莽撞了。”

    圣上叹口气,先扶起了皇后,又对众人道:“你们都起身吧。”

    庆阳公主和吴驸马心中惶恐,不敢起来。

    庆城公主见了对圣上道:“我记得庆阳幼时也是乖顺讨巧的,都说三岁看老,现下里一时行差踏错,好好改过也就罢了,圣上也让她起身吧。”

    华明沦终忍不住开口道:“文姜姐姐我是见过的,连母亲都赞她风趣有礼,陶家教养有道,看她现在都无故跪了多时了。”

    皇后见圣上点头,便叫起庆阳公主,黄氏母女,又怜她们母女体弱,让侍从们端了椅子来让她们安坐。

    皇上又道:“庆城皇姐说的对,庆阳未嫁时也是持礼之人,可见是吴家不好,好好的公主下嫁,都被一起子小人教唆坏了,今日是谁在公主身旁侍奉着的?”

    吴家那些姑娘小姐又俱都跪下,吓得满脸涕泪。

    皇上道:“闺阁女子,不知修德习礼,却处处挑拨,包藏祸心!若女子都似你们,岂不家无宁日,国无安泰?”

    这些姑娘们都是吴家西院的亲眷,常混迹在公主府里,跟着公主捧高踩低不想今日一朝被弃,再不复卖弄撒娇巧笑的模样,脸色如土如纸,有痛哭出声的也有魂不附体昏死过去的,在殿中乱成一团,为首的圆脸姑娘还知告饶:“陛下饶命,咱们也只是哄着高兴罢了。”见几番作态已令皇上皇后眼露嫌恶,她便跪爬了几步拉住庆阳公主的裙摆哭道:“公主救命。”庆阳公主此时哪里会管她,吴驸马倒有几分不忍,那姑娘本是他庶妹,一父同生,但对着盛怒不已的皇上,神态尴尬漠然的公主老婆终是无计可施。

    皇后使了眼色,就有几个宮嬷嬷连拽带拉将圆脸姑娘和其他吴家姑娘拢在一起跪着。

    皇后对皇上道:“陛下说得对,我见陶家姑娘便觉赤子天性应教导以义方,见吴家姑娘便觉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一语既出,吴家的姑娘们皆瘫倒不起,皇上已不必惩罚她们,只得了皇后这一句,她们便再无出头之日,只能被圈在家中,待上两年被远远的匆匆发嫁了,从此后死活不论,家中再也不肯为她们撑腰的。

    皇上点头道:“皇后不说,我也知道此事陶家姑娘受了委屈,只是始作俑者是庆阳,朕若罚了公主,怕会伤了宫里太后娘娘的心,且公主自于太后教养,若罚了公主也损了太后颜面,朕于心不忍。”

    皇后宽慰道:“陛下孝心拳拳,太后定是知晓的,再者说此事也是小人挑唆,公主并无大错,稍加训诫便也够了。我看就公主府里禁足一月,抄十本孝经奉给太后娘娘如何?”

    皇上点头道:“皇后宽宏,也全了太后的体面,甚得朕意。”又指着吴家姑娘问道:“只她们如何处置?”

    皇后笑道:“污蔑朝廷命官是大罪,然她们年岁不大又尚未出阁,真把她们下了大监怕就是绝了她们的生路了,日后也没个悔改的机会。我听庆阳方才说文姜不敬,掌嘴杖邢都不为过,吴家的这些姑娘们不修口德,挑拨生事,心里没个畏惧,也是不敬,就让宮嬷嬷各掌嘴二十吧。”

    刚才被宮嬷嬷拖拽过的吴姑娘顿时吓得哭出来,吴驸马深知这些宫里嬷嬷的手劲儿的,不要说二十下,不过十下就怕妹妹的脸蛋就再也见不得人了,若是打死了还好,可若是打得面无颜色岂不拖累家中一辈子?便出声求情道:“她们犯下大错,得皇后娘娘容情逃过死罪自当感恩戴德,只是她们毕竟体弱,怕是受不过宮嬷嬷二十下掌刑。”

    皇后笑了一声道:“吴驸马若早知心疼家中姐妹,以后更应当整顿家风,莫再卷入这些见不得人的是非中来。”

    皇上沉面道:“宮嬷嬷的刑她们受不住,那以驸马之意应由谁来掌刑呢?”

