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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8章 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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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自己的王府,祈舜还没坐下歇两口气,就接到了数封底下人的拜帖。

    “把诸位大人请去偏厅。”祈舜皱了皱眉道,把朝服换下就赶去了偏厅。

    他一进去,庭内交头接耳的七八号人全部跪下朝他行礼。

    天气寒凉,步入中秋,祈舜换了一身银灰色厚锻直裾,同色的腰带上镶嵌着温润透亮的玉石,高冠博带,更加显得他贵气逼人。

    他到上位坐下,未曾叫这些大人起来,下人给他送上了一被热茶,他慢悠悠的把茶喝了,才道:“诸位大人有什么话可想好了再说。”

    “下官们来求王爷给一个准话儿!”跪在前面的一个人咬了咬牙道。

    祈舜眉毛一挑,“本王的准话早就给你们了只此一生,为臣为王,绝不逾越。”

    “你们还想有什么心思?嗯——”眼神陡然凌厉起来,重如千钧悬在他们的头顶。

    众人讷讷不敢言,唯有一人问:“左相与帝党之诘问,王爷该当如何?”

    “这一点本王自有应对,诸位大人不必操心。”

    吩咐他们无事便退下,七个人全都躬身退出去,唯有一人落在最后,他一咬牙,又快步走回来,径直跪下问道:“王爷为何不——”

    ——为何不自己登位?

    话未说完便卡在了喉咙里,他看着掐在自己脖子上的手,眼神惊恐。

    一瞬间锋芒毕露,祈舜在他尚未说完之前掐住他的脖子,眼神淬炼如刀:“大人说话——可考虑好后果!”

    他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

    他自认一心无二,但那些投到他手下的官员可不这么认为,这些人多是少壮派,有多少人靠过来是想博那一份从龙之功。摄政王年轻力壮权柄在握,又深受先帝宠爱——那个位置怎么就坐不得了。

    这个可能一旦被摆到明面上来,有多少人的贪欲会不加掩饰,又有多少人会打着这个旗号干一些阳奉阴违的事,陈桥兵变皇袍加身不都是这么来的吗。

    屋外秋风冷冽,清爽寒凉的空气里有弥漫着丝丝桂花的香甜,庭院里的桂花树开的正浓,金黄金黄的一片。

    临了入夜,桂花树的阴影下,是破碎了一地的斑驳月光,抬起头,圆月当空,星辰相映。

    ——中秋了。

    四年前的八月十五,所有人都在,父皇在,大哥在,所有兄弟都在,大家会一早就赶到宫里,等着晚上的家宴,他和玄澜那会儿怕是还不知道在哪儿瞎折腾。

    三年前的八月十五,便只剩下了他,老七,玄澜和父皇。三年前的这个早上,他一人一骑奔行在开元大道上,身后马蹄猎猎,一地残尸。皇宫之内更是血流成河。

    祈舜对着一壶桂花酒,在庭院中静坐了一夜。

    天明,祈舜让下人收拾了东西,王府马车驶向了皇陵。

    康王当初是以王爷的规格下葬于妃园寝的,祈舜带着东西过来,竟然出乎意料的在这里看到了老七。

    段祈年也有点惊诧,随即释然一笑,说:“我过来看看二哥。”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二哥生前最好酒,他忌日了也没人给他送壶酒,怪可怜的。”语气里略微有点不安,毕竟康王是谋反而死,而眼前这个弟弟,又是最终那场谋反的定鼎者。

    祈舜在心底微微叹了一口气,道:“七哥不必怕我”

    他摇了摇手上的酒壶:“我也是给二哥送酒来的。”

    两人之间一时无话,只是沉默的给墓碑下的人倒酒。

    终于,一壶酒告罄,段祈年看了看自己曾经的九弟,还是忍不住告诫道:“你自己要当心,最近的流言对你很不利。”

    祈舜有点错愕也有点惊喜,回道:“嗯,谢七哥关心七哥从三清山回来,不知接着打算去哪里”

    段祈年一谈到这个就兴奋起来:“我打算去九黎山看一看听闻九黎山是道教圣地!”