    吴驸马扫视一圈,见陶文姜细骨伶仃,低垂着头,哭得摇摇摆摆,一副弱不胜衣的模样,便道:“说来此次陶家小姐是苦主,自然应由她来掌刑,一来可以训诫这些不知轻重的丫头们,二来也可让陶家小姐消消气。”

    皇后沉下脸道:“陶文姜乃是大家闺秀,怎能掌刑?”

    吴家姑娘本是自觉必死无疑,现下听到可由陶文姜掌刑,生恐她不应,便挣了出去,膝行几步朝陶文姜哭道:“陶姑娘千万救命。”

    陶文姜面有难色,可吴家姑娘哭声凄惨,她终是站起身对皇后行了大礼道:“驸马求情,臣女也于心不忍,娘娘慈爱怜惜臣女名声,只臣女奉旨掌刑,行的是正礼端仪之道,世人也知陛下娘娘的苦心,必能修身养性,慎始慎终。”

    皇上听了虽觉陶文姜心软,但将掌刑这样的事与教化礼仪扯在一起,心里很是受用,便开口笑道:“哎呀,陶尚书的女儿有勇有谋,我倒是想起来为父喊冤的淳于缇萦来,柔肠侠骨,便随了她吧。”

    皇后也笑道“去吧,只仔细了手疼。”

    陶文姜慢条斯理的褪去腕上的镯子,敛裙走至众女面前伸出手,柔弱无骨,玉指纤纤,再看她细细的腰身,便觉得这样的手落在脸上岂不蚊子挠痒痒一般。

    “啪”得一声,第一下先落在吴家姑娘的圆脸上,她脸上麻麻的,劫后余生的笑意甚至还未来得及消退,再来就觉得鼻子发酸一道热流滑到嘴边,下意识的一舔满口咸腥,她还兀自发呆,又是接连几声的啪啪作响,她们姐妹跪的整齐,陶文姜便一溜儿掌掴下去,打到队尾便换了一边脸再打过来,但有人出声哭求,一旁的宮嬷嬷便堵了嘴,一圈下来五六个,再打到圆脸的吴家姑娘时又是脆响的一巴掌,力道没见减,另一边鼻孔也冒出一道热血来。

    不说在挨打的她们,就是正对着她们的皇上皇后也嘴角抽了抽,陶家果然教养出众,这手劲儿哪里像是普通闺阁女孩。

    含山郡主心里大笑不止,陶文姜看着孱弱,在她教导之下却能拉开一张强弓,选她掌刑可不是自寻死路?

    华明沦紧紧攥了拳头,看得眼睛发亮,文姜姐姐神人也!

    华明澜见陶文姜淡雅长裙随着她高扬又下落的臂腕微微飞扬,襕裙翻转,风流脂粉却像战场上杀敌的将军一样气势概人,心中一动。

    不一时受罚的人瘫软无力,连宮嬷嬷们都扶不住的时候,陶文姜才转身面对皇上皇后,面有愧色道:“文姜体弱,只每人掌了十下便已不支,请皇上皇后恕罪。想来她们也知错,不知可否免去剩余惩罚,若不然也只能由宮嬷嬷代劳了,文姜无能,有愧圣恩。”

    皇上皇后瞟了眼七零八落的吴家姑娘们,这比起宮嬷嬷们算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吧。皇后挥挥手,还要对驸马道:“苦主都发话了,便免去剩下的十掌,指望驸马以后能规劝家人,善言善行,莫以为哄了公主开心便天下太平,公主头上有陛下,陛下头上还有祖宗礼法!”

    吴驸马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也只能咬牙代她们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