    “还请七哥先探好路,两年后指不定九弟要跟着你混呢。”祈舜也真心的笑起来。

    段祈年愣了一下,笑容里又恢复往昔的温暖与对弟弟的关爱:“七哥随时恭候。”

    同一片天空下的而另一个地方,龙兴之处,宗庙所在之地。

    有一个青年站在一块牌位前,眉目寒如冷霜,艳如红梅,他洒下一杯又一杯的美酒佳酿,嘴里低喃:“二哥,三年了”

    那块被供奉的牌位上赫然刻着:“三代二子段氏祈辉之灵位。”

    那个青年,则是被遗忘在了家庙的五皇子段祈嘉。

    中秋之夜,皇室照例有家宴,太后觉得皇室嫡系的子弟太少过于冷清了,便把宗室的一些王爷也都请进了宫来,如此才凑了一次热热闹闹的家宴。

    祈舜摇头轻笑,张氏全程都在探问那些宗室的王爷皇上亲政的事儿,但这些从隆平帝手里活下来的王爷哪里会如此轻易的表态,一个个滑溜的很,打着太极就是不明确的回答。

    帝王坐在最上首,左侧是太后,右侧是祖贵妃,祈舜坐在你自己母妃下首,张氏明里暗里的盘问敲打,他全都不予理会。偶尔抬头看一眼玄澜——侬艳道凌厉的眉目,在那双漆黑眸子的映衬下像是开在暗夜中的曼荼罗花,却又好像蒙上了一层薄雾,怎么都看不真切。

    整个京都的形势对他越来越不利,传言甚嚣尘上,及至年关,街头巷尾的小酒馆里,不务正业的流浪汉都能不屑的嗤笑一声评点两句:“切,真没想到翊亲王是这种白眼狼,当初昭明太子多少宠着这个弟弟,如今竟然摄政王挟持幼帝把持朝政”“是啊是啊真是没良心啊”边上酒馆的老板娘还要抹两把眼泪:“圣上真可怜肯定吃了很多苦头。”

    “真是没良心呐!枉费当初太子殿下那么疼他!”张夫人在和自己的女儿哭诉。

    太后也伸出帕子装模作样的擦擦眼角:“哀家孤儿寡母的也没什么依靠,昭明太子去的早,本还指望他念着点兄嫂对他的疼宠”

    一语未尽低头先泣,欲语还休呐欲语还休。

    宴席上的诰命夫人们略微有点尴尬太后娘娘您这戏是不是演的太过了些?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如今陛下十四生辰,并这年节前宫里的宫宴一起办了,在□□里坐着的岂止三个女人。不过能和太后靠的近的不是老封君那就是一品二品的诰命夫人,家里的男人不是公爵侯爷就是正一品正二品的大臣。有些诰命夫人不屑太后这般作风的,也暗地里撇了撇嘴,要不是祖贵妃早早的用完回宫歇息去了,还有的您在这控诉人家儿子。

    翊亲王已经算好了的了,真要碰上那等心狠手辣的,你和你儿子还能有命在?

    说来也奇怪,翊亲王这到底是个什么打算,距离当初那场朝会都过去近四个月了,这京里的局势对他那是越来越不利,他在朝堂上的声音却越来越强硬——这是要坐实这把持朝政的名头了啊!可小皇帝总有亲政的一天,这摄政王既没有什么动作要篡位,也没有什么准备要放权这难道真等小皇帝亲政了死无葬身之地?

    说给自家的老爷听,也没一个能猜出来摄政王的心思。唯有大理寺少卿刘子荣去问自己曾为右相的老父亲,老父亲长长叹了一口气,“翊亲王呐”那一声长叹里的情绪太复杂,他听不太懂,老父亲只敲了敲他的头:“做好你的大理寺少卿,记住忠君两字便好其余的都不用你去操心。”

    宫宴快散的时候,祈舜辗转去了拙政殿,却被告知陛下已往寝宫去了。

    祈舜踏进长乐宫麒麟殿,殿内只点了几盏烛火,明明灭灭的,玄澜一个人站在阴影里,通身寂寥。

    “陛下。”

    玄澜并没有转过身,只是低喃:“皇叔,今日凌晨你不曾过来”这三年生辰之日你都不曾子时过来向我道贺。

    那声音太过轻微听不真切,祈舜疑惑的又叫了一声:“陛下?”

    转过身又是那个少年至尊,换声期的少年声音有点沙哑,在这空旷的宫殿里更加显得低沉,他突然说:“皇叔,朕何时方能亲政?”

    祈舜呼吸一滞,苦笑道“一年,最多还有一年。”

    他最近在做一些危险的事,以致于原本不想让皇帝亲政的后党都开始针对他了,不能让玄澜替他背黑锅。

    玄澜拍了两声,宫人鱼贯而入点亮满室烛火,他问:“皇叔所来何事?”

    “今年的生辰礼还不曾给你,”祈舜打开手上的锦盒,那是一把山河竹骨扇,雕工精致的雕出了夏朝的百万里河山,祈舜道:“陛下为天下之主,什么想要的取不到微臣一点心意罢了。”

    他选这么一个生辰礼,无非是在表明自己的心意到底还是担心玄澜会对他起了猜忌。

    “皇叔,今日留下来歇息吧,”玄澜顿了顿,补充道:“在碧合殿。”

    这个生辰礼看来是选对了,祈舜道:“好。”